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温一个接一个吃了起来,牙齿咬碎花生嘎嘣脆,章颂年这会儿心情本就烦躁,看什么都不顺眼,听什么都不顺耳,听着客厅里嘎吱嘎吱的声音就更烦了,怒道:“你别嚼了行不行?”
埃德温愣了下,“你生气了?”
章颂年否认,“没有。”
说完他站起来就要走,埃德温急忙放下零食抓住了他的手,“怎么了?我不吃了。”
章颂年缓声道:“我困了,去睡会儿。”
埃德温表情有些茫然,目送他回了卧室。
章颂年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知道他刚才不该冲埃德温发火,毕竟他们已经分手了,埃德温想谈恋爱,甭管男的女的都跟他无关。
但只要想到埃德温对他的好在未来都将会给另外一个人,他就忍不住体内急速暴动的情绪。
章颂年反思完毕,觉得对不住埃德温,躺了一个多小时就提前出来准备晚饭当作道歉,他大学在一家川菜馆打过工,偶尔会帮掌勺的师傅打下手,从中学了两招,厨艺还不错。
油烟机响起的时候,埃德温也走了出来,问他需不需要帮忙,章颂年就让他帮忙洗菜切菜,埃德温依言照做,模样看着乖顺极了。
章颂年想弥补对他的愧疚,晚饭下了很大心思,做了满满一大桌菜,埃德温开了一瓶酒,刚开始的气氛也很愉快,两个人还聊了会儿彼此在跟进的项目。
章颂年把埃德温当成自己人,自然而然跟他说起了职场的压力,“你是不知道我们新的总经理人有多奇葩,非要我们半年内做出一款比肩现在市面上排名前三的游戏。”
埃德温有点心不在焉,放在沙发上的手机也响个不停。
章颂年实在受到打扰,他又联想到下午要他联系方式的女孩,自觉收了倾诉欲,声音冷淡道:“你先看看消息吧。”
埃德温跟他说了声对不起,拿起手机看了眼,紧接着手指在屏幕上飞快点着什么。
章颂年等了一会儿,不仅消息没回完,他电话又响了起来,埃德温没办法,只好去阳台接电话,等再回来的时候,饭菜早已凉透,他解释道:“是我……”
章颂年怒气达到了顶峰,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说话也含枪带棒的:“你这么快就喜欢上别人了吗?”
“一天消息联系还不够,还要打电话。”
埃德温被他这一番话打懵了,“什么意思?”
章颂年不想解释,站了起来要走:“没什么意思。”
“什么没什么意思?”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甩脸离开,埃德温渐渐也有点火了,一把将他拉了回来,厉声道:“说清楚。”
论力气,章颂年是比不过他的,他根本拽不动,试了几次就是在原地打转,章颂年更生气了,怒目瞪着他,“松开。”
“继续打你的电话吧。”
埃德温无奈道:“刚才的电话是公司打来的,现在圣彼得堡是下午三点多钟,他们有个紧急问题要问我,没考虑到跟中国的时差所以一直催我回复。”
章颂年怒气烟消云散,整个人瞬间被愧疚淹没,结结巴巴回:“不是……我以为今天是周日你们不上班的。”
埃德温松开了手,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这种情况比较少见,事发突然,软件被攻击了。”
章颂年揪住他衣服,低着头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以为你在跟下午超市认识的女孩联系。”
“我没给她联系方式。”
埃德温叹了一口气,非常真诚地跟他说:“团团,以后你心里有什么问题直接问我好吗?”
