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水滴声吵醒,沈伽黎缓缓睁开眼看向窗外,又下雨了。
从来到医院起,他就一直保持垂首小憩的姿势,现在脖颈连接肩膀一片都又酸又疼,可他不想起来活动下筋骨,他还是觉得很累。
敷衍地揉捏着肩膀,做着没用的按摩,倏然间,狭长的走廊入口出现了一道高挑的身影。
那身影走近,随后默默坐在沈伽黎身边,弥散开雨水的潮气湿冷。
不难猜测这个时间跑来医院又一声不吭的人是谁,除了沈岚清,无二人选。
“哥哥,你还好么。”沈岚清忍不住轻声询问。
他的音色特殊,如手指拨弄落珠,清亮温柔,泛着一丝甜味儿。
沈伽黎耿直道:“不好。”
沈岚清叹了口气,回望着窗户里安静的南流景:“医生怎么说,景哥什么时候醒。”
沈伽黎虚虚闭了眼:“不知道。”
话音落下后,是冗长的沉默。
再次打破这份沉默的,是沈伽黎。
他没头没尾问了个奇怪的问题:“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南斐遥手里了。”
沈岚清不明白:“没有啊。”
“奇怪,没有,为什么要和他结婚。”像是质疑,又像是喃喃自语。
只是沈岚清在听到这句话后,双眼倏然瞪大,他情不自禁一把拉住哥哥的手,声音发颤:“你的意思是,你不希望我和南斐遥结婚。”
沈伽黎很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
说不好希望与否,他不太在意沈岚清的私事,但听到二人要结婚的消息,心生奇怪。
那种感觉就像是听到李叔要和南斐遥结婚一样。
虽然原文剧情的确这样发展,但自打他出现后剧情就像坐了火箭一路跑偏,纵使他再迟钝也察觉到沈岚清对他的感情。平心而论,这个孩子不坏。
“嗯,南斐遥很烦人,我不喜欢他。”沈伽黎道。
他本以为他这样说,以沈岚清那种二极管性格必然举双手立誓“我绝不会和南斐遥结婚,如果背弃誓言,我追的所有文章作者必断更”。
但沈岚清没有,他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良久,轻声道:“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结婚。”
却又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但你要相信我,结婚的原因绝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疯,我还很清醒。
沈伽黎也不想跟他浪费口舌。放下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
两人就这样缄默不言坐了许久,直到南斐遥那边给沈岚清打电话,沈岚清才起身告辞。
沈伽黎迷迷糊糊又睡着,向来一觉睡到天昏地老的他不过短短一会儿又睁开了眼。
明明困到脑袋发昏却总也睡不安稳,这种感觉很痛苦。
他忽然想到,以往自己感到痛苦时,只要哭两声,南流景必然腾云驾雾从万里之外赶来,坦诚自己的过错满足他一切要求。
如果这次哭,他会不会就醒了呢。
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沈伽黎努力酝酿着悲伤情绪。
但提起哭,脑海里总是于金主那张泥石流的脸。
气氛不对,哭不出来。
他回想起这两天看的妈妈主演的宫斗剧,后宫嫔妃为得皇帝恩宠无所不尽其用,眼泪更是最好的武器,为了几滴狐狸的眼泪,她们不惜把大腿掐到青紫,终于得偿所愿。
是这个操作么?
沈伽黎学着妃子们狠狠掐住自己的大腿肉€€€€
电视里都是骗人的。
不慌,哭不出来可学那些小鲜肉。
他去值班台问护士要了瓶眼药水,滴在眼角,趁着药水滑落之时双手扒着玻璃看向病房内,还气若游丝喊了声:
“南流景,你快醒来……”
“嘀嘀€€€€”屋内仪器忽然发出提示铃声,下一秒,几名护士带着医生匆匆而来,推门而入。
“伤者醒了!”一名护士激动叫道。
沈伽黎:?
这几天,他问了无数句“南流景何时会醒”,但没想到南流景因为两滴眼药水醒了。
沈伽黎跟着进去,他本想直接告状:“你看那个秃头,他骂我。”
但南流景倚靠在床头,手指扶着额角:“你们是谁。”
“我们是医生。”
南流景看向沈伽黎:“你又是谁。”
沈伽黎:……
“我是你爸爸。”
南流景蹙着眉头,看样子伤口疼得厉害,嘴唇毫无血色,狐疑地打量着沈伽黎:“爸爸……爸爸,你怎么才来接我。”
众人集体沉默。
医生:“等伤者稳定下来后带去拍CT,我怀疑……他失忆了。”
沈伽黎怔了怔,缓缓看向医生:“是因为坠楼导致失忆?”
