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高秋怡循着他坐的方向,笑问:“你刚在看小乔他们?怎么不过去一起玩?”
说到这个,徐开低头,把手里的水杯握紧了些:“陈砚乔他不想看到我……我今天不该过来。”
“他说的?”
徐开不说话。说起陈砚乔在房间里对他说的那些,心里还很难受。
“他是不是经常欺负你啊?你一看就是个老实孩子。”
“倒也没有。”
高秋怡不信:“我知道小乔。他是家里老小,大家都宠着惯着。爸那么严厉的人,唯独对他十分放任,也难怪他娇生惯养,养出一些少爷脾气。
“但是他本性不坏,讨嫌也都讨在表面,属于外强中干,你用不着怕他。”
“我不怕他。”徐开说。
“也是,怕就不会跟他恋爱了吧。”高秋怡笑着,也喝着手里的热茶,“其实这孩子也挺可怜,妈妈在他很小就去世了,爸忙着工作,也没空管他。我听乔墨说,小时候他老是管保姆叫妈妈,结果却被那保姆虐待。”
徐开抬起头,这事他倒是听陈砚乔提起过,但不知道他还管保姆叫妈妈这回事。
高秋怡接着说:“小乔小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我在管他。”
第69章 过去
高秋怡和陈乔墨是在国外念书时认识,后来的结婚生子也是顺理成章。
恋爱时期就经常听陈乔墨提起家里小弟,一提起他便流露出一种关心又无奈的神情,总听他说弟弟一个人很孤独可怜。
初见面,高秋怡并不觉得陈砚乔和可怜沾边,总觉得是男友爱弟心切,过分担忧。反而觉得他是个开朗懂事的孩子。
小叔子长得好看,性格也开朗,跟那些十来岁正叛逆调皮的男孩不同,他十分讨人喜欢。
她和陈乔墨毕业就结婚。丈夫婚后就在公公的安排下,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她正式成为陈家一员后,丈夫更是频繁地在她耳边唠叨,让她有空多关心小弟。
那会儿陈砚乔刚上中学,念的是寄宿学校。她年轻爱玩,也有空闲,周末便常常带小叔子出来玩。渐渐发现,孩子开朗懂事的外表下,有点软弱,爱撒娇,爱依赖人,有时候会刻意做一些讨好的事情,经常送她礼物,话也捡好听的说。
他学习成绩中游,每次去接他都能看到他身边一帮朋友。原本以为这种没什么学习压力,又有很多朋友的学校生活应该很快乐。直到她发现,小叔子的零花钱花得特别多,多得远远超出了中学生、哪怕像他这样家庭的中学生的范畴。
跟丈夫一合计,发现公公只管让人给小儿子还账单,压根没空关心这些钱都花去了哪儿。
她把陈砚乔找来一问才知道,钱全部花在了请同学吃喝玩乐和送礼物上。关键是,陈砚乔自己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还告诉高秋怡,他一直是这样交朋友的。
不仅交朋友,还交女朋友。有女孩追他,他就同意,给女朋友买衣服送礼物,对于送上门的女朋友和她们的要求都来者不拒。
高秋怡告诉他这样不对,无论是朋友还是女朋友,都不应该建立在金钱关系上的,他们跟他好,只不过是看中他大方有钱。就算开始是对他人有兴趣,一旦被物质好处所蒙蔽,好感也多半会变质。听了她这番话,小孩难受又迷茫,问她,应该怎么做。