章颂年想说我们已经分手了没这个资格,但说出来他又觉得矫情,明明分手是他提的,现在怎么能以这个为借口为自己辩解呢?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自己的情绪如此不受控,埃德温的一言一行都在牵动着他,看到他高兴他也会非常高兴,会不自觉想跟他亲密接触,看到他对自己发火生气他更是心情压抑到了极点,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会让他感到非常不安。
一直以来情绪稳定就是让他能平稳生活的动力,因为遇到埃德温,他正在逐渐丧失这个能力。
章颂年只能一个劲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是我没跟你解释清楚。”
埃德温看不得他这么卑微的样子,伸手想把他抱进怀里安慰,章颂年却退后一步躲开了。
埃德温并不急,温声道:“没关系,我们慢慢来。”
章颂年无法跟他对视,因为察觉到对埃德温的心意,想到因为自己耽误了他工作,他身上背负了更深的愧疚感,埃德温安慰的话此时起不了任何作用,他遇到了人生最大的难关,情绪失控。
一直以来,他人生的第一顺位永远是自己,察觉到位置动摇的危险,他本能地想要抵抗这种变化,但情感又拉扯着他复位,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他彻底沦陷了。
第26章
虽然在埃德温来中国之前两个人并未见过面,但通过过去的聊天内容来推测,章颂年一直认为埃德温是个很好的伴侣,直到现在见了面实际接触过,他依然对此深信不疑。
埃德温生性乐观,做事认真,遇到问题不逃避总是会想着积极寻求解决办法,会直白地向他表露爱意,照顾他的感受和情绪。
要不然依章颂年拧巴敏感的性格,两个生长环境、家庭、语言文化等等都不同的人是很难异地维持这么长一段恋情的,埃德温太耀眼,没人能抵抗住他的魅力。
章颂年只是有些意外忠于现实的自己会这么快沦陷,他一直都清楚网恋培养不出来真感情,大多数不过是为对方在网上塑造出来的形象心动,真有那么好,前些年网恋见光死这个梗就不会这么流行了。
真正的感情要落到实处,共经风雨,互相磨合培养出来的。但这些他过去认为在网恋中缺失的东西,在埃德温义无反顾来中国找他以后,正在一点点补全。
章颂年下意识想逃回房间重新审视他跟埃德温的这段关系,结果刚抬脚就被埃德温拉住了,埃德温见他又要逃,皱起了眉,重申了一遍:“团团,我们刚刚说过的,有问题要沟通。”
“好吗?”
章颂年抬眼对上他认真的眼神,终是不忍,但他又无法贸然做出这个可能会改变他一生的决定,柔声求道:“你让我想想,过两天再跟你好好沟通行吗?”
他低下头,诚实说:“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做选择的时候一向顾虑很多。”
埃德温神情放松下来,“好,那我们后天再谈。”
章颂年点了点头,慢慢把他的手从胳膊上拿开要回卧室,最后说了句:“那晚安。”
埃德温隐隐意识到这是一个关乎他的决定,再次喊住了他,温声道:“在我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觉得祖母不爱我,因为她从来不会像别的小朋友祖母那样经常说爱他们,她也不会对我又亲又抱,甚至很少夸我做得好。”
章颂年回过头。
埃德温继续说:“我还怀疑过她不爱我祖父,因为他们看起来并不亲密,他们也不像普通的俄罗斯夫妻一样,就像是住在一起的熟人而已。”
“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住问了祖父,他告诉我说,中国人习惯了含蓄,并不经常表达爱意,但只要我认真观察,一定会发现祖母对我们的爱。”
“后来我确实发现了她爱我的证据,但我觉得这样并不好,很长一段时间里爸爸和叔叔同样误会着祖母,祖母也习惯了不去解释。”
“团团,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每段健康的关系里,适当的直白表达爱意和互相沟通是非常重要的。我想跟你建立这样健康的关系,但只靠我一个人是不够的。”
不是喜欢你,也不是假大空的爱你。
而是我想跟你建立一段健康的关系。
这句话其实跟告白没什么区别了,但对更加追求实际的章颂年来说私心是非常受用的,因为他意识到埃德温远比他想象中要更加认真地对待这段关系,来中国也并不是一时冲动下的决定。
不过面对埃德温突如其来的告白,章颂年的身体本能依然在催促他逃避,可情感上他实在拒绝不了他这句建立健康关系的邀请。
没办法,他太渴望拥有一段亲密无间的关系了,想要得到丰盈充沛的爱意,被坚定的选择。
童年过早被放飞于现实的天空,顶风淋雨活过来了,哪怕现在已经生出足够丰满的羽翼,章颂年偶尔还是会想找个港湾驻足休息。
他声音很小,“我会努力的。”
说完,章颂年都不信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但真正说出来了,好像也没那么困难。
埃德温眼睛一下子亮了,高兴地把他拦腰抱了起来,歪头使劲蹭章颂年的脸,像是动物在标记属于自己的东西,末了,激动跟他保证道:“我会比你更努力的。”
脚瞬间腾空,章颂年被他蓬松的金黄色卷发蹭得脸发痒,哈哈笑了起来,但他作为一个男人被埃德温从背后抱起这个姿势实在太奇怪,他挣扎了两下,“放我下来。”
“好,站稳了。”
埃德温听话把他放了下来,歪头冲他露出明媚的笑容:“你要考虑什么?我跟你一起考虑吧?”
