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有鉴却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五殿下如今马上就要成婚出宫了,六殿下那边景妃娘娘也是早已和皇后娘娘替他敲定了将来王妃人选的,眼瞧着就要轮到七殿下了,你若是真打定了主意,还想留在宫中,不愿跟着他出宫去王府,咱家倒不是不能帮你谋划的。”
青岩有些意外,抬眸看了他一眼,道:“师父……”
商有鉴却没叫他说下去,只道:“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你只和咱家说实话,你究竟有没有这个念想?”
青岩沉默了片刻,道:“徒儿……徒儿但凭师父安排。”
商有鉴点点头,道:“好,那你就回去等着吧,好好当差,也别冷了那头和七殿下的情分。”
青岩道:“是,徒儿知道了。”
*
青岩并没有直接离开,他等到将近傍晚,才终于见到了漱雪一面。
天色昏暗,云层透着夕阳的浅光,几年过去,漱雪的相貌倒没怎么变,仍是当年那副出挑的俊俏模样,眼尾略微上挑,正眼瞧人的时候仿佛总带着几分不以为然的讥诮,只是从前的漱雪,眼神里还有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和小姑娘似的娇蛮€€€€
如今却已都没了。
漱雪道:“有什么事吗?”
又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道:“你可别说,你是听大伴说我要高升了,所以特来恭贺的,这理由可太牵强了,你不是那种人,骗不了我的,所以,若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青岩沉默了片刻,道:“的确不是因为这个。”
“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你若是为了谋个好前程,投身太子麾下,那倒没什么……可你若是因怨恨当年宜王害死了漱石,要借东宫的势,报自己的仇,我只能劝你不要以卵击石,宜王虽然失势,也是太子殿下的亲兄长,太子若发现了你的用心,不会帮你,也更不会为了你放弃宜王殿下这个亲大哥,你会落得死无葬身之地。”
漱雪先是听着,最后青岩越说,他神情越不对,青岩说到最后,他的目光已经变得阴鸷如秃鹫一般,盯着青岩的脸许久不曾说话,只有牙关紧绷之下微微发颤的腮帮,暴露了他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
四野寂然,只有晚风萧萧,也不知过了多久。
漱雪冷笑了一声,道:“谢青岩,你知不知道我当年最讨厌你什么?”
青岩没说话。
“我最讨厌你那种高高在上的置身事外。”漱雪低声一字一顿道,“咱们分明都是奴才,谁也不例外,可你看着漱石哥,看着我,看着漱青他们,你眼里那种事不关己,那种冷漠,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你把别人的死活都只当成是一出戏,对不对?好像只有你高高在上的在云间,看着我们这些泥腿子水深火热的求生求死,大伴总说你聪明,可我瞧着,你不过是自以为是罢了,自以为你不是我们之中的一个,可你也不过只是个奴才,和我们没有一点区别,难道你以为自己是什么金尊玉贵的主子?可以看不起我们,难道你真以为你和我们有什么不一样吗?”
青岩动了动嘴唇,却没说话。
“你是很聪明,一眼就看得明白我想要什么,怎么着?你觉得我傻,觉得我为了给漱石哥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报仇,以卵击石、自不量力愚蠢,所以你就要自以为正确的、高高在上的指点我、拯救我,就像你当初高高在上不顾漱石哥感受那样指点他吗?”
“你当初根本就不明白他,不明白他的心情,不明白宜王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也不明白他有多痛苦,却只是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指点江山,你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
“我告诉你,我和漱石哥不一样,我不用你指点,我就是死了,烂成泥,也不用你来可怜,你觉得愚蠢的,我却偏要做,我乔漱雪和你谢青岩不一样,我他娘的跟你不是一路人!”
作者有话说:
和姨妈搏斗着写完了!
月末了,各位读者老爷,营养液就要过期了,能不能行行好赏点喝的呜呜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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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背德忘礼
高高在上吗?
