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兜帽袍遮住他的面容,他闻见了雪香,混合着其他气味,伸出来的手指透出几处痕迹。
一看到那些吻痕,脑海里便情不自禁地浮现出来记忆。属于他与江雪鹤的记忆,他如何主动……如何迫不及待。
明奴厌恶那样的自己。
分明是仇人,分明知是不可为,为何还要以自欺之名过界。
明奴脸色略微苍白,他手指扣住自己的衣袍,阴林之中多邪祟,怨灵围绕在他身边,尚未接近他,全部都散了去。
他以断灵净化了一部分怨灵,那些怨灵随之围绕在他周围,帮他挡住了其余怨灵的靠近。
他决定和江雪鹤分头,只是接下来还要到玉阙,他需三日之内赶到。
当天晚上,明奴走到了附近的村庄,他打算在此借一辆马车。途中它们与梅含珏失散,如今皆不知下落。
“公子啊,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可是受了伤,如此还要行路?”牵马的老伯多嘴问了一句。
明奴应一声,他看向一众马匹,问道:“可否为我寻两匹千里马。”
“千里马……方才有位公子路过于此,他要去往南境,若是你们二人顺路,不如一道。”
老伯说着,已经把明奴引到了马车停留的位置。
正在拴马的是名男子,他看起来约摸三十岁左右,面容沉敛虚弱,脸像是厚厚的白纸上涂出来的,显出几分怪异,嘴唇过分的鲜红,看人时一双眼乌亮如同鸽子宝石。
“符离啊,这位公子前往玉阙,你们二人正好顺路,我看不如你们一起,正好有个照应……你看如何?”
符离是一种古吉寓言,以此为名的数不胜数,明奴只是单单亲自接触,已经接触了数名,实在是巧合至极。
如今他却稍稍地怔住,内心泛起波澜,随着柳树枝叶被吹起来,面前的男人点了点头,看起来神色如常。
“可以。”对方说。
唤作符离的男人紧接着开了口,“但是要自行准备干粮。”
符离放下了栓绳,老伯在中间道:“放心吧,没问题,这小兄弟人很好,你们二人路上商量着来。”
明奴随之上了马车,他见符离夜间行路,便问道:“何时能到玉阙。”
符离头也不回地回答:“三日之内。”
窗外的风景迅速地划过去,明奴依稀看到两只蝴蝶飞过去,幽蓝蝴蝶一瞬即逝,他心中突然有念头冒出来。
若是他认为自己碰到的符离都是巧合……那有没有一种可能,兴许他碰见的所有符离都是一个人。
从最初的郑府下人……血月之中的符离,再到眼前的车夫。
明奴直生生地盯着符离的背影,天依旧蒙蒙亮,符离察觉到了什么,缓缓地转过身来。
“若是你困了,休息便是。”
“我有些着急,路上兴许不会停下来休息。”
吐字正常,明奴收回视线,他随之靠着车壁,在烛光的晃动下慢慢地睡了过去。
“江明奴?”
明奴耳边传来了声音,他睁开眼对上一双乌黑的眼,一张放大纸人的面容映入眼帘,他险些被吓一跳。
更让他后知后觉心难宁的是他居然睡着了,甚至睡得很熟,对闭眼之后的事没有任何记忆。
符离手中拿着一只烤鱼,对他道:“凑合吃点,我们接下来还要赶路。”
烤鱼滋滋地冒出来香气,明奴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他一觉醒来身体许多地方都在疼,对食物完全失去了兴趣。
倒是想吃点清淡的食物。
他对符离道:“……我想喝粥。”
这四个字讲出来,他们两个人同时都愣住了。明奴稍稍有些懊恼,眼前这人身份尚且不知,他到底在说什么呢?
符离拿着烤鱼的动作略微顿住,随之把手收回了,对他道:“没有粥。”
明奴补救道:“不必劳烦,话说回来,符离这个名字似乎很常见。”
“是吗。”符离说。
“我听闻过几个都唤作符离。”明奴说。
男人动作略微迟缓,一边吃着烤鱼,一边在努力思考着什么,片刻之后,思考无果,没有回答明奴的问题。
明奴盯着符离的面容,他脱口而出问道:“你为何要叫符离。”
符离闻言慢吞吞地把鱼放下来,对他道:“收养我的人给我取名叫符离,我便叫符离。”
明奴:“……你要去的是南境?”
南境在九州最南的位置,那里是原先九州和鬼界的交界地,传闻底下便是无间炼狱,千里荒凉毫无人烟。
符离闷声应了一声,随即三两口把手中的鱼吃完了,没空在跟明奴闲聊,接下来还要继续赶路。
车帘被掀起来,男人出去了。
有阳光落下来,落在男人的面容上。明奴从后看过去,像是一张纸晕出来的人脸,苍白又单薄。
有时行的是直线,不需要符离操纵马匹,符离拾了一片竹叶,竹叶放在唇边轻轻地吹着,吹出来的是扬州的曲调。
曲子悠扬婉转,明奴在马车里听着,他又泛起困意,自己忍不住警戒起来,为何他防备心会突然变弱?
