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很好, 看守墓园的老人正坐在门卫室外避风的地方晒太阳。
看到傅寒筠,他站起身来€€,熟稔地打招呼:“又过来€€了。”
“王伯。”傅寒筠礼貌地向老人点头, 抬手将自己手里的袋子€€递过去,“还€€热着, 您趁热吃。”
袋子€€里是个保鲜盒,里面€€装的是吴姨今早蒸的酱肉大包。
简夏本以为是带来€€祭拜用的, 现在才知道是傅寒筠带给守园老人的。
不自觉地, 简夏将怀里的鲜花往上捧了捧,透过枝叶的缝隙偷眼去看傅寒筠。
阳光正好, 斜斜地打在他身上,让他浓密的睫毛看起来€€好像会反光一样, 微微垂落着看向老人时的弧度很是柔和。
好像越是了解和认识, 面€€前这人就越和自己原先想象以及外界传闻中的形象大相径庭。
其实那天在车上听傅寒筠说网上新闻骂他不近人情刻薄寡恩后,简夏有€€偷偷去查过。
也因此€€了解到了傅氏最近的一些人员变动。
不过很显然,新闻下€€面€€有€€不少人在浑水摸鱼, 甚至刻意引导舆论。
将公司的人员调动与€€裁减解读成傅寒筠正式接班前的党同伐异, 清除障碍。
说他刻薄寡恩,纨绔子€€弟的就更是不在少数, 自然,借机发挥, 为傅庭卿鸣不平的也不再少数。
甚至还€€有€€人借机造谣傅寒筠的私生活, 一个个传的有€€鼻子€€有€€眼的……
如果不是知道傅寒筠的身体不行€€,连简夏都€€快被那些声€€情并茂的描述给说服了好不好?
只是, 怎么可能呢?
简夏一边透过花叶的缝隙看着傅寒筠, 一边忍不住想。
毕竟,连来€€墓园都€€会记得给老人带热腾腾肉包子€€的人, 怎么可能会是刻薄寡恩的人呢?
那得是内心很温柔很温柔的人,才会连不起眼的老人都€€记挂着吧?
“谢谢。”老人接过袋子€€熟练地打开保鲜盒嗅了嗅,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每次来€€都€€带东西给我,太麻烦了。”
他说着又忍不住有€€些好奇地看向简夏,“好像,这还€€是您第一次带人过来€€?”
“嗯。”傅寒筠应了一声€€,抬手搭了搭简夏的手腕,将他糊住半边脸颊的鲜花往下€€拉了拉,向老人介绍道,“我对象。”
闻言,老人已经略显浑浊的眼睛不觉亮了亮,虽然没说话,可打量简夏的眼神却明显认真了许多€€。
“王伯。”简夏往前一步,跟着傅寒筠的称呼,礼貌地叫了一声€€。
“好孩子€€,”王伯说,“好孩子€€,长得可真好看啊,站在一起像一幅画儿……”
又看向傅寒筠:“你父母见了一定€€会很高兴。”
这块墓园的售价很高,能买得起的大都€€是有€€钱人家。
王伯一辈子€€守墓园,什么人都€€见过,比大部分人都€€更明白人与€€人之间的阶级差别究竟意味着什么。
到这里来€€的大部分人,除了问路,其实很少有€€人会拿正眼看他一眼,更不会主动和他交谈。
所以,他也很少主动和人搭话,
但傅寒筠却不一样。
因为这是唯一一个他看着从五岁起就开始频繁出入墓园的孩子€€。
这个年龄失去亲人,失去父母的孩子€€并不是没有€€。
但是这些孩子€€长大后大都€€有€€了新的生活,很多€€逢年过节才来€€一趟,更有€€甚者,已经几年没有€€出现的也不算稀奇。
这么多€€年里,唯有€€此€€刻正往墓园深处走去的这道身影,无论多€€忙,无论风雨,都€€会带着鲜花纸钱,按时出现在墓园里。
从幼小的孩童长成俊美的青年,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的父母。
时间久了,一来€€二去的,两人也就搭上话了。
虽然是很少笑的一个人,可心却很软。
知道他无儿无女€€没有€€亲人,常年以墓园为家后,每次过来€€,总是给他带些新鲜的,在山上不能经常吃到的食物。
只是……
王伯看着那道高大身影旁边,另一道瘦削挺拔的背影,既高兴又忍不住有€€点感叹。
这么多€€年了,这孩子€€也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新生活。
就是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像以前那样经常过来€€?