青岩回忆了一下自己的措辞和口吻,包括当年漱石还在时的事,看来漱石和宜王之间的纠葛,知情的人也并不止他一个,无论究竟是不是漱石告知,漱雪显然也是把一切都看进了眼里的。
黄昏结束,夜幕降临,漱雪在夜色里双目微微发红的盯着他,他胸膛起伏,喘着粗气,可见方才那一番话,情绪起伏之大。
青岩沉默了一会,才道:“你误会了……我从来没有看不起谁,正是因为我清楚,我和你、漱石,我们都是奴才,当年才会劝诫他,今日对你有此一言,也只是不想见你钻了牛角尖……”
他顿了顿,“若是大伴知道,也是不忍心见你枉送性命的。”
“……大伴?”漱雪低低冷笑了一声,“大伴的心最偏,同样是他带出来的人,养心殿里他却独独偏心你一个,漱石哥这么多年来也是孝敬着他长大的,可他被打死在坤宁宫咽了气时,大伴又可曾替他开口说过一句情?”
“自然,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万岁和娘娘杀意已决,就是大伴开口也是无益的,可即便如此难道大伴的心就不会痛吗,他的心就不是肉长的吗!我如今不曾怨恨他,仍敬他三分,已很是顾念旧情,所以我劝你就别再搬出大伴来压我了,若是我这些年听凭他的吩咐,依从他的安排,当然到现在,也只会还是养心殿一个小小的贴身内侍,想要报仇,自然是以卵击石,所以,我不会再让他或者是你,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人,来安排我的人生,来教我应该怎么做,你明白吗?”
青岩喉结微微一滚,道:“……你想的太左了,大伴从来没有不管你们的死活,他到今日都是心疼关切着你的,只是你太过偏激,什么都看不见而已。”
漱雪闻言,却只是低低笑了两声,没再反驳。
“你既已决意,我也无法再劝,只是即便你往后去了永仁宫,效力于太子,也仍旧是养心殿里出去的人,你心里再怨大伴,往后却还有的是需得仰仗他的地方。”青岩顿了顿,“我并非居高临下的指点你什么……只是不想见你因钻牛角尖毁了这么多年来和大伴、和漱青、和养心殿里其他人的情份罢了,我知你嘴上说的厉害,可你疏远大伴,却不过是因自己涉进了四殿下诸多隐秘事由里,怕有朝一日牵连了他们,既然心里还存着情,何必又非要把自己往死路上逼?”
漱雪乍然被他一语戳穿,猝不及防之下,面色露出几分狼狈与恼羞,青岩却只视而不见,继续道:“你若不愿听这些,就只当是我在报当年还在养心殿时,漱石照拂我的情分,他既不在了,又视你如亲弟,你便替他受着这份情吧。”
青岩说完,便转身走了。
他先前本想提醒漱雪一句,虽然东宫已定,可储位之争远没有结束,若他替太子做了太多不该做的事,恐怕有朝一日清算之时,难落得个好下场,可是想想,其实倒也不必说了。
短短四年,漱雪便搭上了东宫,这其中若没有那么一两件惊心动魄、足以当成投名状的功劳,以曾今的四皇子€€€€如今的太子闻述平素一贯不肯轻易干政的谨慎和明哲保身,如何肯为他一个小小内官,在父皇母后面前举荐,更何况漱雪还是养心殿里的人?
难道太子就不担心,他举荐一个父皇宫里的贴身内侍,说得好听点是慧眼识人,看出漱雪有理事之能,可说的难听点,那就是结交收买天子近臣,潜华帝若是真的计较起来,他就不怕受君父斥责吗?
既然敢冒险举荐,可见漱雪已经使闻述相信,他若坐上内廷总管的位置,能给闻述带去的是比受责的风险更大的利益。
恐怕漱雪如今,早已卷入其中,不能自拔,又岂是青岩提醒两句,便能重新置身事外的?
