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岩 第73章

只是才智不如也便罢了,谢贤弟却说我连胆魄亦不如莺莺,着实气人。

可想及此处,又不由暗道,今日若谢贤弟找的不是自己,而是莺莺,想必以她的性子,即便知道投靠了七皇子要冒风险,可往后能在江南再不受朝廷掣肘,她倒还真未必不会答应€€€€

这么一想,谢贤弟说自己胆魄不如她,倒也没甚么不对……

汪二哥一把年岁,不曾嫁娶,他哪里知道,自己这却是陷进天下间所有单相思的痴男怨女大都难逃的自怨自艾里去了,这下子他对邢夫人那点爱而不得的憋闷中,又陡然生出些自惭形秽的意思来,顿时只觉更没脸面面对心上人了。

青岩虽是有意使的这激将法,但此刻见了汪二哥这么一副脸色,却也实在没想到这激将法的效果竟然这么好,一时促狭心起,憋笑之余,却还强自正色道:“罢了,小弟也不为难二哥,此事既然二哥拿不定主意,我改日约了邢帮主出来再行商议就是了。”

汪二哥一听这话,酒意恼意一齐上头,哪还能忍?

当即梗着脖子道:“罢了罢了,这事我应下了!不过是做几桩生意而已,又何必特意去问夫人?贤弟想替你家公子做什么生意,说来便是!”

青岩笑道:“二哥好爽快!”

当即斟酒站起身来敬了汪二哥,才又坐下,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

汪二哥沉吟片刻,道:“这有何难?贤弟放心便是,包在我身上,只是贤弟替七公子对漕帮承诺的,也希望不是空话。”

青岩笑着拱手道:“那是自然,二哥放心就是。”

这桩“生意”虽说是半哄半骗着成的,但总算也真谈成了,汪二哥大约后头也反应过来自己是中了对方的激将法,虽没有和青岩生气,倒也报复般的狠狠灌了青岩几杯,等到日头西斜,两人用完酒菜,告辞之际,青岩才道:“其实二哥方才大可不必担心,这桩‘生意’,公子不欲张扬,亦不会叫你我之外第三个人知晓,二哥只当是在替你汪家自己张罗产业就是,公子若有吩咐,我自会使人告知二哥,二哥若有事要和公子禀告,便遣人把书信放到汇南钱庄丙字柜最上层,我得了消息,便会给二哥回信。”

汪二哥一怔,回过神来方才笑骂道:“好哇,既如此,你这促狭鬼方才却要拿我消遣!”

青岩也哈哈一笑,自罚了一杯,汪二哥这才作罢。

两人告别后,青岩便回了闻楚歇脚的驿站。

今日天气晴好,因此到了傍晚时,虽即将要入夜,天色却不昏暗压人,残阳的夕光浸透万里层云,直映得晚霞如血。

青岩平日甚少饮酒,也知道自己酒量实在不怎么样,因此从前在这方面,一向甚为克制,但今日与汪二哥这种性情中人相谈,若还拘束不饮,却是不美,二来那酒楼卖的也不知是什么酒,入口甘冽,回味清甜,喝着倒有些像是姑娘家们喝着玩的果酿清酒之类,哪知后劲却大,远胜常酒。

回来路上,他便觉得有几分头重脚轻,待到了驿站,打开房门,看人时却已有重影了€€€€

只见窗外傍晚霞光落进房中,窗下书案前却站着个长身玉立、玄衣金冠的男子,正执笔在案上写着什么,听见有人来了,才抬起头来€€€€

青岩就这样怔愣的望进了一双灰眸里。

他脑海里一片空白,心道:王爷?

然而眼前的人却突兀又变得模糊重影起来,青岩欲看清而不得,只好猛地晃了晃头,却只见那书案前站着的分明是眉宇微蹙的闻楚,哪里是什么王爷?

一时心中又是失望,又是酸涩,甚至还有几分怨怼€€€€

怨这眼前的人为甚么不能再骗他一骗,不能让他真的醉一回?

想及此处,却觉眼眶发涩,鼻头微酸,竟就要落下泪来。

闻楚见他面色绯红,还未走上前来,便立时闻到一股酒味,顿时眉头轻蹙,道:“……你喝酒了?”

青岩不答,只是扶着门框,仰起头来,仿佛那天花板上有什么东西叫他挪不开眼。

闻楚见他这副模样,心中也觉纳罕,不禁随着他目光抬头去看,却只见那天花板上空空如也,哪有什么值得青岩那般聚精会神注目的东西?