这么想起,他视线划过窗外,幽蓝的蝴蝶围绕着马车,符离的蝴蝶已经追了他两日,却不曾靠近,只是在马车周围徘徊。
马车行驶地非常快,明奴这一路上称得上顺利,第三日时他便到了玉阙。
符离并没有送他入城,在门口处便停了下来。
“符离,再见。”
明奴想着这次兴许当真是巧合,他走出数米远,玉阙二字印在城池上,城池外有守候的士兵,人群在排队入城。
兴许因为邪咒肆虐,且由士兵而起,进城的人们以纱遮面,且离士兵远远的,生怕沾染分毫。
明奴随之向前,突然之间,他想到了什么,他与对方初次见面,为何会知道他的名字?
正在此刻,人群之中响起一声尖叫,明奴若有所觉地扭头。
在他方才离去的马车上,那里挂着一张血淋淋的人皮。人皮面上用纸张画出来,空荡荡地在马车前头挂着。
风一吹,画着乌眼红唇的纸张被掀翻至半空中。
他耳边嗡嗡作响,正在此刻,一声“明奴”落入耳边,他眼角扫到了几道身影。
李逍火从马车下来,喊他的是梅含珏,少正安在一旁,与此同时,人群之中还有一道红影。
明奴后背后知后觉地泛出凉意,一边是梅含珏李逍火几人,一边是那张被抽干的人皮。他回想起一路上他与符离的交集,符离未曾与他讲过几句话。
马车已经被士兵围了起来。
“闲杂等人让开。”
“明奴,怎么了,发生了何事?”梅含珏问道。
明奴收回了视线,他的心随之提起来,对梅含珏道:“先去客栈,之后再说。”
少正安蒙着面容,对他们几人做了手势,他们分开从不同的门进城。
明奴在前,他身后是李逍火,李逍火未曾言语,只是盯着他的手腕看,三日痕迹消退些许,但是没有完全消失。
如今不知情况如何,他们不能打草惊蛇,少正安亦未曾出示身份,与他们一同混进去。
明奴与李逍火走的东门,他们越好的客栈离东门有些距离,街巷之中人来人往,只是人人面上以纱遮面,有些行色匆匆,仿佛沾染上了什么污秽之物。
他随意地一瞥,在药铺门口扫到了一道红衣身影。江雪鹤的面容实在是好认,他正好看见江雪鹤从药铺出来,手里多了两个小瓷瓶。
明奴心里有不好的猜测,他立即收回视线,然而江雪鹤也看见了他,江雪鹤把瓷瓶收进了袖子里,仿佛生怕他看见。
这一动作又引得他狐疑起来。
江雪鹤未曾言语,直接便在原地消失了。
他们寻的住处在城边,这里稍稍偏僻,离街巷有些距离。
李逍火在他身后闷声问道:“你与何人一起来的?”
明奴话音落在嘴边,想起来那一张人皮,开口道:“鬼。”
“我遇到了一名车夫,名字唤作符离,路上并无异常,便是方才城门外的那一摊人皮。”
此事实在古怪至极,毫无头绪可言。
李逍火闻言一并陷入了思考之中,听明奴问道:“你们路上可有什么线索?”
李逍火:“路上符离一直在追杀我们……知道了一些,如今湘母在城中。”
“玉阙已经不由少正家做主。”
“这般。”明奴正要踏入客栈,他的手腕被握住,李逍火握住了他的手腕,随即指尖略微向上,挑开了他的袖子,露出来手腕处的斑驳。
他们都是接近弱冠之年,自然知晓这是什么。
明奴略微怔住,李逍火握着他的手腕,他第一次在李逍火脸上看到类似于犹豫的情绪。
“……你是自愿的?”李逍火问他。
明奴闻言唇线略微绷直,他自然不愿意承认他自愿,稍稍别过脸去道:“问这个做什么。”
“不是自愿的,我心里,会不舒服。”李逍火迟缓地说出来,一双眼沉敛漆黑,像是两颗深谙的墨石。
“你在我心里很重要。”好一会,李逍火才开口,嗓音有些低。
明奴愣了一下,随即微笑起来,他对李逍火道:“我知晓了。”
他注意到李逍火袖口还沾着稻草,平日里李逍火并不注重这些,他于是上前,把那根稻草拿掉。
不远处的江雪鹤略微顿住。
按照他这个角度,见到的便是明奴面上带着真心实意的笑容,略微上前,仿佛在李逍火怀里。
少年清淡纯粹的笑容,从未对他出现过,如同莲风摇曳,眼瞳熠熠生辉,万分灼人心弦。
从未对他展现的一面。
第96章 已死之人
“符离……这名字确实常见。”少正安说。
明奴与李逍火坐在一处,他们对面是少正安和梅含珏,江雪鹤在角落。明奴方才把符离之事讲了一遍,掠过了他和江雪鹤单独待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