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獠牙横向而立，配着那双佛眼，显出怪异的邪异。
两道剑气一并缠绕在一起，在半空之中化成了两道交缠的长剑，一黑一白，相交着汇聚在一起，“砰”地一声，斩断了三眼相的一对獠牙。
明奴隐约听见了一声细微的动静，很轻微，他若有所觉地看向天空，天空乌云密布，透不出任何光。
在此刻，他仿佛看见了那名领他入三眼相的弟子，不止他……原本守在城门处的几名扶光弟子都在。
他们穿着扶光的弟子袍，身后是黄沙城池，还有许多未曾见过的面孔……是妻菏的万千百姓。
三年前与宋景一并下山的弟子……
他们一直未曾离开妻菏。
明奴明白了什么，心里顿觉怔然，耳边仿佛传来了很轻的话音。
“不必为我们感到难过……九州患难，我等必然万死不辞。”
“幸好，我们等到了你。”
被瘟疫笼罩的城池，三眼相便是疫源所在，至于邪咒……什么样的邪咒，会所有人都染上……会毁一方城池，会只受难于妻菏。
除非信仰便是源头。
随着一声细微的“咔嚓”声，有什么东西被无形的破开，明奴转过身，半空之中巨大的三眼相佛脸上出现了一道裂缝。
断灵剑停滞在半空中，一道虚影浮现出来，空气随之静止。
明奴每向前一步，周围的灵力犹如被抽离，缠绕在他的剑上，身边泛出细细密密的光点。
剑气在他身后不断地缠绕，隐约缠绕出一道虚影，交织合并在一起，变成巨大的佛掌。
无尽的威压落下，此时草木停止浮动，风声一并禁止，周围无尽白光蔓延，缓缓地朝着三眼相而去。
须弥之相被啃噬，虚构的景象一点点地散去，就在此时，变故徒生。
“江明奴。”
他听见了这么一声，冷淡的少年音略微熟悉，长剑未曾收回，他的心思却分了一瞬。
有那么一瞬间，他眼前浮现出江边的一幕。红衣少年在他面前，凤眸略微垂着，模样认真专注，双手托了许多的香囊，说是欠他的十七年。
仅在那么一瞬，他内心嵌着沟壑万里，却在那一瞬有一丝微不可见的动摇。
刹那间的动摇，顷刻之间便分了胜负。
所有交织的剑气一并消散，一柄雪剑破空而来，穿过前世与现实，在须弥之相中以凌厉之势，毫无停留地刺中他的心口。
半空之中的三眼相缓缓地汇聚成形，向下略微睥睨着他，如同冰冷地垂视着红尘众生，他此时如同蝼蚁一般，只能坠落在地。
明奴心脏被贯穿，钻心之痛传来，鲜血模糊了他的脸颊，雪剑凌厉的刺眼，他瞳孔略微放大，耳边回想起宋景的话。
“你可听闻过无间地狱？人若入无间，便再无情爱，不能去爱世间万物……这般，便不会受迷惑，心甚死水，无所惧之。”
他整个人往下坠，犹如被钉死不能动弹，深红的血顷刻之间染红衣衫，瞳孔变得略微涣散。
江雪鹤……江雪鹤……
若他有半分动摇，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心绪难平，莫过于枯木续春，烈火烧之，复又重蹈覆辙。
明奴缓缓地闭上双眼，在他闭上眼的那一刻，他耳边传来了一声轻叹。
……
十五日之后，扶光。
梅含珏与李逍火先行一步，他们到了扶光，一直没有收到明奴与江雪鹤的消息。
扶光分四峰，分别是弟子谷、练剑峰，礼仪峰和虚妄峰。
今日传闻几名弟子执行任务途中发现了他们扶光的弟子，两名弟子都是重伤昏迷未醒。
“只知其中一人是江雪鹤，回来的时候半条命都没了……据说被剑门长老直接送到了师祖那里。”
“师祖可是要收江雪鹤为徒……江雪鹤虽有天资，却并不算最合适的人选，剑门长老为执意如此。”
“这你便不知道了吧……要想踏破九重天境，首先便要断情绝欲，这般能做到的……非江雪鹤莫属。”
“等江雪鹤醒来，我们要上门恭喜了……他这一回虽然险些丧命，听说被邪祟抹了脖子，差点直接死了，多亏被路过的弟子所救。经此劫难……若是能入首座门下，倒算幸事。”
“那送来的另一名弟子是………”
两名弟子在低声议论，李逍火手中长剑略微松开，眉眼略微敛着，半空中的剑气削断了一截竹枝。
梅含珏见状，对李逍火道：“不必太担心，药谷的长老一定能治好明奴……你莫要太在意。”
梅含珏欲言又止，他们现在不知江雪鹤和明奴到底经历了什么，只从结果来看，两人算是勉强捡回来一条命。
话音未落，面前已经没有李逍火的身影，玄衣少年了无踪迹。
药谷在弟子谷最南边，这里常年种草药，四面竹林环绕，颇为幽静。
明奴被送到这里，人尚且昏迷不醒，药谷长老和几名弟子围绕着明奴，房间里散着药汁的苦味儿。
“心口被捅穿……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药谷长老摸了摸胡子，伤口已经为明奴处理的差不多，他从明奴胸口的地方摸出来已经断成两半的傀儡小人。