青岩这么一副反常模样,闻楚猜出他大约是喝醉了,有些无奈,走上前去,扶住他肩膀道:“方才松亭遣人给我送信,说已经截住了汪家上京传信回来的那伙人,你这又是去了哪里,怎么喝成这副……”

语及此处,却见被他扶住的青岩低下头来,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双眼却已蓄满了泪水,甫一对上他目光,立时扑簌簌的落下两行泪来。

水渍顺着青岩略显清瘦的下颌“啪嗒”一声落在衣襟上,浸润出一小片深色的水痕。

闻楚一惊,道:“这是怎么了?可是在外面叫人欺负了?”

虽然完全是两张不同的脸,可青岩这副神情,几乎是让他立时便想起了当年品茗宴罢,不堪受辱的小谢澹,这才第一反应便觉得他是叫人欺负了。

青岩却不回答,只是目光定定的看着他,半晌,才喃喃自语似的道:“你是……七殿下?

顿了顿,又道:“……为什么是你?”

只是后半这半句,声音却已经轻的只有他自己听得到了。

闻楚心道:还好,倒是还能认得人。

眉头却不自觉皱得更深了几分,他不答青岩的话,只是要搀他进屋,哪知青岩脚步虚浮,走不了两步,便似要从闻楚肩上滑下去,闻楚干脆把他打横抱起,进了内间,将他放在床上。

他本欲走出门去,叫人进来伺候青岩洗漱更衣,可转念一想,青岩一贯好强,这副狼狈模样,只怕不愿叫旁人瞧见,便又把踏出去了一半的左腿收了回来。

倒是隔壁大约听见了声响,不敢贸然进来,在窗外走廊上叩了叩窗檐,有人轻声问道:“公子?可是有什么要小人们伺候的么?”

闻楚听出这声音是那名叫红雀的少年,却忽然想起这少年平素看青岩的眼神,牙关微微一紧,面无表情道:“无妨,不必你伺候什么,去打一盆水来即可。”

外头少年声音一顿,继而道:“是。”

很快红雀打了水回来,闻楚开了房门让他将水盆放在架子上,才道:“好了,你回去吧。”

红雀垂着头道:“是。”

余光却有意无意的往屏风掩着的内间扫了扫,然而视线终究无法越过那道屏风,也不敢违抗闻楚的命令,躬身退出去了。

闻楚关了门,取了帕子洗干净,又回到里间,却见床上的青岩闭了目,似乎已经陷入浅眠。

他弯下腰替青岩把脸上泪痕轻轻擦干净,又替他脱了鞋袜,这才在床边坐下,看着青岩的睡颜沉默无言。

也不知看了多久,终于没忍住伸出手,然而指尖还未碰到青岩脸颊,却又忽然如梦初醒般缩了回去,谁知青岩却在此刻睁开了眼,看着他道:“……殿下,你在做甚么?”

闻楚大窘,一时颇有些做贼心虚之感,他活了两辈子,行事一贯光明磊落,甚少有这般偷偷摸摸鬼鬼祟祟之举,然而便就有这么情难自已的一回,却偏偏叫正主抓了个正着,一时解释也不是,狡辩也不是,满面窘迫。

青岩其实也是朦胧中感觉到似乎有人在替自己擦脸,这才睁眼醒来,其实他仍自醉着,神志也并不十分清明,却只见闻楚一张俊脸憋得微红,坐在自己床前不知在干什么,他脑海里一时了悟,醉里话出口竟也不经脑子,恍然大悟道:“殿下,你这是……想同我睡觉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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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饮酒误事

闻楚:“……”

其实倒不是青岩故意要叫闻楚难堪,他真是喝的醉了,把这几日与闻楚因那一夜露水情缘而生的尴尬和暧昧,都忘了个干净,却偏偏鬼使神差的记住了自己答应过伺候他这件事,这才不暇思索的脱口而出。

闻楚刚才望着他睡颜而生的旖旎心思,此刻却被青岩这句直愣愣的话给搅了个干净,两人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半晌。

闻楚只好道:“……并无此事。”

青岩的表情明显不太相信。

“果真么?”

闻楚:“……”

“……你喝醉了,早些歇息吧,过两日咱们便动身回京。”语罢就要起身出去。

青岩见他要走,本能的便问道:“殿下要去哪里?”

