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话和前一日一字不差,甚至因为今日涧鸣出现,还添了一句。
明奴心随之凉了下来,他来时方还在……如今。
一道剑气从天而落,断灵剑一剑斩向栈桥,栈桥随之发出惨叫声,那张脸变得扭曲,两道黑雾从他眼睛中冒出来。
栈桥随之倒下来,面目苍白,眼珠依旧望着藏书阁的方向。
第137章 以君之名
栈桥临死前依旧看着藏书阁的方向,是在担心他,想要提醒他吗?
明奴握紧手中长剑,断灵剑沉寂静穆,似乎早已习惯这般的场面,在原地侧影削出一道阴影。
方才偌大的藏书阁不过他与涧鸣两个人,他和涧鸣在一处,兴许趁他们二人在藏书阁时,邪祟对栈桥下了手。
明奴心绪难平,他放了一道神识过去,试图重演方才发生的事情。然而只看得到栈桥一人,未曾有任何破绽。
今日只有他和涧鸣同栈桥沟通过。
涧鸣似乎只是简单地问候,肢体语言很简单,栈桥递给他钥匙之后,涧鸣便离开了。
原本栈桥在坐着拼接傀儡,某一刻开始,突然身体一动,随之在原地无声地发生了变化,脸颊边露出僵硬的微笑,开始重新拼接傀儡。
悄无声息,栈桥自己甚至没有任何察觉,自己已被怨魁缠身。
明奴收回了神识,他身形在原地消失,到了练剑峰,此地弟子还在练剑,然而许多弟子都没了心思。
他们消失的同伴,未知的幽门,以及灾难无声的降临。
都足以动摇他们的内心,让他们难以保持平静。
涧鸣与江雪鹤不在此地,两名弟子忧心忡忡,拿着长剑一剑劈向空中,半空之中什么都没有。
“这样的日子要到什么时候。”
“听闻其余三门自顾不暇,现今扶光正在商议对策。”
“我们修炼十年的修为,不及邪祟数月增进,当真可笑。”
“等消息便是,江师兄与涧鸣师兄已经前去处理了。”
明奴看清这些弟子的面容,他们同是方入门的弟子,眉眼之处蒙上了一层不安的阴影。
除了这些有仙缘的弟子,剩余的便是打杂弟子,他们大多没有修为,或者修为低微,只能在扶光干一些杂活。
上一辈子他便是打杂弟子,这些打杂弟子听闻了风声,扶光弟子自顾不暇之时,他们除了向神君寻求庇护,其余什么都做不了。
“仙君在上,愿我儿无忧。”
“仙君在上,希望扶光能够平安无事。”
“仙君在上……您睁一睁眼看看疾苦众生。”
一声声祈愿的声音汇聚成吟诵,明奴隔着半空目光停顿,心里某处细微的动了动,他脑海嗡嗡作响,有一缕白光一闪而过。
他未曾回院子,如今江雪鹤应当忙不过来,他前往了后峰,在那里见到了一抹红影。
红影背对着他,面前是几名不知所措的弟子,只见雪剑转瞬之间落下,鲜血随之溅出来。
在这一刻,江雪鹤若有所觉,转过了身,他们二人对上目光,江雪鹤略微停顿。
“江师弟。”涧鸣从后面喊住了他。
“今日的弟子数量比先前多,再这么下去,兴许扶光会少一半的弟子。”涧鸣说。
江雪鹤闻言道:“此事还要劳烦涧鸣师兄通知掌门。”
“我并非做决策之人。”
涧鸣闻言微笑起来,摇头道:“你倒是会为大局考虑。”
江雪鹤转瞬之间便到了明奴面前,雪剑方收回去,上面还沾着余下的血迹。
那些死去弟子身上有黑雾冒出来,那些黑雾全部都由涧鸣收敛。
“怎么过来了?”江雪鹤问他。
“没事,”明奴收回了视线,他只是心中不安,下意识地便过来寻江雪鹤,待见到人之后,他便稍稍安心了。
“师祖那里可有回音?”明奴问道。
江雪鹤握住他的手腕,他的掌心出了一层的汗,闻言对他道:“未曾。师祖只留了一个等字。”
“除非师祖自己愿意出关,否则……”江雪鹤剩余的话没有讲,话音已经非常显然。
“这般。”明奴若有所思,他停下来,回想起那些吟诵声,突然对江雪鹤道,“‘鹤哥哥,你可还记得江州的守护神?”
“小时候的童谣,你可还记得。”明奴问。
江雪鹤想了想,说,“江州的守护神是蛇母。至于童谣,你说的可是祭祀时的吟诵?”
