宋景愣住了，随即笑起来，“你倒是会说。”
平日里还没有弟子这么直白，宋景看着少年的容颜，虽然是第一次见，却总觉得熟悉又欢喜，兴许是有缘。
“好吧，你具体说说，想一想幻境里有什么地方和以前不一样。”
明奴想了想道：“幻境里我没有修为，哥哥待我很好，宋景师兄还活着。”
宋景听的忍不住咳嗽一声，什么叫他还活着，怎么听起来那么不对劲。
“明奴，你现在也没有修为，至于你哥哥……可是裴仪？裴仪虽然冷淡，实则细致，你是他弟弟，他应当不会苛待你。至于我……”
明奴知道同幻境里的宋景说他已经死了，这听起来本就天方夜谭。
可是宋景与其他人不一样，明奴坚信这一点。
“宋景师兄，如若说……真实的世界与此相反，其他一切如常，我找不出来任何破绽……这应当如何？”明奴稍稍垂下眼。
他们二人同时停下来，宋景定定地看着他，竹影沙沙地随之晃动，好一会，宋景才道：“不一样之处，必然是关键之处。”
剩余的话，宋景还在说什么，明奴只能看见宋景的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见宋景都说了什么。
宋景的面容犹如蒙上了一层细细的黄沙，沙子上沾了血，一点点地腐蚀着宋景的面容。
明奴明白了什么，这里是三眼相接管，剩下的话他自然听不到。
“明奴，这般讲，你可明白了？”
宋景的话音传过来，明奴回过神，道了句“明白了”，实际上他什么都没听见。
“为何要学药理，当真是因为我？”宋景问道。
明奴稍稍点头，他在此处没有留恋，没有长远考虑。
“若真是这样，兴许我应感到荣幸。”宋景说，“你如今底子差，学药理倒是很适合你。”
“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
“不过你这具身体，当真是难题。”宋景略微考虑，不过片刻便做了决定，一道亮光浮现，清脆的声音略有些耳熟。
宋景手里多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截指骨，指骨是男子的指骨，修长略微弯曲，看起来有些眼熟，他曾一直带在身上，自然一眼便认出来了这是何物。
“这指骨为我的信物，日后若是遇到危险，你只需放在掌心，便能联系上我。”
那一截指骨落入明奴掌心，在他掌心折射出一道冷光，光泽映入眼底，明奴稍稍恍惚。
前世，这指骨在宋景手里。
“宋景师兄，这是男子的指骨？”明奴问道。
“嗯，是我无意间所得，你能认出来……许多人都以为是骨哨。”宋景说。
明奴合紧掌心，指骨烙在他掌心，传来冰凉的触感，宋景与他道别，青年的面容逐渐模糊，很快在视野中消失了。
他今日和宋景出去了一趟，长老稍稍不满，便多留他一会，让他在院子里搓药泥。
明奴两只手都变得油乎乎的，上面沾满了药汁，身上都被腌入味了。
“你们看……那是谁……江雪鹤？”
“这是过来接弟弟了，他们关系真好。”
“看来江雪鹤并不是传闻中的那么冷漠不近人情。”
周围在窃窃私语，明奴从药碗里抬头，看见了不远处的红衣少年。
江雪鹤方从剑谷出来，身上沾了一身凉意，雪剑在身侧，正在门口守着，静静地看着他。
“鹤哥哥？”
明奴的药泥也搓的差不多了，他把药材放下来，用手帕擦了擦手，手指浸入一层药香。
“正好顺路，过来看看，今日怎么这么久。”江雪鹤问他。
“今日有事耽搁了。”明奴一字不提遇见宋景之事。
江雪鹤没有说什么，一道阴影落下来，他脸颊边传来柔软的触感，江雪鹤碰了碰他脸边，略微垂着眼，神情认真。
“沾上了药汁。”江雪鹤说。
明奴稍稍不自在，他回想起宋景说的话，有异常的地方便是关键之处，江雪鹤这么反常，兴许江雪鹤便是出幻境的关键。
“在这里待的可还习惯？”江雪鹤放眼扫过去，看了一眼明奴的位置，并不算偏，长老应当没有苛待。
江雪鹤：“有没有人欺负你。”
明奴闻言奇怪地看江雪鹤一眼，说，“没有。”
虽然会对他的容貌议论，但是没有人欺负他。
他心底又有小刺浮现出来，自从他得知江雪鹤派过傀儡跟踪他之后，他对江雪鹤便更加复杂了。
“若是有人欺负你，记得讲。”江雪鹤这般说一句，周围有弟子投来视线，他与明奴一前一后地出去。
明奴“哦”一声，方踏出院门，江雪鹤手掌朝他摊开，露出里面的一朵玉簪花来。
“今日比试，我拿了第一，这是长老所赠。”江雪鹤对他低声道，眼底略微敛着温柔之意。
这个为何还要跟他讲，明奴有些疑惑，他狐疑地瞅了江雪鹤一眼，“鹤哥哥给我做什么。”
江雪鹤对他道：“只是看见了……便想起明奴。”
第84章 鹤字见心
花枝纯洁又柔软无比，衬映着江雪鹤手指如玉，其上有薄薄的茧子，常年练剑所致。
明奴稍稍怔住，随即忍不住拧眉，看了江雪鹤一眼又一眼，欲言又止，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他把那朵花接了过来，剑门长老用一朵花打发弟子，花枝凑在鼻尖前闻闻，有很清淡的香味。