闻楚脚步一顿,这才想起来,这个房间本就是自己的,青岩才是在隔壁与蔓郎红雀同住的,他若把这里让给青岩,自己却要无处可去。

只得顿住脚步,又折返回来,在床尾坐下。

青岩见他坐下,倒是忽而想起自己似乎才是那伺候人的奴才,然而现下却是他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闻楚这个主子直挺挺的坐在床尾,这情形实在古怪。

他又扭头看了看窗外,却见外头天光已暗,想是已入夜了。

“殿下,还是你睡床吧……小的起来伺候你。”

闻楚见他忽然起身,先时吓了一跳,听他言语,还以为青岩是醒酒了,有些无奈,上前便眼疾手快的把他按了回去。

“不必,叫你躺着,你躺着就是了。”

他久居上位,惯于发号施令,连自己也没察觉到,这句话里无意识的带上了点命令的意味。

青岩却对这种语气再敏感不过,虽然潜意识里觉得自己躺着却叫闻楚坐着,大大不妥,然而身体的本能却立刻选择了服从闻楚的命令。

只是身体虽然服从了,眼神却不大老实,一双凤眼因酒意醺的眼尾湿润微红,乌黑的眼珠子却骨碌碌的定在闻楚脸上,这毫不掩饰的目光,倒硬生生把闻楚看得觉出了几分燥意来。

他喉结滚了滚,终于还是把目光移开了。

这人喝了酒,倒不比平时那么规矩谨慎。

其实在汪府那一夜,闻楚后来忆起,颇觉后悔。

青岩待“闻楚”始终有心结,他也始终不曾把转世之事告诉青岩,两人之间远远谈不上心意相通,更不必说情意通达,且自当初青岩与他坦白,说他从前与应王欢|好,不过逢场作戏,闻楚心中也生了些芥蒂,他实不想自己与青岩再重蹈当年应王和谢澹的后尘。

他们二人如今,实在远远没到可以如汪府那夜……那般亲密的程度。

其实这些,闻楚都心知肚明。

只是他偏偏忘了,自己终究不过是个凡人,一个肉|体凡胎,又爱又恨的凡人。

他想的再好,然而那日青岩只稍稍一勾,他意乱情迷之下,便把什么都忘了,等最后已将那人从头到脚吃了干净,才如梦初醒。

却已什么都晚了。

果不其然,那夜以后,青岩待他的态度,便成了当初小谢澹待应王似的,那种奴婢式的柔顺€€€€可又偏偏不全一样。

比起当年,如今这份柔顺里少了爱意,多的却是几分疏离和不以为意。

闻楚后悔之余,却也不由扪心自问,若是在当年他还是闻宗鸣时,自己决计不会干出这种黄毛小子拴不住裤腰带的短视行径,也不知是不是人的年纪活回去了,定力理智也会随之跟着回去……纵然如此,闻宗鸣是他,闻楚总归也是他,这口锅再怎么甩来甩去,也甩不到旁人头上。

世上没有后悔药吃。

闻楚不欲再如那日一般稀里糊涂的碰他,便强逼着自己,不去看青岩眼下那张因为酒意显得不很规矩的脸。

心道,小不忍则乱大谋。

却不知青岩方才虽然那么问他,其实酒意半点没醒,只是看着好似清醒了,整个人还处于一种说完了上一句,下一句就断片儿的状态,脑子里一团浆糊。

他哪知闻楚已在心里为了他演练了一遍孙子兵法?

只是看着对方坐在床尾,离自己老远,也不看他,还以为自己哪里得罪了闻楚,顿时忧心忡忡起来,酒醉的人当然也不会掩饰情绪心思,于是张口便又问道:“殿下,你做什么坐的那样远?可是小人有什么得罪了你的地方么?”

这话一出口,立时便想到,得罪了闻楚,这可不妙,他好容易兢兢业业伺候他长大,如今两人正要好聚好散,以后自己在宫里也可仰仗着从前伺候过皇子这事谋划来日,要是临分手时把闻楚得罪了,岂不白忙活这么多年,实在冤枉。

若是闻楚将来真在这几个兄弟中胜出,或是成了个有实权的王爷,他岂不是沾不上半点光,又要哪年哪月,才能替王爷报仇?

这么一想,青岩顿时真切的着急了起来,呼吸也随之急促了几分,忽然坐起身来,抬手便去捉闻楚的手腕。

闻楚方才本就有些心猿意马,猝不及防之下被他拉个正着,顿时一惊,正要开口,青岩却又忽然发力把他往自己怀里拽,闻楚没半点防备,上半身立时失了平衡栽将过去,正要伸手撑在床铺上,鼻翼间却又嗅到青岩身上那股淡淡的木香和不知什么酒微微有些发甜的气味混在一起,顿时感觉身上一软,后脑发昏,等回过神来,已经被青岩如抱小孩子般抱在了怀里。

青岩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肩窝里,在他耳边梦呓般喃喃自语,那语气像在哄小孩子,却又有些蛊惑的意味。

“殿下……殿下,小的是看着您长大的,这么多年来……小的心里只向着殿下一个主子,若是有什么做的不好的,殿下尽可以可以罚,打也好,骂也好,小的都受着,没半句怨言,但只求您别生小的的气,千万别不睬小的,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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