“蛇母麟羽,无犄而治,化羽翩翩,佑我江河,蛇母言笑,晏晏其明,守我江河,尽铸泽光。”
这么一瞬,明奴的记忆被拉到许久以前,在他小的时候,他和江雪鹤参加过这样的祭祀。江家是江州之首,原先模糊的记忆在此刻清晰起来。
那时他只记得他跟在江雪鹤身后,少时的江雪鹤一身红衣,脖子上戴了平安锁。他因为害怕走丢跟在江雪鹤身后,吟诵时轻轻地拽着江雪鹤的衣角。
年少时的江雪鹤冷冷地扫他一眼,江雪鹤的衣角留下来两块漆黑的手印,他怯懦又畏惧,却更怕被丢下不肯松开。
吟诵词他不会,但是江雪鹤从不吟诵,似乎并不相信神明。
年少时的江雪鹤只远远地看着,平静无波,他那时一直在盯着江雪鹤看,忍不住地瞅过去,总是在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幸好是他哥哥。
江州的颂词,起始是“蛇母”,同理,各地吟诵自古而起,大同小异,哪怕发生变化,大多是信奉的神明不同,第一句总是以所朝拜的神明名姓为首。
而在千年以前,仙君分三相,三相各不同,吟诵时大多唤作仙君。
无论是仙相犄蚺,还是人间相涧鸣,或是鬼相烬明夜。
在千年以前,都称神君,或者仙君,简略地便是一个“君”字。
那个像“景”字的祭祀咒文,实则是君名之意。
明奴在这一刻犹如醍醐灌顶,随之一道凉意自全身蔓延,某个猜测在此刻浮现出来。
“我要去一趟虚妄峰,鹤哥哥,你可有办法?”明奴问道。
按理说虚妄峰外人上不去,但是江雪鹤在虚妄峰待了七年,兴许知道其他办法能上去。
“你是怀疑……”江雪鹤话音顿了顿,看向明奴眼底,对明奴道:“我有办法。”
“只是我不太放心。”江雪鹤嗓音冷淡。
“你不必担心我,”明奴说,“我保证,待我上去之后,查清楚便回来。”
“鹤哥哥信我。”
明奴朝江雪鹤伸出小拇指,江雪鹤紧紧地把他的手指握住,随即在他额心点了一下。
“早些回来。”
他们二人身形出现在断崖之处,江雪鹤对他道:“只有师祖授令,石阶才会下来。”
“这是唯一上虚妄峰的办法,但是除此之外……”江雪鹤说着,在原地画出一道阵法,阵法中央有无尽的符咒蔓延。
随即这些咒文散开,半空之中石阶浮现出来,江雪鹤对他道:“原先我曾研究了明台机关,此地石阶能够维持一个时辰。”
石阶通往虚妄峰,立在云雾缥缈之间。
明奴见状稍稍放下心,他扭头看向江雪鹤,千言万语,最后化成了一句承诺。
“鹤哥哥,等我。”
明奴踏上了石阶,他能察觉到身后的目光,他在石阶之上扭头,那一道红影在云雾之间逐渐的模糊。
他随即转身,从断崖到虚妄峰,远远地山门闭合,他手中长剑划过去,大门随之在两边缓缓地打开。
虚妄峰置身在云雾之中,看不清远处景象。
明奴踏进云雾这种,这里是君无尽的虚妄殿,是江雪鹤待了七年的地方。
他在经过明台时,看到了上面的许多道剑痕,几乎能够想象出来江雪鹤在此地练剑的情形。
此地除了云雾,几乎什么都没有,除了若隐若现的石壁。
他眸光忽而扫到了什么,在原地停下了脚步。
云雾向两旁散去,刻下的剑痕在此刻清晰起来。巨大的石壁之上,一张少年面容浮现而出,少年面容以千万道剑痕汇聚而成,雪衣明眸,侧脸眸中清明温和,唇角处隐约带着笑意,背后背着一把玄黑的长剑。
两千个日夜,每日留下一道痕迹,最后汇聚而成一张面容。
立于云雾缥缈之间,一道道痕迹深长斑斑,蜿蜒着沟壑崎岖。
明奴在原地稍稍怔然,随即唇边当真有笑意浮现出来,眼底的柔和一并倾覆而去。
刻画之人是冷淡性子,从不会将心事诉于他人。
若是他不踏上虚妄峰,兴许一辈子都不会知晓。
明奴在原地站了好一会,随即收回目光,他往虚妄殿而去。尚未靠近,便隐隐感觉到了邪气。
有三两修仙弟子从虚妄殿中出来。此地禁止仙门弟子入内,明奴一道剑气扫过去,那些弟子全部倒下,身体有黑雾散出去。
他脚步未曾停下,真相几乎在眼前。
这些弟子都是怨魁缠身的弟子,幽门一直未曾发现,并不是不在扶光境内,而是在无人能够踏足之地。
殿门向两侧展开,无尽的黑雾在殿中蔓延,正中央之处,那里有一具打坐的躯体。男人穿着熟悉的扶光道袍,他略微低着头,沉敛安静。
原先他们在药谷后山见过,那时他没能看清君无尽的面目。
如今君无尽身体之上开出一扇幽门,那张面容一动也不动,男子面容俊明清和,一双眼坚毅沉静,眼中似在垂眸沉思。
这张脸他再熟悉不过……曾在他少年岁月陪伴他三年,之后梦里常常相见。
怪不得会有熟悉感。
一股荒谬感从心底浮出来,明奴紧紧地握着手中长剑,他张了张嘴,发觉声音难以发出来。
“宋景师兄……”
那一个景字,原先便是君名之意,天下姓君之人,当世只有一人。
明奴陷入了巨大的迷茫之中,男人如今身体已经生成幽门,他上前去,触碰到君无尽的鼻息,已经没有任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