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晓了,你也是。”明奴说。
他身形随之在原地消失,回到院子里,虎子坐在傀儡身上,傀儡正在收拾家务。
似乎从上次打翻了碗碟开始,便开始笨拙地努力地学习经营日常生活。
待到天黑,一抹红影在院中出现,江雪鹤如今甚有长进,能把邪祟的气息完全散干净,不让他察觉到。
江雪鹤见他在等着,目光稍顿,问道:“今日看了些什么?”
明奴站起身,走到江雪鹤面前,问道:“鹤哥哥,为何不告诉我,扶光境内出现了怨魁。”
“前两日方发现的。”江雪鹤说,随即道,“不必你前去。”
“为什么?”明奴问出口。
江雪鹤说:“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
明奴觉得江雪鹤有所隐瞒,他握住了江雪鹤的手腕,到了江雪鹤面前,去看江雪鹤眼底。
“鹤哥哥,你有事瞒着我?”
他不大理解,一双眼盯着江雪鹤,逼得江雪鹤垂下眼眸。
一声“鹤哥哥”,便喊的江雪鹤略微晃神,江雪鹤对他道:“此次……不适合你前去。”
“幽门尚未找到,怨魁此次出现在弟子身上,没有任何征兆,经过长老们商讨,凡是有可能受怨魁缠身的弟子,全部处死。”
“若是不处死,怨魁很快便会在弟子之间蔓延。”
江雪鹤语气缓和些许,反而握住了他的手腕,对他道:“若是让你过去,兴许你会受影响,不忍心下手。”
“所以此次行动掌门特地交代,不可让你参与。”
明奴略微怔住,他想起那两名死而复生弟子的模样,怨魁和弟子已经分不清楚,到那一步,怎知自己杀的不是无辜之人。
见他这般,江雪鹤掌间略微使力,额头向下抵住他的脑袋,温热的力道随之传过来。
“江明奴,这是为了人族的延续。”
“所有仙门弟子的存在,都是为此。”
话音落在耳边,又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明奴对上江雪鹤眼底,被里面的情绪所感染,他应声“嗯”了一声,心底犹如有密密麻麻的丝线被缠绕。
“我知晓了。”明奴心底担忧浮上来,“鹤哥哥,那我能做什么?”
江雪鹤告诉他:“只需做你能做的便是,你去过极北之巅,只有你可能知道真相。”
“明奴,你是人族唯一的希望。”
“如今仙门已经束手无策,只待怨魁啃噬,九州四处的幽门悉数尽开,加之扶光此时出事,仙门摇摇欲坠。”
江雪鹤:“若说唯一的破绽,兴许只有你……你能知晓。”
那双凤眸中带着坚定与柔和的冷淡,他情不自禁地有些恍惚,前世那个冷漠孤僻的少年已经远去,眼前真切存在的,分明的江雪鹤。
“裴仪……”
明奴似在叹息,他心中情绪交错,只剩下难以传递的情感,他和江雪鹤十指交握,这般心似乎一并连在了一起。
同时在热烈跳动。
当天晚上江雪鹤夜半出门,明奴在房间里待着,他明白江雪鹤的用意,桌上点了一盏烛灯,书册在桌上摊着。
这上面关于祭祀古文,然而一部分已经被人烧毁,很多内容残缺不全。
千年以前,那时候邪祟作乱,尚且没有仙门,只有救世仙君。当世未分九州,人族各个族落分散,其中以仙灵为首,每逢邪祟作乱,仙灵祭祀会奉命带着族群前去神谷祭祀。
古咒文已经失传,大多是晦涩的字语,放在当今难以理解。
明奴翻到其中一页,此页画面之中的祭司跪在地上,身后是苦众人族,壁画之上雕刻的是仙君神像,祭司在像仙君祈求庇护。
文字已经被烧毁,明奴对于那个模糊的景字太过熟悉,以至于他只需看到残缺不全的字迹也能够一眼看出来。
起始页便是那一个景字。
往后才是断断续续的字句。
他再翻看其他古籍,关于古祭祀文部分大多都被销毁,剩下的部分拼拼凑凑,有时在士兵上会有“景”字,有时在邪祟身上也会有。
甚至有重复的地方,凡是祭祀时,总会有相同的字符,带有残缺的那一处都消失了。
残缺的应当便是关于那一个“景”字祭祀文字的记载。
明奴终究坐不住,第二日他出了门,去了存放弟子尸首的地方。
这里是后山,墙壁之上有古仙君壁画,被处死的弟子尸体安安静静地躺在原处,白色的布遮盖住了他们的容颜。
此地禁止弟子前来,仍有弟子混进来,混进来的弟子守在死去的弟子身旁,背脊挺直,跪在地上轻轻地把白布合上。
他耳边传来祈愿声。
弟子在仙君神像前跪了下来。
“仙君在上,今扶光有难,若您真的存在,希望您明目净心,看一看受苦的九州百姓,仙门弟子受孽良多,今苦众难受,望你佑九州仙门,驱散邪祟……”
吟诵声传来,弟子随之俯身,脑袋磕在了青石之上。
墙壁上的仙君神情悲悯,却未曾睁眼,双目被蒙住,未曾去看人间众。
明奴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弟子弯曲的脊背犹如一张沉甸甸的弓,一并压在他心头,令他喘不过气来。
一阵风吹过来,白布随之被掀起来,露出一张张少年面容,弟子袍上的剑纹黯淡相形。
明奴身形在原地消失,他前往了藏书阁,这一回碰到了涧鸣。
藏书阁近来鲜少有弟子前来,涧鸣在书架前停住,看见他,朝他露出微笑来。
“明奴师弟,好巧,许久不见。”
明奴调查涧鸣尚未查出结果,少正安那边迟迟没有回信。
“涧鸣师兄好。”他礼貌地问好,随即道:“涧鸣师兄如今忙完了?”