“可能性很多,但这个应该是造成失忆的主要原因。”
“我看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失忆的人以同样的方式再撞一次脑袋就能恢复记忆。”沈伽黎提了个比隔夜饭还馊的主意。
医生:“……再撞一次大概要直接推进太平间。”
得知南流景醒来的消息,凌晨四点,李叔和南丰他们呜呜泱泱赶来医院,于怀素满脸紧绷,下撇的嘴角都快耷拉到地上,只是看到南流景六亲不认后,笑容重回脸上。
“流景,怎么样了,伤口还疼么?”南丰焦急询问。
南流景:“你谁。”
李叔:“少爷,是我啊,李叔!你还认得我么。”
南流景:“你谁。”
不管谁问,他永远都是那句:
“你谁。”
最要命的是,他不仅失忆了,还傻了,智商回到了六岁那年,在众人惶惶焦虑中,他云淡风轻道:“我想吃糯米团子。”
南丰愁的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勒令大家谁都不许外传南流景现在的情况,封锁一切消息,防止记者蹲点,给南流景秘密转院。
于怀素乐坏了,一回家就拉着南斐遥模仿起南流景:“你谁你谁,哎呦,可笑死我了,这下好了,人不光残废,还傻了,斐遥啊,你就安心等着接任你爸爸的职位,最大的障碍,老天爷已经替我们铲除了。”
“对了,还有那个沈伽黎,不光要做残疾人护工,这下还变成了幼儿园老师。六岁啊!斐遥,六岁的人能干什么,除了吃喝玩乐能做什么正经事?”
南斐遥却显得几分心不在焉,正好,看母亲高兴,他岔开话题道:
“妈,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说,尽管说,现在妈妈高兴的恨不得上天,就算你告诉我公司几个亿打了水漂我都不会生气。”
南斐遥思忖良久,照实说了。
刚才还合不拢嘴的于怀素听到这个消息后,愣了。
愣了许久,柳眉忽地疯狂上扬,说无论什么事都不会生气的她爆发了堪比龙卷风的咆哮:
“大好的日子你来给我添堵!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坐牢的!”
她捂着胸口,冷静下来:“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岚清和他妈妈是当事人,肯定知道,除此之外,没有别人知道。”
于怀素用力戳着南斐遥的脑门,恨铁不成钢:“真是要被你害死了!你听着,这件事我来处理,你千万别对任何人走漏风声。岚清我倒是不担心,毕竟我们很快就要成为一家人,我就是担心那个沈伽黎,平时看着人畜无害,鬼心眼比谁都多,他任职CEO一天我就睡不好觉,想个办法赶紧把他拉下马。”
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刚才还气到差点升天的于怀素这会儿又放肆大笑,只有南斐遥在他母亲又哭又笑来回转变中瑟瑟发抖。
*
沈伽黎望着眼前的南流景,感到陌生。
医生给他做了检查拍了片子后,告知他是由于脑部淤血造成的暂时性失忆,智商回到了六岁时,也安慰家人不用太担心,等淤血化散会慢慢恢复记忆,但至于多久能恢复他们也无法给出具体时间。
李叔越想越难过,半百老头哭得像个孩子:“少爷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祈祷少爷早日恢复记忆,否极泰来。”
此时,沈伽黎和南流景二人大眼瞪小眼已经半小时。
不知为何,沈伽黎越看他越心烦。
想起他从前那傲慢又盛气凌人的姿态,嘴里说的永远都是“你应该”“你必须”,这样颐气指使。但今天,他傻了,智商只有六岁了。
南流景和沈伽黎对视半天,脸上浮现一丝不自然的潮红,他别过头,害羞道:“你为什么一直看我,你是不是喜欢我。”
沈伽黎嫌恶地移开视线。
李叔擦擦眼泪,强忍悲痛:“少爷,这是你的妻子,你们已经结了婚,还非常恩爱。”
南流景剑眉一蹙:“不可能,我不喜欢这种类型。”
沈伽黎:“巧了,我也不喜欢你这种,乖,跟我签份离婚协议,分我一半家产。”
南流景伸出一只手,视线看向一边:“虽然我不喜欢你这种类型,但你长得还算可爱,行吧,我允许你牵我的手。”
这句话,似曾相识,好像某位七岁小学生也说过同样的话。
见沈伽黎迟迟不动,南流景抓过他的手,笨拙的把自己五指往他指缝里插,强行十指相扣,对李叔道:“从今天起他就是我老婆,大叔,夫妻之间一般会做些什么。”
“夫妻间能做的事很多,一起吃饭生活,一起沐浴,同床共枕,有些夫妻还会要一个小宝宝。”
南流景抵着下巴认真思索半天,像从前一样,手指潇洒一扫:“前几个听起来很无趣,直接到最后一个,怎么要,教教我。”
李叔不好说,对着如此纯洁天真的儿童,他那10个G的好东西不太好意思摆台面上。
沈伽黎默默望着痴傻儿童南流景,叹了口气。
假期第四天,南流景的皮肉伤好得差不多,医生说既然家里有医疗器材和私人医生,可以接回家修养,定期来医院做检查就行。
但他还告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所谓的恢复期也只是一个概率问题,医学上没有绝对的事,只是说他很快恢复的概率较高,但也有可能……一辈子无法恢复,所以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