墓园里的环境很好,种满了常绿的松柏,冬天天冷,几乎无人踏足。
简夏安静地跟在傅寒筠身后,直到走到最里面€€靠近松林的地方,才双双停下€€了脚步。
大约是听到他们的脚步声€€,松林里传来€€鸟雀扑棱翅膀的声€€音,成群的小麻雀冲天而起,迅速向远处飞去。
除此€€之外,整个墓园安静的几乎呼吸可闻。
傅寒筠的父母葬在了同一座墓里,墓碑上的照片也是夫妻两人的合影。
男人很好看,五官立体俊美,线条硬朗有€€型,女€€人虽然很美,但给人的第一感觉却是温雅。
那种由内至外自然而然的温雅甚至压过了她的美貌,让人一看就知道,她一定€€是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人。
两人互相偎依着,眼睛里都€€含着笑,看起来€€珠联璧合的。
不仅仅是外貌,连性格看起来€€都€€是互为补充,最为完美的那种夫妇。
墓碑很干净,和周边其他墓碑相比较,连根杂草都€€没有€€,只有€€一束已经枯了的百合。
和简夏怀里的这束几乎一模一样。
傅寒筠站定€€,抬手轻轻抚在冰凉的石碑上,随后弯腰,将那束已经干枯了的百合拿开放在脚边。
简夏没说话,配合着他的动作微微弯下€€腰去,将自己怀里新鲜的百合放在原来€€放花的位置。
“爸爸,妈妈。”傅寒筠很轻地叫了一声€€,“我又来€€看你们了。”
“不过,”他又说,“这次我不是一个人了,我带了简夏过来€€,他是……”
他抿了抿唇,偏头看了简夏一眼才继续道:“我的伴侣。”
“我们会和你们一样,会彼此€€照顾,会十分恩爱,会将你们不曾有€€机会走过的路一点点替你们走下€€去,”他的眼睫垂低,说的很认真,从旁边的袋子€€里掏出纸钱来€€点燃,“你们放心,不要一直挂念我,我一定€€会过的很幸福。”
虽然明知道只是说给走了的人听的,但傅寒筠的话还€€是让简夏一颗心变得酸软了起来€€,伴着感动。
看着墓碑上那么年轻的两张脸,他再一次意识到,他们走的时候,傅寒筠才不过刚刚五岁。
正是腻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年龄。
他们一定€€很爱很爱他吧?尤其妈妈那么温柔,得多€€疼爱自己的孩子€€?
所以那一天即便那么大的风雨,他们仍是要驾车回家,想要在雷雨天里陪伴自己的孩子€€,让他不要害怕……
简夏无法想象,这么多€€年,傅寒筠从一个五岁的孩童是怎么一点点熬过来€€的。
至少,他二十岁这年,仍无法,也不敢去想象,自己的母亲或许会因为心脏问题永远离开自己这件事情。
因为只要想一想,就觉得自己的世界整个儿都€€坍塌了。
原本在心里一直都€€是称呼傅寒筠的父母为叔叔阿姨的,可这一刻他却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爸,妈,”他紧挨着傅寒筠蹲下€€身来€€,也拿了元宝放进火里,“你们放心,我还€€挺会照顾人的,以后也一定€€会好好照顾傅寒筠。”
傅寒筠笑了一下€€,抬眼向他看过来€€。
那双眼睛那么黑,映着面€€前跳跃的火苗,有€€种瑰丽的,让人心惊的美感。
简夏抿了抿唇,手差点被火燎到,被傅寒筠握着手腕,将他手里的纸钱取了出来€€。
“我来€€吧。”他说。
纸钱很多€€,款式也多€€种多€€样,傅寒筠烧得很仔细,用树枝扒拉着让火烧透了,又取了瓶装水浇在面€€前的灰烬上。
烟雾蓦地升腾而起,将傅寒筠的容颜笼得模糊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简夏觉得傅寒筠的眼睛好像微微泛起了红意。
“傅寒筠。”简夏重新蹲下€€身去,将他手里的水瓶接过来€€,抬手为他将面€€前的烟雾扇开,“你还€€好吗?”
“嗯。”傅寒筠抬起眼来€€。
离近了看,那双眼睛好像又并没有€€红,甚至于,看起来€€还€€是很平静。
但简夏还€€是握着他的手腕将他拉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记起自己背包里还€€装着几根香烟,是之前回老家时派给邻居们剩下€€的。
其实偶尔抽一支的话,问题应该也不大。
简夏弯腰去捡自己刚才放在旁边枯草中的背包,将内兜里的香烟和火机摸了出来€€。
“傅寒筠,”他将烟递过来€€,“你需要抽一支吗?”
又说,“今天天气很好,我们可以在这里多€€呆一会儿,你可以好好陪陪他们。”
香烟被捏在素白的指间,金黄的过滤嘴将简夏的指甲衬得格外红润,透着干净的粉。
傅寒筠抿唇看了片刻,不觉垂眸笑了起来€€。
“可以抽?”他问,抬了抬眼,“谁刚刚才对人说过,会照顾好他们的儿子€€?”
简夏:“……”
见傅寒筠抬手来€€接自己手里的香烟,他把那支烟整个儿攥进了自己手心里。
“那你还€€是不要抽了。”简夏皱了皱鼻子€€,“为了照顾你,下€€午回去我帮你艾灸。”
傅寒筠:“……”
前面€€几次都€€躲过去了,但这次没有€€,吃过午饭没多€€久,简夏就去楼上将他的艾灸工具重新翻腾了出来€€。
餐后一小时才能艾灸,趁着消食的功夫,简夏重新温习了一下€€要灸的穴位。
看到关元的时候,他不太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唇,并悄悄转了转身,用身体遮挡住自己的手机屏幕,生怕傅寒筠会看到。
以前他没这个心思€€的时候,看关元和看大椎没什么区别,可现在他对傅寒筠的感情发生了变化,再想到关元,那点原本强撑的所谓专业性立刻就消散殆尽了。
他不专业,他觉得脸红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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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寒筠忙着处理手头的公事,没注意到简夏的小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