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志儒着实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在他那个年代,别说婚前了,就是婚后跟妻子回娘家,也没埃德温这么大胆放肆的,他皱起眉,大声骂他:“你要不要脸啊?”
劳云娟拉了把丈夫,让他别说了。
埃德温立马谦卑回:“要脸要脸。”
看他这乖巧应下的态度,章志儒也不知道他一个外国人到底能不能听懂他话里讽刺的意思,他感觉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无声无息就没了。
找谁不行,非要找个外国人,连中国话都听不懂。
埃德温还记着楼上的章颂年,大大方方去了他卧室,打开行李箱找衣服,抱衣服上楼时免不得又被章家四口人再次目光洗礼,章颂年俨然已经认命,也不管这种愚蠢的遮掩行为是不是没必要了,接过衣服就换了起来。
埃德温走进卧室,熟练地把窗帘挂上,拉开窗户通风,然后把床上的东西都卷到一起拿去洗了,章颂年拿到扫把,把房间扫了遍,全部整理完两人才下楼。
这种时候,章颂年诡异的发现,传统也有传统的好处,奶奶和爸妈三个人明知他和埃德温在楼上做了什么,都齐齐装作没看到,更不会问,这让他免除了很多尴尬的时刻。
王秀萍给他们开小灶,做了锅鲫鱼豆腐汤,又另外炒了盘鸡蛋炒饭,她坐到章颂年身旁,笑着说:“我给你织了两件毛衣,等会儿吃完饭试试看看合身不。”
章颂年努力忽略身上的不适,冲奶奶露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好,我吃完饭试试。”
王秀萍看他有些瘦了,还是担心毛衣不合身,又问道:“你现在多少斤了?我还是按照之前的大小做的。”
埃德温低头舀了口米饭,飞快回答:“他现在应该不到70千克吧,最近重了一点。”
第61章
王秀萍没多想,听到埃德温的回答反而笑了,对章颂年说:“吃胖了好,你就是太瘦了。”
章颂年笑着应和,“最近是胖了点。”
他们俩在吃饭,王秀萍也不好意思一直坐着看,站了起来:“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吃饭了,多吃点。”
埃德温笑容甜甜的,“是,谢谢奶奶。”
王秀萍摆摆手,笑着去了客厅。
章颂年很想念奶奶的厨艺,闻到就食欲大开,加上埃德温饭量大,两个人昨晚运动也太久,没一会儿就把一汤盘鲫鱼汤和蛋炒饭吃完了,埃德温主动收拾饭桌,端到洗碗台前洗干净,章 颂年则是负责擦拭厨房台面。
按照原定计划,他们明天上午就要开车回江榆市了,埃德温打开水龙头,轻声问他:“honey团,我们要不要再多待两天?”
章颂年转头看他,反问道:“怎么?”
“感觉时间过得太快了。”
原先他们以为不会得到家人同意,坦白后说不定会被赶出去,所以也没打算在老家待太久,眼下王秀萍认可了他们,事情也算解决了大半,章颂年是想多陪陪奶奶的,就是埃德温不说他也准备吃完饭跟他商量下多留几天,他点点头:“可以啊,那我们6号再回去。”
埃德温哼着歌继续干活,两个人从厨房出来以后,他回了房间办公,章颂年去找王秀萍准备试穿毛衣,找遍了一楼没看到人,他找到一直在客厅玩手机的章颂宜,开口问道:“圆圆,奶奶呢?”
章颂宜软声答:“刚才跟妈一起出门买菜了。”
章颂年翻了下工作群的消息,今天格外安静,忙惯了突然闲下来分外不适应,一向爱缠着他的埃德温也在办公,章颂年没事做,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回到客厅坐下,感到无聊透顶。
他视线一转,看到妹妹玩游戏认真专注的神情,好奇走了过去,“你玩的什么游戏啊?”
章颂宜报出一个游戏名,“这个游戏我们班很多同学也都在玩。”
章颂年眼睛亮了下,“这是我学长做的游戏。”
“真的啊?”
