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双眼没有神采,似乎看向的是半空中某一处,又似乎在虚虚地看着他的脸颊。
在他收回手的时候,指尖忍不住顿住。
有冰冷的液体落在他的手背,士兵眼中依旧空洞,不停地做着挣扎的动作,仿佛随时能够悄然无声地起来虐杀同类。
眼泪却是滚烫的,砸在明奴手背上,犹如烫进他正受煎心之痛的心底。
明奴稍稍愣住,随即握紧的拳头,把那滴眼泪拢进掌心,眼泪在他掌心变成了一颗宝石。
剩余受伤的士兵他一一救治,直到快天亮,士兵的动作慢了下来,有些闭上了眼,重新进了梦乡。
明奴身躯犹如被打散,再无分毫力气,他身形在原地消失,回到原身住的地方,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一缕阳光洒落,营帐被掀开,大夫和士兵一并进去,一众士兵已经醒来,大夫见此情形,不由得惊异。
“他们身上的伤……前一日尚且还在,今日全部好了。”
余下的士兵面面相觑,其中一名士兵很快前往营帐去请陈明。
……
明奴睡了两个时辰,中午的时候他便醒了,因为他前几日辛苦,陈明没有让人喊他,只让他在帐中好好休息。
他醒来之后便盘坐在榻上,随即把包着邪咒的手帕和金莲法印一并拿了出来。
无数金光缠绕着阵中央的卫歌,明奴看了眼空中无形的线,他对卫歌道:“符离的阵法我已经解开,你所说的线,应当便是他的蝴蝶阵。我们人在蛛网之中,蝴蝶为引,刃为借力。”
卫歌被随身携带,若是他想听,周围发生的一切他都能知道,明奴已经破开阵法,他自然已经知晓。
甚至只用了不到一日的时间。
虽借了外力,有此悟性,依旧难得。
何况前一日明奴所为,他悉数亲眼所见。乱世之中,有人分明自身难保,依旧舍身为人,不曾放弃那些已经染上邪咒的士兵。
卫歌睁开了双眼,他隔着阵法与明奴对上视线,对明奴道:“你既已破阵,何必再来问我。”
“自然还有其他的事需要你帮忙。”明奴知卫歌心软,卫歌原先可是将军,这里的士兵受苦,若说谁最见不得,必然是卫歌为先。
“这是我前一日在那些士兵身上发现的邪咒,他们身上的症状过于离奇……下咒之人不是湘母便是符离,你可知解决之法?”明奴问道。
卫歌对他道:“你的剑便救得了他们。”
前一日明奴以灵力注入药汤,那名士兵便没有受邪咒侵蚀。
明奴闻言摇头,卫歌何等聪明,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若不知邪咒源头,便无解决之法。”明奴的表情郑重起来,“将军,可否借你通天戟一用。”
卫歌与他对视片刻,沉默了好一会道:“哪怕用通天戟,未必能够得到你想要的结果。”
“江明奴,你可知世上之事,纵有查验之法……有些却难以得到答案。”
明奴并不相信,卫歌已经知晓,不再多言,随着一阵威压蔓延而来,无数的金光浮现出来,金莲之中银光一闪,有什么东西破阵而出。
在他面前,一把银色的长戟缓缓地浮现出来,红缨飘荡,长戟落下威压,气势冷冽浩荡,长戟之上雕刻着古老的咒文图案,密密麻麻的蔓延,耳边仿佛响起吟诵声。
明奴耳边嗡嗡作响,这是上古圣物,如今……卫歌交到了他手里。
他知晓圣物认主,暂且借他一用,他一双眼眸清明镇静,缓缓地上前握住了通天戟。
在这一刻,威压顷刻散去,邪咒放入通天戟之内,他耳边响起战号,无数道怨灵在他面前浮现出来。
银甲轻盔,长戟钝弩,他面前浮现了古战场的画面,士兵们个个面容肃穆,随着长旗飘起,为故土献上生命和鲜血。
第100章 剑走偏锋
画面随之消失,通天戟身上的亮光消散,邪咒一并随之散去。
方才显现的便是邪咒源头……明奴知看到了那些士兵,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现。
明奴下意识地看向金莲之中的卫歌,卫歌兴许早有预料,静静地看着他,眼中波澜不惊。
明奴唇线绷紧,怪不得卫歌说出方才那些话,纵有通天戟,通天戟提供的不过是一些线索,剩余的答案需要他自己去寻找。
“长戟我如何还给你?”明奴问道。
卫歌在阵法之中看着他,对他道:“待我出去之后再还给我并不迟。”
明奴:“……”
他先前说放卫歌出来不过是随口一说,困住卫歌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他可不确定第二回 还能困住卫歌。
明奴于是没有讲话,自动掠过了这一茬,对卫歌道:“那便多谢了,我暂时替你保管。”
“他便唤作通天戟?拿着他太显眼了些,能不能变小。”明奴话音方落下,通天戟似乎能听懂人言,在他面前不断地变小,甚至弯折变得柔软,最后化成了条银色的小蛇,盘旋在明奴的脖子上。
明奴脖颈冰凉,银蛇眼睛是红色的,像是两颗红色的宝石镶嵌在上面。
他忍不住多看两眼,总有一种下一秒对方会咬上他脖颈的错觉。
“卫将军,这世上只有我一人知晓金莲如何解,若是你杀了我,兴许你要困在金莲里一辈子了。”明奴说。
闻言银蛇离他稍稍远了些,卫歌不言不语,明奴想了想,他与卫歌的关系不至于很僵,他不能放卫歌出来,对卫歌并不信任。
“卫将军,你在阵法之中是不是很无聊,若是觉得无趣,我可以为你找一些书。”
明奴打定了主意,他营帐里没有书,军营之中他立刻想到了陈明,陈明应当有藏书。
他出了营帐,这会已经是中午,天边大亮,明奴把金莲收了起来。他醒来脖子上多了一个挂件,引得路过的士兵都看他。
“小五,你脖子上这是什么东西?这蛇居然是银色的……你要当心有毒。”对方提醒道。
明奴用掌心小心翼翼地蹭过通天戟的脑袋,通天戟用蛇信舔了他一下,倒刺蹭的明奴掌心传来细微的疼痛,他鸡皮疙瘩跟着起来了。
“前一日在账中捡的,颜色稀有,它一直赖在我身边,我便留下了。”明奴说,顺着问道:“副将可在营中?”