“两天时间是不是太长了?今天应该能考虑好吧?”
“那我今天能跟你一起睡吗?”
发现章颂年态度的松动,埃德温又恢复了黏人本性,眼睛眨也不眨盯着他看。
章颂年坚决摇头,“不行,就两天。”
他想给自己留出足够的时间和空间来考虑,不被任何外界因素打扰,尤其是埃德温这个不安分子,章颂年叮嘱道:“这期间你别一直追着我问。”
“周二晚上,我告诉你考虑结果。”
埃德温遗憾道:“好吧。”
章颂年心情好了不少,他发现埃德温说得对,沟通确实能解决绝大多数问题,随后重归于好的两个人开始收拾残局,埃德温又把饭菜热了下,两个人一起吃了点。
吃完饭,一个刷碗,一个拖地,不一会儿就把厨房的活做完了,章颂年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温声道:“太晚了,该洗漱睡觉了。”
埃德温不太想走,目光黏糊糊粘在他身上,不死心又问道:“真不能一起睡吗?”
章颂年肯定点头,抬手指了指他卧室,“回去吧。”
埃德温缓慢动了下脚步。
章颂年站在原地监督他回去,“走快点啊。”
埃德温一步三回头往自己卧室走,趴在门上,眼含期待对他说:“团团,我晚上会在床上给你留好位置的。”
“梦游记得还来找我啊。”
他眨了下右边的眼睛,特意提醒道:“你知道的,我不锁门。”
章颂年被他逗笑,摆摆手又催了一遍:“你快回去睡吧。”
埃德温只好乖乖回去洗漱睡觉了。
章颂年洗完澡躺在了床上,静静望着天花板,此时他的表情异常平静,完全没了方才崩溃失措道歉的样子,他在想接下来应该怎么跟埃德温相处下去,要不要来一场现实的恋爱。
回想之前,埃德温第一次告白的时候,他答应得很爽快,也就是从那天起,两个人开始了长达18个月的网恋,网恋是没什么负担的,毕竟放弃除了感情上有点过不去没别的损失。
但这回答应的话,要考虑的事情就多了,首先是双方的家庭同意吗?如果不同意该怎么办?他们未来要在哪定居?有分歧又该怎么办?还有更重要的是,他们用什么来维护保障这段感情,仅仅靠双方自我约束显然不太够。
甜蜜期说的那些话,都一个赛一个真诚,真渣起来,提裤子就走,骗身又骗钱。
章颂年自小跟随奶奶长大,身上多少还是有点传统的,对待感情很谨慎,一旦开始就会考虑未来。
纪延过去常常说他根本不像男同,大好的年纪活得清心寡欲,像他这个年龄就该三大软件都下载完,去一个地方先开定位找同好,一周换一个男友,偶尔再搞搞一.夜.情什么的,年轻时不多玩,等过了三十岁,想玩都没处玩。
纪延上回带他去酒吧还特意提醒他千万别问人家有没有跟家人出柜,否则会问一个跑一个。
章颂年并不贪图一时的肉.体.之欢,更在乎精神共鸣。
事实证明,深夜不适合思考,章颂年想了半天,脑海里全是不利答案。
首先他要出柜,家里绝对会闹翻天,爸妈不会理解,他们还指望自己结婚生子,奶奶甚至不知道世界上还有男男相爱这玩意,章颂年想,奶奶估计连圣彼得堡是哪个国家的都不知道。埃德温家人似乎挺开明的,但俄罗斯大环境比中国更严苛。
第二,住哪的问题,章颂年觉得圣彼得堡可以暂住,但不适合常住,他可不想跟埃德温上街稍微亲密点就被暴打。埃德温呢?他跟家人关系那么好,估计也不太愿意离开故乡。
综上所述,不用进行到第三个大问题,前两个他们俩就很难解决。
这晚,章颂年妥妥失眠了,因为他得出的答案是最好不要尝试,两个人会经历很多磨难且结局不保证是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