青岩想着想着,便这么在夜色里漫长的宫道上独自走回了春晖殿,寝殿里还亮着灯,想是闻楚并没有歇下,候在殿门外的德喜德春见他来了,赶忙凑上前低声道:“掌事做什么去了,怎么这样久了才回来?”
他们是知道谢掌事人缘颇好,无论在养心殿、还是宫中各司局,都颇有些故交旧识的,因此平日青岩偶尔离了春晖殿不见人,也都并不惊讶,但今日却是掌事头一次去这样久,自晌午足足到天昏了才回来,还以为他也是和七殿下置起了气,这才晚归。
青岩没有回答,只看了眼亮着灯的寝殿窗户,问道:“殿下没叫两位侍寝服侍?还没歇吗?”
德春忍不住道:“掌事平日里是最清楚殿下脾性的,怎么如今反倒糊涂了,今日殿下气得哪样,哪里还有心思叫什么侍寝?掌事也是的,竟还说走就走了。”
德喜也道:“是啊,掌事都不知道,你一走了殿下那个脸色……真是想想都叫我两天吃不下饭。”
青岩笑了笑,没答话,只道:“现下谁在里面伺候?”
德春道:“没人伺候,殿下不叫咱们进去。”
他话音刚落,寝殿里便传来闻楚的声音:“谁在外面?是谢掌事回来了吗,叫他进来,我有话要问他。”
德喜德春闻言,对视了一眼,又看向青岩,朝殿门努了努嘴,意思是叫他赶紧进去。
青岩点了点头,德春却又拉住了他,低声道:“殿下这两年,正是脾气不对付的时候,掌事您就顺着他些吧,别再和他置气了。”
青岩失笑,拍了拍他的手背低声道:“我一个奴才,哪有和主子置气的道理?放心吧。”
语罢便推开殿门,径自进去了。
德春却只是盯着他消失在殿门里的背影,低低叹了口气,德喜问道:“怎么了你,叹什么气?”
德春道:“没什么,大约……大约是我多心了吧。”
*
却说青岩进了门,绕过外殿屏风,果然见闻楚坐在内殿书案前,手里卷着一本书册正在细细翻着,听他进来了,闻楚也不抬头,只继续一边翻着书,一边淡淡道:“回来了?”
青岩叠掌揖道:“是,不知殿下唤小的,有何吩咐?”
闻楚道:“我岂敢吩咐掌事?只有两句不痛快的,掌事也能转身就一日找不见人影,我若再多吩咐两句,只怕明日掌事就不在我这春晖殿里当差了。”
青岩听出闻楚话里的不快,又想起今日师父商有鉴的话,忽然也觉得并不是全无道理,闻楚毕竟大了,和四五年前那个还会歪着头眨巴眼睛的俊俏小童已经不可再一而视之,闻楚近年来对他事事言听计从,想来自己也的确有些失了礼数,放肆忘形,若是真叫闻楚心里因此对他生了芥蒂,的确不好,也该改改对闻楚的态度了。
于是撩了衣袍,跪下磕了个头,道:“小的擅自安排吴侍寝、申侍寝回来,逆了殿下心意,惹得殿下不快,小的该死;今日前去养心殿,是听说内廷司要新换位总管,因此特去照面知会,也好便宜往后替殿下在内廷司走动,不过小的粗心忘了和殿下禀报,因此耽误了侍奉,也是罪该万死的,小的听凭殿下责罚。”
青岩已经多年没在闻楚面前露出过这般做派,这么一出,倒是把闻楚给弄的愣住了,他回过神来,嘴角抽了抽,立刻放下了书册走到青岩面前扶他起身,低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呢?
