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大多对鬼神有忌讳,又在深夜,便不敢上前查探。
而此时,白无常陆雪拥正懒洋洋躺在庭院中晒太阳,一边听着惊鹊绘声绘色的禀报。
“公子你不知道吧?传言那黑白无常脚下悬空,身形九尺之高,拖着江上柳就跟拖着一个小玩意似的。”惊鹊喜气洋洋道。
说完还笑嘻嘻补充一句,“哦,据宫里人所说,黑无常比白无常还要再高点呢。”
陆雪拥脸色一冷,“宫里的流言蜚语向来两分真八分假,你有这闲心,不如多去看几本书。”
惊鹊摸着脑袋一脸茫然,不是公子要听他才说的么?
陆雪拥躺在软榻上,抬眼透过桃花枝叶的间隙,可见燕子穿过云间回归故土。
一切都如他与应我闻所想那般。
恐怕昨夜他就是在江上柳胸膛上一左一右各来一刀,老天都有办法圆回来。
正神游着,院外忽而传来一阵急促地脚步声。
敢在相府这样嚣张的的人,可没几个。
陆雪拥眉头微拧,侧头朝院门看去,只见一个人高马大的青衣少年气势汹汹地跨过门槛,俊朗的眉目间带着愤懑。
看见陆雪拥的第一眼,就是劈头盖脸的一句责备:“雪拥,你为何要逼迫江兄为你去东宫祈福?!”
陆雪拥也不起身,€€他一眼便收回目光:“我纡尊降贵救了他两次,他不过是丞相府收养的义弟,一切都要靠我的施舍,能为我祈福,该是他的荣幸。”
少年眼中的怒火一滞,找不出话辩驳,随即满脸失望:“陆雪拥,你如今竟也会用身份压人了。”
他们曾在两年前的天上人间酒楼里,因为一场诗会互相欣赏,后又在酒桌上互诉心中理想而引为知己。
能被陆雪拥承认的挚友知己不多,少年是其中一个。
陆雪拥淡然回讽:“顾饮冰,你如今竟也会因为旁人的片面之词来质问我了。”
顾饮冰瞧见他眼底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恍惚察觉到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
他知道,陆雪拥一直是个很特别的人。
旁人以为陆雪拥不过看似冷漠不近人情,实则待人温和有礼,心底最是良善。
可当你如此认定时,却又会发觉不过是交浅言深,陆雪拥从未真正敞开过心扉。
但陆雪拥曾经对顾饮冰袒露过心声,他们向来是京城人人赞叹的挚友。
不论是身份门第或是自身学识,他们都是如此契合。
可此时此刻,顾饮冰心中莫名一空,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即将消逝。
“我并非此意。”他掩下心中慌乱,绷着脸道:“只是江兄此刻昏迷不醒,在东宫生死未卜……”
陆雪拥不耐地打断他:“他既昏迷不醒,你又是如何得知他是为了我跑去东宫祈福?”
顾饮冰不至于听了几个宫人的闲言碎语就跑来质问他,定是江上柳亲口所说。
被应我闻捅成那个样子,还能强撑着意识挑拨顾饮冰,就连陆雪拥有点佩服他的执着。
前世,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江上柳被丞相府的人找到时,顾饮冰亦是这般责备,但当初人的确是在相府被掳走,陆雪拥又被迷惑了心智,心中愧疚之下更是对江上柳予取予求。
但他的好意并未换来好报。
江上柳稍微废点口舌之力,再加上一点苦肉计,便轻而易举让他与顾饮冰彻底反目。
顾饮冰身为国公府的嫡子,从小对心机手段耳濡目染,看似开朗随和,实则冷漠,否则也不会与陆雪拥引为知己。
可就是这样一个将他人算计玩弄于鼓掌的人,却对江上柳的每句话深信不疑。
但凡背叛过自己一次的人,陆雪拥都不屑于再挽留,此刻更是懒得再去解释什么。
前世种种悔恨犹在眼前。
“雪拥,可是就算如此……”
“丞相府容不下顾公子这樽大佛,往日高山流水就当作笑谈罢。”陆雪拥撑起身子从软榻上下来,淡淡注视着少年人愣怔的眉目,“从此伯牙绝弦,再无知音。”
“雪拥€€€€”顾饮冰失声道。
陆雪拥拂袖转身:“惊鹊,送客。”
十里春风暖意融融吹起他雪白的衣摆,一如顾饮冰初见他时那样意气风流,不似人间客。
只是那个背影再也不会因为他的轻唤而转身。
他不明白,为何只是几句诘问就到了这般地步,但他知道,他顾饮冰从此往后,再无钟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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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上柳在殿试的前一日便几近痊愈。
不等皇宫的人传来消息,宣王殿下就亲自跑到丞相府报喜。
“陆雪拥,恭喜啊,你的义弟天赋异禀,好得比你这位装病的药罐子还要快。”应我闻丝毫不见外,随手折断一根桃枝,蹲在一旁懒洋洋地戳了戳陆雪拥的肩头。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宣王驾临相府慰问臣子,陆雪拥纵使不想见他,也不好赶人。
“惊鹊,给宣王殿下搬张椅子。”他扭头吩咐惊鹊。
“何必这么麻烦,本王和你挤挤就好了。”应我闻长腿一伸,贴着他坐下。
陆雪拥:“……”
他近乎是以审视的目光打量应我闻。
男人一袭黑色镶红的亲王服制,虽然口中咬着一片桃花,但依旧不损耗他浑身危险压迫的气息,不像是被人夺舍了。
前世的应我闻从未这样奇怪过。
陆雪拥拧眉沉思,似乎一切变化都是他醒来那日,在街上意外遇见应我闻开始。
可从头到尾都一如既往剑拔弩张,到底是因为什么?