高秋怡出身还不错,虽有家庭的支持,她自己在学业和事业上都费了很多力气,在和丈夫及公公的关系上也花了很多心思。嫁入豪门,并且能在这家庭里站稳脚跟,这过程的确算得上殚精竭虑。所以一开始说陈砚乔可怜,她觉得是无病呻吟,生在这种家庭还有什么可抱怨。就算母亲早逝,父亲忙于工作,他这起点已经站在了99%的人都无法企及的终点上。
但那个时候,她却发自内心对这孩子有了怜悯之心。从这些笨拙又荒谬的行为里,多少可以瞥见孩子一片荒芜的情感世界,明白他对亲密情感的渴望,还有他一个人孤独成长的轨迹。
她在那个时候主动承担起教育照顾陈砚乔的责任,她教他应该如何交朋友,让他不要对女孩来者不拒。但在已经养成了惯性的关系里,实在很难扭转。小叔子个性也很软弱,不会拒绝人。
到了中学二年级,高秋怡做主把陈砚乔转到一所非寄宿制学校,也由她负责照顾饮食起居。
脱离了旧环境,有高秋怡关心照顾,陈砚乔逐渐和同龄人有了正常交往,学习也有所提高。他和高秋怡的感情日渐加深,对她很是依赖。不止一次和陈乔墨说,以后他们搬家,他也要跟着搬出去。又去跟陈开年请示,以后他要和哥哥嫂嫂住一起。
陈开年眼见小儿子十五六岁身高体格都像个大人,还成天粘着嫂嫂,实在不成体统。上了高中,就把他“发配”去国外念书。陈砚乔不愿意,闹得很厉害。越是这样,陈开年越觉得应该锻炼他的独立能力,为此爷俩差点结仇。半年后,由他大哥在这中间斡旋,又把他接了回来。
接回来他再不愿意回家,恰逢高秋怡怀孕,夫妻俩从家里搬了出来,陈砚乔也跟着搬了出来。
而陈砚乔所想象的,要和哥嫂一直在一起生活的愿望并没能实现。高秋怡很快有了自己的孩子,精力和感情全部倾注到了新生的女儿身上。而他也已经快要成年,早不适合再让嫂嫂无微不至地照顾。
高三那年,他从哥嫂家里搬了出来。父亲给他在学校旁买了个公寓,派人伺候他的饮食起居,让他在那里好好学习。只不过这次搬出来,是陈砚乔主动要求的。
说到这里,高秋怡一直平静温和的脸上,有一丝落寞的颜色,她轻轻叹气:“我那会儿刚生了梦安,第一次做妈妈,也有些措手不及,把所有心思都花在了孩子身上。如果那个时候,我再多关心他一些就好了,可能就不会发生后面那么多事。”
徐开听着陈砚乔的小时候,心绪也跟着起起伏伏。手中的热茶渐渐凉了,他问:“发生了什么事?”
高秋怡突然问他:“你在十八九岁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徐开想了想,那会儿正是高考前后:“最想考所好大学。后来大学考上了,希望好好学习,毕业后能挣大钱。”
“小乔那会儿最想做的事是结婚,觉得结了婚,他就可以像他大哥那样脱离他爸的掌握。很可笑的,从没听过这年纪的男孩会是这想法,都以为他说着玩。后来想想,大概是觉得跟我们也不算一家人,我这做嫂嫂的靠不住。他想拥有自己的家,自己的爱人。”
徐开眉头微蹙,没想到陈砚乔竟然也有过跟他一样的想法。但陈砚乔不是他这种结婚困难户,家世背景好的人都会英年早婚,他纳闷:“他为什么一直没结婚?”