“真的。”
章颂宜激动不已:“那你能让他多做点奖励活动吗?我想要绝版卡。”
章颂年虽然不参与游戏制作和运营,但都在一个项目组,知道不少内幕,他摇摇头,“这个归运营管,不是他一个人能做主的。”
章颂宜失望地垂下眼眸,继续玩起了游戏。
章颂年挠挠头,再次陷入到无聊中,索性回屋睡大觉。
王秀萍婆媳俩逛了一个多小时的集市,想着章颂年明天就要走了,买了一大堆菜准备今天给他多做几顿好吃的,章颂年刚睡醒迎接他的就是一顿丰盛的午饭。
王秀萍在饭桌上忍不住多看他几眼,关怀备至:“多吃点。”
“回市里以后,还是要少吃外卖,尽量自己做饭。”
章颂年这才想起还没跟家里人说他们6号再走的事情,忙道:“我跟埃德温商量过了,过两天再走。”
王秀萍立马笑了,“那好啊。”
劳云娟夹菜的手顿了下,表情是她都没意识到的高兴,说出的话听起来依然有些不近人情,“这是你家,你想多待几天就多待几天。”
章志儒用不惯左手吃饭,拿勺子舀菜总是舀不到,这时候就更气埃德温了,拿桌上的饭菜撒气,“这空心菜切得太大了,让人咋吃啊?”
王秀萍不耐烦道:“就你事多。”
章志儒讪讪的,乖乖用勺子扒饭吃。
吃完午饭,王秀萍领章颂年到她屋里,埃德温也跟了进来,她从柜里拿出了她前段时间织好的毛衣,先递给章颂年一件白色的高领毛衣,“试试,看看合身不?”
章颂年说了声好,接过毛衣就往头上套。
王秀萍眼睛打量埃德温,似乎在思考他能否穿上去,犹豫几秒后还是拿出另外一件:“要不你试试这个开衫?”
“照着团团的尺码做的,可能你穿上有点小,你告诉我尺码,我抽空也给你织一件。”
“谢谢奶奶。”
埃德温态度积极,接过开衫马上换上,直接套在了短袖外面。
两件毛衣针织花样不同,但都很好看,一白一灰,摸上去触感也很软。
章颂年掖了掖衣领,给王秀萍看:“穿上去很舒服,尺寸也刚刚好。”
王秀萍让他转了一圈仔细看了看,看他穿上的效果非常满意,“正好。”
开衫因为要穿在外面,做的尺寸相对来说要大一点,毛衣的伸展性也好,埃德温穿上去完全不违和,反而显得双腿修长,他笑着夸道:“奶奶你手艺真好。”
王秀萍看了一眼就估算出了他大概的身量大小,记在了心里,她微微一笑,跟埃德温说:“把扣子扣上去试试。”
埃德温从上到下开始扣扣子,到第三个时他怎么也找不到纽扣,“缺了一个扣子。”
“不可能啊?”
王秀萍站了起来,亲自检查了一遍扣眼,发现衣服上确实只打了扣眼没缝上纽扣,语气懊悔道:“可能是我忘了,等会儿我找找还有没有配套的扣子,给你再缝上扣子。”
章颂年安慰道:“没事,开衫缺个纽扣不影响。”
王秀萍追求圆满,“那怎么能行?”
“家里应该还有多余的纽扣,我记得买了一袋回来,找找还能找到。”
说着她马上走到衣柜前找起了衣服纽扣。
针织毛衣是王秀萍给章颂年的心意,埃德温只是试着玩,并不打算真要,他把毛衣脱了下来让章颂年试,“你也试试。”
章颂年接过试了下,尺寸正好。
王秀萍弯腰在衣柜里扒拉了一会儿,摸着摸着突然从衣柜夹层里够到几张照片,她费劲抽了出来:“哎,这是什么?”
章颂年急忙站起身走过去,王秀萍眯起眼定睛一看,愣了下,“哎呦,原来这照片在这,我说怎么找都找不到。”
埃德温问道:“什么照片?”