许是他的目光停留太久,应我闻轻‘啧’了一声,阴恻恻地警告他:“陆雪拥,你在玩火。”
陆雪拥:“?”每个字他都认识,但是从应我闻嘴里吐出来为何这样奇怪。
果然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他冷漠道:“殿下可还记得,我们是死对头。”
应我闻定定望着他,面色突变:“陆雪拥,你后面!”
陆雪拥疑惑转头,下一瞬后脑勺就被应我闻的指节弹得隐隐作痛。
他冷着脸回头,盯着笑得乐不可支的男人,眼中杀意如有实质。
言语太苍白,宣王殿下用行动证实,他们的确是永远都不可能和解的死对头。
之前种种怪异的行为,定是应我闻想出来的新花样,就是为了拐着弯来给他添堵。
应我闻渐渐停了笑,还未欣赏够陆雪拥因为恼怒而染上绯色的眼尾,忽而又面色剧变:“陆雪拥€€€€”
陆雪拥有些无语:“你以为相同的戏码,我会信两次?”
应我闻面沉如水,顾不得解释,抬手抓住陆雪拥的手往自己怀里一带,腰间长剑出鞘。
陆雪拥低头看去,一条黑蛇被长剑贯穿钉在地上。
这条蛇也不知无声无息在桃树上蛰伏了多久,竟连他都未曾发觉。
长剑虽快,陆雪拥的脖子还是被蛇咬了一口。
“别动。”应我闻阴沉地盯着那个渗血的口子,俯身低头含住了陆雪拥的侧颈。
原来再狠辣无情的人,唇也是热的,热得陆雪拥微垂的长睫都不禁颤动。
沉默几息后,他突然察觉到不对,一把推开埋在自己颈间吮吸得忘我的男人。
应我闻浅淡的唇已经变得乌黑。
“什么东西入了嘴都要吞下去,你是狗吗?!”宣王要是被蛇毒毒死在这里,整座丞相府都要遭殃。
“惊鹊,去请府医!”
应我闻应是被蛇毒影响,半晌才听见他在说什么,煞有其事地笑:“是啊,我就是有娘生没娘养的野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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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7章 让我咬一口
话音刚落,高大的身影便无力倒在了陆雪拥肩头。
府医尚未赶来,陆雪拥侧头,目光擦过男人头顶黄金发冠,望着地上早已死透的蛇出神。
耳畔依旧回荡着那句自嘲般的话语。
关于先皇后之事,向来是宫中禁忌,如今已少有人知晓。
旁人只能看到如今宣王的盛宠,却不知应我闻年幼时,全然不受梁帝待见。
只因宫中曾传闻先皇后与外男有染,帝王多疑是天性,便命暗卫前去查探,谁知竟真查出一桩青梅竹马的过往,自此,帝后情深的美谈沦为笑话。
先皇后本是性情刚烈之人,宁愿死也眼自证清白,自缢于长春宫。
梁帝悔不当初,便对年幼的应我闻极尽宠爱,以此填补愧疚。
流言一传十十传百,当年真相如何早已没人在乎。
“先生你再快些,再迟点要出人命了!”惊鹊领着府医急匆匆跑来。
府医下意识瞥了眼昏迷的人,混浊的双眼霎时睁大,后退一步竟是不敢把脉:“公子,这可是宣王,若是……”
陆雪拥淡声道:“有任何意外,我替你担着。”
“唉,公子言重了。”府医擦了擦额前的汗,颤巍巍地探出手搭上应我闻的手腕。
凝神把脉几息后,府医松了口气:“好在不是什么烈性的蛇毒,待老夫开个方子,一日三次地喝,不出五天也就好了。”
陆雪拥颔首:“劳烦。”
待惊鹊送府医出了院子,他瞥了眼依旧枕在自己肩上一动不动的应我闻,面无表情攥住对方的后衣领往外扯。
“应我闻,我当真是低估了你的脸皮。”凭借应我闻的武功,若能被一条蛇瞬间放倒,那才是笑话。
他属实不明白应我闻到底要做什么。
应我闻睁开眼,没骨头似的被陆雪拥拎着,幽幽开口:“陆雪拥,你敢攥本王的衣领,你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