“在,你进去便是。”
明奴进门时便听见了陈明的声音,陈明似乎在和人低声讨论着什么,是那些染上邪咒的士兵。
“一会把老七一块叫过来……”
“副将。”明奴进了营帐,给陈明行了礼。
陈明话音顿了顿,士兵已经下去了,陈明看向他道:“小五,可休息好了?”
一日不见,陈明肩膀上包裹了厚重的纱布,这几日忙碌似乎都没有来得及刮胡子,胡茬长出来,显得那双眼愈发的明亮,整个人虽然看起来懒散,却有着旺盛的生命力。
“休息好了,我来找将军借几本书。”明奴说。
“书都在那了,我这里不多,将军那里多,你如果有想看的,改天我去帮你借。”陈明指了指身后的位置。
那里有一处简陋的书架,平日里也当小案台使用,书并不多,还放有一些竹简。
明奴向陈明道了谢,“谢谢将军。”
他随之俯下身,在书架前从最底册开始看,顺便给金莲之中的卫歌传了音。
“卫将军,你想看哪本?”
在他找书的空档,陈明的手下很快把老七还有明奴前一日救治的那名士兵带了过来。
明奴一边找书,一边竖着耳朵偷听。
“老七,蒋云,你们前一日可还记得发生的事?把你们前一日都做了什么,一一道来。”陈明说。
他们两个一个未受邪咒侵蚀,另一个身体上的旧伤全部痊愈。
老七手腕上还带着镣铐,他闻言去回忆,干巴巴道:“副将,小的前一日干的事和老八一个模子,我们两个吃的一样,喝的一样,不同的兴许是我们两个话多话少……我们喝的是同样的药汤。”
明奴没有抬头,他听陈明道:“你再仔细回忆,有没有什么细节地方……你好好想想,这关乎着你那么多弟兄的性命。”
提起这个,老七的面容沉肃起来,然而他那张黝黑的脸憋了半天,也没能想起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不一样的事,能让他避免受邪咒侵蚀。
“副将,我真的什么都没做,不信你问小五,他一直守着我们。”
明奴被点名,他拿着书册的手顿住,随即对陈明道:“我也不知。”
另一旁一直安静的士兵闷声开了口,“副将,其实我还有记忆。”
“前一天……不是别人救了我们,是仙君,定是仙君转世……他怜悯众生,不愿见我们受苦,这才显身为我们祛除邪咒治疗伤口。”
“上面的那本。”卫歌话音方落,听见士兵的话音,随即稍稍顿住。
明奴险些没能拿稳书册,他咳嗽了一声,憋的脸上都红了,那名士兵还在绘声绘色的描述。
“我说的都是真的,若我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士兵说,“虽然是梦里,我见到了仙君,知晓他的容貌,他比天仙还要美,属下擅长作画,若是副将不信,属下可以画下来。”
陈明半皱着眉,随即挥了挥手,有士兵提供了纸墨,那名士兵当真开始画起来。
不过一刻钟,一张清艳的柔和少年面容跃然纸上,明奴看清了,心里便咯噔一声。
前一日他灵力耗尽,后来没能维持住脸上的易容术,便显出真实模样来。
没想到这名士兵半梦半醒记住了他的模样,如今还画了下来。他庆幸这里没人认识他。
“这便是你所说的仙君?他看起来很年轻。”
画呈给了陈明,陈明看了一会便放下来,两人都没有提供任何有用的线索。
“蒋云,你仔细想想,若真是仙君,为何只救你们二人。”
“兴许是仙君时间有限,他只来得及救治我们二人。副将,你若是不信,今日多派几名弟兄,我们一起吟诵,子时仙君一定会显身。”
老七在一旁听的目瞪口呆,用一种断定蒋云是疯了的眼神看着对方。
明奴在一旁起身,他又看了眼那幅画像,在心里琢磨着怎么把自己的容貌偷偷改了。
兴许这幅画之后会落到符离手里,对他来说不利。
……
“少主!”
婢女看清了乌袍之下少年的面容,随即因为欣喜而难以保持镇定,跪在了少正安面前。
少正安把婢女扶住,他已在宫中待了三日,数日才确定只剩下这一位还保持着神智。
“春梅,快快起来,你……只有你依然保持着神智。”
春梅随即起身,眨眨眼把眼角的泪意压下去,对他道:“少主,随我来,此处待长了兴许会被发现。”
“此事说来话长,如今偌大的玉阙宫,全部受秦湘控制……她身边有两名首侍,他们十分了得。一人擅傀儡之术,宫中遍布他的傀儡,另一人神出鬼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