“他突然有天跑来跟我讲,说他这辈子都结不了婚了,”高秋怡喝了一口冷掉的茶,“他说他爱上一个男人。”
再提起这事,当时的震惊还历历在目。陈砚乔中学交的是女朋友,面上看起来也是个开朗的大男生,从没有在性取向上对他有所怀疑。
看他一脸甜蜜地分享他的新恋情,完全沉浸在幸福中,好像从没想过这件事会对家里,特别是固执古板的父亲带来多少冲击。高秋怡知道小叔子虽对她有所失望,但仍然信任着她,那些泼冷水的话就说不出来。
回过头左思右想,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丈夫。
作为大哥,陈乔墨很难接受,一个人闷头琢磨了两天,最终还是把事情给消化了,并让她先把这事瞒下来,不要让父亲知道。
高秋怡不解丈夫为何会如此纵容维护兄弟,陈乔墨解释是因为内疚。
早年家里生意还没做起来,父亲没那么忙,母亲也健在,他的童年享受了非常完整父母陪伴。母亲去世时,他已经快要成年,而弟弟还只是个幼童。他得到的比弟弟多太多,所以理应承担更多。在他们这样的家庭里,他想让弟弟过得自在快乐一点。这些虽不是他的错,但仍会内疚。
小叔子和男人恋爱的事被他们夫妻给隐瞒下来,还时不时要帮忙在父亲面前打个掩护。
高秋怡去见了那男生,难怪陈砚乔被迷得神魂颠倒,男生确实漂亮非常,有一种男女莫辨的气质,是个小有名气的年轻演员,而且看样子前途无量。
但高秋怡对男生印象并不好,娱乐圈是个比生意圈更混乱残酷的名利场,是他们这种家庭最应该远离的是非之地。一旦闹出点什么新闻,会惹出天大的麻烦,旁敲侧击想让陈砚乔就此打住。
但已经来不及了,年轻人一旦真爱起来便会变得疯狂。陈砚乔已经把自己所有的感情、对亲密关系的渴望、想要摆脱孤独的愿望,全部系在那男生身上,爱得如痴如醉,和高秋怡一再保证绝对不会给家里惹麻烦。
高秋怡也不愿去做那些棒打鸳鸯的事。再说陈砚乔那会儿早已成年,大学都快毕业了,小叔子的感情生活也不是她这做嫂嫂应该插手的。
她跟丈夫怎么都没想到,陈砚乔的恋情暴露在父亲面前竟是因为一次公司财报,而暴露的事情远比小儿子是同性恋严重得多。
那年的年报审计,竟然发现上亿钱款对不上。叫来财务,才知道这么大笔钱竟然是被安排到公司实习的董事长小儿子给挪用了。
在董事会的会议室里,陈开年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火儿。
陈砚乔也不得不实话实说,他挪这笔钱是去给男友的电影投资了,为了让他做男主角。至于他为什么明明知道这是犯罪,仍不惜代价去做,他咬紧牙关,一字不说。
从会议室里出来,陈砚乔半边脸都肿了起来,这是陈开年从小到大第一次动手打他。
陈砚乔死活不说具体细节,好像还在帮那男的隐瞒。电影亏损,钱也拿不回来,公司的窟窿只能从家里挪钱过来填上,才避免被其他股东追究责任,也免去了陈砚乔的牢狱之灾。
但这事情造成的恶劣影响远超过那损失的一个亿钱款。父亲不仅责罚他,也狠狠责骂了瞒下他交男朋友这件事的陈乔墨夫妇。陈砚乔被禁了足,被勒令和那男演员断掉关系。
高秋怡开始还担心陈砚乔不愿意和那男的分开,怕他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每天劝导。后来发现对于这点他倒是很平静就接受了,大概也是发现那男生是骗他钱,只当是真心错付。
只不过这件事对他是极大的挫折,过后很长一段时间都灰心丧气,缩在家里,哪儿也不去,更是坚决不再碰家里的生意。看他这样,最开始禁他足的陈父反而焦急起来。
眼看儿子就要废了,急得他揪着陈砚乔的耳朵大骂:“你犯的着为这么个玩意儿一蹶不振?你是我陈开年的儿子,你想要什么人得不到?”
过后也许老爷子很后悔他当时气急说了那种话。因为陈砚乔后来现身说法,他作为陈开年的儿子,的确想要什么人都能得到。从明星模特到普通人,一个又一个,让见多识广的老爷子从最开始的生气发怒到无可奈何。
过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出现一个徐开,让他这混账儿子安定下来快两年,甚至让他能够早九晚五去公司里上班。
老爷子不知道这挺普通的男孩到底有什么能耐,管住了自己都管不住的混账儿子。不管怎么说,陈砚乔在他眼里的确是有了变好的迹象。再一查徐开自身和家庭都没什么污点,就这么着吧,陈开年想,能让儿子定下来,摆脱过去那些挫折的阴影,比什么都重要。
第70章 准备好了吗
来到陈家,了解到这些背景,有那么一瞬,徐开觉得陈砚乔好遥远,比说不爱和讨厌他的时候还要更加触不可及。
但听完高秋怡说这些过去,又把那漂到了天边的人给拉近了。
无论他是什么天之骄子,他终归是个人,他会孤独,需要陪伴和爱,他们的情感是共通的,徐开愿意也能够给予陈砚乔需要的一切。他甚至会心疼,对陈砚乔做出的那些伤人举动,多了一分同情和理解。
他游戏人间,对谁都不付出真感情,或许正是被伤透了心,再也不愿相信感情。又正因如此,徐开对那个欺骗陈砚乔钱和感情的家伙恨得咬牙切齿。
与其说是恨,那种愤怒中又包含了更多的是酸楚和嫉妒。陈砚乔真的爱过那个人,可能是他唯一爱过,甚至仍爱着的人。
“那人是谁啊?”徐开问。
高秋怡看了他片刻,随后淡淡一笑:“他不重要,从那之后,小乔就跟他再没有来往了。”
“你怎么知道,万一他们偷偷来往呢?”