青岩没有抬眸,只是余光瞥见闻楚薄而颜色浅淡的唇微微颤了颤,他似乎想说什么,可却欲言又止的样子。
青岩没有抗拒,只凭着闻楚扶自己起了身,才低声道:“殿下也知道的,自当年宜王之事后,皇后娘娘就不再压着给诸皇子宫中分拨侍寝之事了,小的若不先替殿下掌眼选人回来,只怕等以后到了日子,送来的却又不知是哪宫安插的牛鬼蛇神,小的并不是要勉强殿下做不想做的事,小的只是觉得,与其将来授人以柄,倒不如……如今逾越些,先把人挑回来。”
“这样即便是皇后娘娘怪罪了,也只是小的做奴才的护主心切,而不必牵扯到殿下头上。”
闻楚攥着青岩的手腕更紧了些,却没有说话。
其实青岩说的是实话,也不完全是实话€€€€
四年过去,他很清楚自己说什么样的话,能叫这个心防颇厚的少年动容,所以睁眼说瞎话时已经无比熟练,但是闻楚也长大了,有时候青岩也不知道,他话里的那些小心思究竟有没有被闻楚察觉,可至少面上看来,闻楚还是很吃他这套软和功夫的。
闻楚道:“……我知道掌事是替我着想,可我现下并无此想,掌事选的姑娘自然是好的,可正因为好,叫她们到我宫中,平白耽误几年光阴,倒不如不要开始,这些话我从前也是和掌事说过的,为何掌事偏偏不信呢?”
青岩歪了歪头,疑惑道:“殿下是说过,但请恕小的愚钝,实在不明白……什么叫耽误她们几年光阴?殿下总有一日是要成亲出宫、封王建府的,她们也都是心甘情愿来侍奉殿下,小的先前都是问过的,若有心思不肯做小,想熬到出宫自行婚配的,小的也不会勉强,既然都是自愿,往后殿下虽另有王妃,抬了她们做个夫人,也并不算亏待,如何就算耽误了?”
青岩是真的很费解。
他虽算不得男人,可本能驱使,也大致懂得男人看女子的眼光,以吴申二女的姿色,只要是个功能健全的男子,很难不动念,原以为闻楚只是面薄害臊,可如今看着,他倒好像是真的半点不心动。
难道闻楚是知道,这两个姑娘是自己的人?已经开始提防着他了?
可却也不像。
他抬起目光,把闻楚全身上下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若不是亲自侍奉过闻楚沐浴,看过他赤|身裸|体的模样,也看过闻楚作为正常男人的那部分功能并没有丝毫损伤,他甚至要产生些大不敬的猜疑了……
闻楚被他看的发毛,大约是猜出青岩在想什么,终于忍无可忍道:“不是掌事所想那样!”
青岩转回目光,轻咳了一声,道:“……小的没想什么,殿下多虑了。”
闻楚:“……”
“我并不只是无心两位侍寝。”
青岩一怔:“殿下此言何意?”
闻楚却好似打定了主意似的,一双浅灰色的眸子琉璃珠子般澄净剔透,蕴含着笃定不容置疑的光:“掌事所说……什么娶妃成家,我从未有过此想。”
青岩道:“殿下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自然知道。”
青岩沉默了片刻,道:“小的粗笨,猜不出殿下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可就算殿下愿意,皇后娘娘和万岁,也不会答应的。”
闻楚笑了笑,道:“掌事想错了,他们会答应的。”
“昨日自户部观政回宫后,父皇宣我去了养心殿,此事……掌事也知道吧。”
青岩的确知道。
这两年来,皇子们逐渐长大,潜华帝仍是奉行着一碗水端平的宗旨,除了年纪最小的八皇子开蒙还没两天,其他的都分拨了师傅,命诸皇子六部观政,闻楚也不例外,在户部观政已有快一年了,潜华帝时而也会传他去问问,近来学的怎么样了,这几日青岩忙着在尚寝局张罗,自然昨日并没跟着他出宫,是以也并不知道潜华帝见他时说了什么。
闻楚道:“云南大捷,父皇命我协同户部左侍郎杨玄忠,全权负责督办西南后续军需粮秣补给。”
青岩呼吸微微一窒,道:“……此事,万岁之前不是交给东宫了吗?殿下在户部观政也不过一年,如此要务,怎好草率交给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