这是承伤傀儡，能承受一部分的伤害，然而从伤处来看，原本是必死无疑的伤，绝非承伤傀儡可以改变。
药谷长老摇了摇头，“怪，实在是怪。”
“这般捡回来一条命……应当是天命。”
“你们好好看着，若是他醒了便传信给我。”药谷长老对几名弟子道。
两名弟子应声，随即各自去忙碌，房间里静悄悄的。
一道无形的结界落下，房间里多了一道人影，李逍火出现在明奴床边。
床榻上的少年脸色苍白，双眸紧闭，呼吸非常微弱，心脏处还在隐约地渗血，单薄地仿佛一触即碎。
二根和虎子从李逍火怀里钻了出来，两小只看清明奴之后，立刻便扑了上去。
“娘亲哥哥€€€€”二根眼泪汪汪，还没有扑到明奴身上，便被李逍火抓住了。
李逍火嗓音略低，表情有些沉，“他受了伤，不准过去。”
二根和虎子一手一只，李逍火把它们放到了床边，两小只趴在床边盯着明奴看，虎子忍不住晃晃脑袋，悄悄去摸明奴的手指。
发现还有温度之后随即放了下来。
“为什么哥哥总是受伤？”
虎子下意识地看向二根，他不敢去问李逍火，李逍火不怎么爱跟他们说话，总感觉阴森森的。
“我怎么知道，还不是怪你，太弱了不能保护哥哥。”
二根气急败坏地啃了虎子一口，虎子随之尖叫起来。
眼见着他们两个又要打起来，李逍火把两小只抓起来扔进了袖口里。
房间里安静下来，李逍火在明奴床边坐下来，他看着明奴心脏处的伤略微出神，沉默着一言不发，好一会才收回目光。
有弟子进来，他立刻隐去了身形，悄然无声地待在角落。
“他的伤不停在渗血……这般如何是好。”
“哪怕捡回来一条命，之后能不能稳得住……兴许会是问题。”
“还好他现在晕着，若是清醒着，便要忍受蚀心之痛……兴许才是真的生不如死。”
“我听闻这名少年原先没有修为，可是真的？若当真如此，他一路走来，当真不易。”
“经此劫难，心性应当也会有所改变。”
“止血……若是有陵草做药引，兴许会缓和一些。只可惜陵草不易得……他如今性命危矣。”
话音落下，窗边有风声传来，弟子后知后觉，上前去把窗户合上了。
“这窗子……我记得方才明明是合上的。”
弟子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只当自己记错了，并没有当一回事。
随着房间门关上，床榻上的少年脸色衬映着更加苍白，心脏跳动得缓慢，呼吸一并消失了。
第88章 残破之躯
明奴醒来在半个月之后。
床榻上的少年缓缓地睁开眼，他昏迷了整整一个月，原本体型便清瘦，如今又瘦了一圈，单薄的仿佛随时能被吹散。
方要起身，他心口的位置传来一阵钝痛，明奴脸色随即变得苍白，“噗”地一声，手掌捂住唇畔，有鲜血溢出来。
他咳的几乎眼泪要出来，心脏犹如被无形之物束缚，内里烂了一个大洞，沿着边缘一点点地溃烂，疼痛灼蚀让他几乎难以忍受。
“长老，他醒了……”
药谷弟子正好进来，见明奴醒了立刻通知了药谷长老，随之到了明奴身旁，扶住了人。
“忍一忍……你伤势好不容易愈合，不能剧烈活动，咳嗽也不行。”
明奴手掌中是自己咳出来的鲜血，他脸色如纸，目光落在前来的药谷弟子身上，对方穿的是扶光的弟子服。
房间里没一会又多了几人，几名弟子都穿着扶光的弟子服，药谷长老一并出现，几名弟子先扶着明奴躺好。
“莫要乱动，你先好好休息，师父要检查你的伤势。”
对方语气轻柔，明奴于是依言任摆布躺了下来，白发老头探向他的脉搏，周围随之安静下来。
药谷长老道：“情况好了许多……他的伤势近来愈合的如何？”
身边的弟子闻言回复道：“伤势已经愈合，多亏剑谷的弟子送来了陵草，做了药引之后便起效了。”
“你感觉如何……可还疼？”药谷长老问道。
明奴一双眼停在虚空中，大脑一片空白，周围人的话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他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
明明心口的位置痛如刀绞，他却摇了摇头，一个字都没有说。
“这倒是奇怪了，按理说应当疼痛难忍……你被一剑穿心，原本活下来已是奇迹……如今感知不到疼痛，兴许是你额外的造化。”
“现在你还不能下床，最低还需休养半个月，我已经同剑门长老说了，你安心待在此处便是。”
明奴眼眸缓缓地转至药谷长老面容上，他想要开口，听见自己虚无缥缈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