“放心,就算小乔想,也不可能再有来往了。”
高秋怡话里有话。徐开转而问:“钱呢?那么多钱也算了吗?”
“当然不会轻易算了。”她一句带过,换了话题,“你不用担心,不管小乔在外面怎样,最终他还是得过爸这一关。爸愿意你和他在一起,你就放心。”
这话让徐开心里多少安稳了一点,接着他就很不好意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我太冲动了。”
高秋怡拍他的肩:“爸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你是小辈,更不会跟你计较。只要你跟小乔好,陈家不会亏待你。”
“我对陈砚乔是真心的,也不是为了他的钱。”经过那种事,徐开更怕陈家误会,着急剖白道,“我也一定会让他相信我,不让他活在那种人的阴影里。”
高秋怡噗嗤一笑:“这太难为你了。”
“我跟你说这么多小乔的过往,也不是叫你去改变他。只是要你知道,他的家庭背景和成长经历都特殊,和你不是一类人,要长久地在一起的话,你必定是要受委屈那个。你得有这个心理准备,往后也要多担待他一些。”
徐开点头,他自然愿意为陈砚乔着想,对他让步。却不知怎地,总觉得一直很体贴的高秋怡说的这番话听着很不舒服。
他还未来得及深想,陈梦安跑过来,告诉高秋怡:“妈,你看叔叔,他把弟弟当成Cody,让他去捡木棍。”
Cody是孩子们养的柯基犬。
两个大人循着女孩的指点,看见院子里,陈砚乔不知道在哪儿掰了根树枝,往前头一扔,小男孩便朝着树枝飞出的方向一路奔跑,将那树枝捡回来,交给陈砚乔。如此循环往复,小男孩不知疲倦,扭着屁股奔跑的模样,的确像只快乐的小狗。
女孩对院子里的两人大喊:“陈豆豆,叔叔把你当狗,你还跟他玩。”
两人玩得不亦乐乎,根本不理睬她,气得陈梦安要去找爷爷告状,却被高秋怡抓住:“豆豆玩得多开心,你管他呢。”说完带着女儿进屋里了。
徐开以前是脑子缺根筋,自从陈家回来,陈砚乔发现他脑子那根筋好像搭上了,但不幸搭错了位置。
他洗完澡回房间,发现徐开已经躺在他平常睡的那一侧,撑着脑袋,扭着腰。见陈砚乔进屋,他就把被子掀开一角,红着脸,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陈砚乔后背一阵恶寒,琢磨着酒柜里剩下的酒,够不够自己喝得不省人事的。
“你吃错了药?”
徐开往后挪了挪,轻咳一声,松了松难堪得发紧的嗓子:“降温了,我给你暖,暖被窝。”
“谁要你干这种事?你能不能正常点。”陈砚乔坐在床边,背对着他,“挪过去。”
陈砚乔还是睡进了带着徐开体温的被窝里。他刚一躺下,徐开便靠上来抱住他:“亲,亲爱的,快睡吧。”
别人叫他亲爱的,陈砚乔酥得腰麻。只有徐开这么喊,他难受得浑身都冒起了鸡皮疙瘩,反手一把将人推开,皱眉瞪他:“赶紧睡觉,别发神经。”
徐开也没预料到陈砚乔这反应,再鼓起勇气:“那……我握着你的手?”
“你别碰我。”陈砚乔厌恶地,“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但你这样真的很恶心。要不你还是去隔壁睡吧。”
这话说完,徐开终于没了别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