“团团小时候的照片啊。”
王秀萍看看现在的章颂年,再看看照片上一周岁的章颂年,笑了起来:“这么一看,你没怎么变,长得还是这么好看。”
埃德温跟章颂年齐齐聚到了王秀萍身旁看照片,章颂年这是第一次看他小时候的照片,照片上的小孩穿着纯白色镶黄边的背心,下身是蓝色短裤,拉到腰间,光着脚踩在人工的虚假草坪上,照片背景是连绵的草地,边缘还有一圈梅花,显然背景也是假的。
小团子正坐在一辆蓝色玩具车上表情呆萌地看着镜头,额头被点了一个红点,看着有些滑稽。
眉眼确实跟已经成年的他很像。
章颂年下意识反驳:“哪有,我长得不好看。”
埃德温摸了摸他耳朵,语气真诚:“honey,你很好看啊。”
王秀萍也跟着附和:“对啊,你长得哪不好看了?小时候抱出去人见人夸,都说你这孩子长得有灵气,眼睛生得贼漂亮。”
王秀萍拿过照片,动□□惜,又看了看,“现在也好看啊。”
眼睛漂亮这点,章颂年确实承认,但论灵气,他早已消磨没了。
章颂年对这张照片没记忆,好奇问她:“这是我几岁拍的啊?”
王秀萍想了想,“一周岁的时候吧。”
她数了下,居然有六张照片,“我还以为搬家的时候弄丢了,没想到都在这里。”
“你看这两张,都是你满月的时候拍的。”
章颂年接过两张照片,第一张是他的单人满月照,另一张照片是他们全家的合照,照片上有二十岁出头的章志儒和劳云娟,还有正值壮年的章炳荣和王秀萍,而他,被劳云娟抱在怀里,闭上眼沉沉睡着了。
王秀萍看到照片,回忆起了往事,“拍照的时候怎么喊你都不醒,最后只能闭着眼拍了。”
“现在看不出来,但你小时候可闹人了,夜猫子一个,夜里怎么哄都不睡,非要人抱着才能睡一会儿,你妈那时候又年轻,被你这昼夜颠倒的作息折腾得不轻,好几次你夜里饿得一直哭,她困得很,根本睁不开眼,我喊她给你喂奶,有次她还骂我怎么不自己给你喂,我骂她困迷糊了,什么混账话都说。后来因为喂奶这事我们俩没少吵架。”
“你妈把你照顾到两岁多才跟你爸出去打工的,没办法,在家种地没前途,周围的邻居一个个挣了钱回来盖了新房买了新自行车,咱们家跟不上啊,走的时候她也舍不得,抱着你一直哭。”
章颂年微微睁大眼睛,眼里闪过一丝意外之色,“我不知道。”
“你那时候又不记事,不记得也正常。”
王秀萍说着颇为感慨,叹了口气,“我记得刚开始你还是很黏你爸妈的,每次过年回来都要黏着他们一起睡,有一年你爷爷摔着腿了,你妈还把你接去照顾了一年。”
“不过后来家里有了圆圆,你跟他们俩就越来越生分了,说实在的,世界上哪有不爱孩子的父母呢,他们心里还是为你着想的。”
章颂年没接话,一直来回看着这几张照片,他知道王秀萍这时候说这些话也是有意想让他多谅解父母,尽快和好,其实在他看来,比起眼下的矛盾,常年来疏离的感情交流才是最令人窒息的,而这些,不是一朝一夕能缓解的。
要是章志儒和劳云娟继续这样下去,可能他们一辈子都无法和解。
埃德温看出祖孙两人气氛有些尴尬,机灵站出来解围,声音欢快:“哎呦,这可是我家honey的童年照,我要多拍几张回去打印。”
他把照片摊平放在桌面上,拿出手机把每张照片都拍了两三遍。
王秀萍看着闷声不语的孙子和逗趣的埃德温,终于还是被他逗笑,“慢慢拍,拍完我还要收好呢,这么珍贵的东西不能弄丢了。”
埃德温连连点头。
第二天埃德温终于迎来了休息日,两个人早早起了床,在家吃过早饭后步行前往章炳荣墓地,一路上章颂年异常的沉默,埃德温不太了解中国的祭拜传统,害怕出错,全程跟着他走,路上经过好几处立着墓碑的地方也不敢乱看。
章颂年看到墓地旁的杂草有清理过的痕迹,猜到王秀萍可能来过了,他带了一壶高粱酒,拉着埃德温坐了下来。
章颂年眉眼低垂,安静往杯子里倒了一杯酒,举杯撒在地上,“爷爷,我来看你了,顺便把他带来给你看看。”
“他叫埃德温,是个俄罗斯人,今年25岁,跟我一样是个程序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