自从涧鸣回来之后,涧鸣几乎掌管着扶光的大小事宜。
“方忙完,”涧鸣把书册放了回去,对他道,“来看看,能不能查出怨魁的弱处。”
“听闻师弟原先去了北境,踏进过无尽深渊,师弟对怨魁应当更有了解。”
明奴应声,极北之巅裂缝之中,那里只有怨魁,只是他知那里都是假象,不会杀错人。
与如今大不相同。
“算不上了解,只是侥幸活了下来。”明奴脖颈上的指骨贴着他,此时连着体温一并传来。
“侥幸活下来已是奇迹。”涧鸣对他道:“说来有意思,此次行动掌门唯独没有叫上明奴师弟。”
“兴许对他人来说,错杀为人族之义,唯独明奴师弟,万不愿错杀任一弟子。”
“如此菩萨心肠,稀世罕见。”
明奴听不出来涧鸣是在嘲讽他还是当真夸赞他,他半分高兴不起来,对上涧鸣温和的目光,那些猜忌随之消散了。
“师兄过誉了,掌门是为大局考虑。我得掌门关怀,自是感激不尽。”
明奴问道:“涧鸣师兄要找什么书……我兴许能帮上忙。”
“这般,”涧鸣说,“近来对药理颇为感兴趣,不知明奴师弟可有了解?”
明奴闻言稍怔,他看向涧鸣,涧鸣的身影大半陷在阴影里,那张脸一并模糊不清,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涧鸣:“近来我总是做梦,梦到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听闻药理可治此症。”
遥远熟悉的声音随之从记忆中浮现出来。
“明奴,近来我总是做梦,梦到一些有意思的东西。梦里我已身死,我们似乎早已遇见。”
“你我都不过须臾之相之中的沙尘。”
明奴晃神一瞬,涧鸣的手掌在他面前晃了晃,“明奴师弟?”
他随之回过神来,思绪久久难以抽离,他开口道:“涧鸣师兄,你原先和宋景师兄同期,他可有跟你说过什么?”
“宋景?”涧鸣似乎陷入了回忆这种,他温和道:“有好些事情我已经记不清楚了,走马观花一样。”
“他同我说过的话太多,最多的一句……我想便是他的处世之道。”
“意自念起,明心见性。身若无物,心向碧倾。”
“这几句……你可觉得熟悉?”涧鸣唇边挂着微笑,眸光清和一片,坚定而又充满力道。
“这正是我一直恪守的。”明奴说。
“是吗?”涧鸣颇为意外,随即对他道:“若是他知晓,应当会很高兴。”
涧鸣随之抽出了方才看的药理书,对明奴道:“师弟,接下来我还有任务,我们来日再见。”
明奴看着涧鸣离去,他看了眼书架,涧鸣拿走的是一本普通的药理书籍,他随之拿了一本一模一样的,出了藏书阁。
在路过栈桥时,栈桥惯例地喊他,“明奴师弟。”
明奴把书册递给了栈桥,栈桥依旧不太熟练地为他包装好,这么一会,他看了眼栈桥的桌面。
比先前的整洁,上面的傀儡小人儿已经拼好。
“终于拼出来了?”明奴问道。
栈桥对他道:“原先一直拼不出来,这是涧鸣师兄教我的。”
“明奴师兄,近来扶光危险,你要注意安全。”
明奴清楚地记得,这对话前一日已经发生过,栈桥再次叮嘱他一遍,他略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这次栈桥动作比先前快许多,脸颊边带着微笑,远远地看上去有些僵硬。
明奴接过了书册,难得栈桥这次还为他系上了藏书阁的绳子,平日里栈桥嫌麻烦都不愿意系。
“好了,明奴师兄。”
明奴收回令牌打算离开,他随意地一瞥,目光落在被风吹开的剑谱上,那里崭新的字迹不似先前那般潦草,犹如换了个人。
前面依稀可见潦草的字迹。
他往前走了两步,想起买糖人儿的怨魁,身形随之顿住,他问道:“你可曾见过涧鸣师兄?”
“涧鸣师兄?他原先经常来藏书阁……近来没有怎么来了……除了今日。”栈桥停顿片刻说,“涧鸣师兄经常借的是关于……天地命理的书籍,好些和古祭祀有关,或者是仙灵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