“过两日我兴许会前去执行任务，走前一天兴许会下山一趟，明奴可要跟我一起？”江雪鹤问他。
他过去做什么？
明奴想自己下山，他寻思可以到时去找宋景，手里还抓着那一截指骨，他对江雪鹤道：“鹤哥哥下山，我跟去做什么。”
“是要跟同门的弟子一起……去一趟酒楼，带明奴前去，若是我走以后，明奴兴许不会受欺负。”
这里的都是修仙弟子，只有明奴丝毫修为都没有，说来说去，到底是不放心。
明奴闻言瞅江雪鹤一眼，他对上江雪鹤眼底的情绪，略有些不自在，很快别过了眼，改了主意。
“我去便是了。”
明奴手里还捧着花枝，他话音落了，江雪鹤稍稍停顿，他在江雪鹤面上看到了一闪即逝的笑容。
江雪鹤笑起来时唇角稍稍地扬起来，很快唇线绷紧，又变成了平日里冷淡的模样。
今日与宋景聊完，他更能确定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三眼相一直未曾离去，一直都在他周围。
可能是江雪鹤、可能是宋景，可能是擦肩而过的弟子，都有可能。
至于反常之处，都是他需要警惕的地方。
三天的时间转瞬而逝，下山那一日，江雪鹤下午便敲了他的房门。
明奴换了一身衣裳，他穿了一身雪白的弟子袍，道袍一尘不染，配上那张毁掉的容貌，像是纯白花枝自然生长出来的褶皱。
江雪鹤依旧是一身红衣，他忍不住想，若是他哪天打开江雪鹤的衣柜，必然能够看见整整齐齐的十几件红衣裳。
“江明奴。”江雪鹤喊了他的名字，雪剑在半空中立着，江雪鹤长身而立，站在雪剑之上，朝他伸出了手。
明奴略微犹豫，他自然不害怕，只是这般距离过近，他在原地站了一小会，随即上了雪剑，站在江雪鹤身后。
“抓稳了。”江雪鹤说了这么一句，雪剑随即飞过去，眼前的风景迅速变幻，明奴抓住了江雪鹤的一截衣角，他问道：“鹤哥哥，今日酒楼里都有谁？”
“有梅含珏，便是那日你见到的，还有楚夜浔与少正安。”
剩余两个名字都有听闻过，一个在剑谷便见过，另一个是离火的弟子，之后闻名诸州。
现实里楚夜浔和少正安都不在剑道书院，前世与今生到底有所不同。
很快他们便到了山脚底下，这里距离镇上还有些距离，明奴松开江雪鹤的衣角，他从剑上跳下来，动作很利索，引得江雪鹤看他。
他回眸略有不解，对上江雪鹤那双深褐色的眼，江雪鹤眼底的情绪灼了他一下。
明奴立刻收回脑袋，对江雪鹤道：“鹤哥哥，我们吃完饭能不能去街上逛逛。”
“可以。”江雪鹤很容易便答应了他的要求。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鹤哥哥。”明奴说。
“近来鹤哥哥待我与往日不同，以往鹤哥哥并不曾搭理我……为何？”明奴问道。
江雪鹤闻言稍稍停下来，他闻言看向明奴，眼底有诸多情绪，对明奴道：“以往未曾见到……如今亲眼所见，终究不可同等而言。”
“明奴看那边。”江雪鹤自然地岔开了话题，他并不是前世的自己，自然不知前世自己如何想的。
街上有舞狮，偌大的狮头精致圆润，在高跷上飞快地变幻，很快又跳下来，周围一片叫好声，明奴被吸引了注意力，他们自然而然地便进了人群之中。
变故突然发生，半空中浮现出一道黑雾，只听女子的惨叫声传来，随即黑雾飞快地蔓延，朝着他们二人的方向而来。
江雪鹤雪剑尚未出鞘，旁边的人群骚动，身边不知是谁推了明奴一把。
“哗啦”一声，水果商贩摆放的水果散了一地，明奴整个人如同一张脆弱的白纸，被人推倒在地，整个人掀翻额头磕上了梁柱。
明奴额头顷刻之间有鲜血流了出来，在这一刻，周围的黑雾不断蔓延，无尽的黄沙显现出来，江雪鹤的心脏随之一紧。
原地只剩下他与江明奴两个人，黄沙一点点地向下侵蚀，少年面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鲜血与沙子融合在一起，一并侵蚀着少年的身形。
半空中浮现出一道巨大的佛像，佛像有三只眼，面容庄严宝相，它坐在黄沙金莲之上，三眼一并向下睥睨，眼中似有大漠古城。
黄沙扬起来，漫天的沙子几乎将一切吞噬。
江雪鹤在原地站着，他面前便是三眼相，他稍稍顿住，在此刻明白了什么。
黄沙很快散去，周围的人群再次浮现，明奴被推倒在地，他脑袋一疼，耳边传来嗡鸣声，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摸到了一片鲜血。
“鹤哥哥€€€€”
明奴喊了一声，他现在没有任何修为，又变得只能依赖江雪鹤。
一道雪光飞过去，空中的黑雾散了去，阴影随之落下，江雪鹤到了他面前，冷淡的眸底变得关切。
“明奴，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