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岩 第74章

这么多年来,闻楚哪曾听得青岩这样柔声细语、满是讨好的和自己说话?

即便是当初两人刚在前徽殿互相不知其根底时,他带自己这个“新主子”也一向都是疏离而谨慎的。

闻楚几乎是立刻察觉到了青岩的不对,却没法说得出半个“不”字。

青岩仍是醉着的,并未酒醒。

闻楚咬了咬牙,想要推开青岩,可是对方分明仍在酒醉,身上却不知哪来一股大力,闻楚心思杂乱间,一推,竟没推开。

这下可好,青岩顿时急了,眼尾更红几分,“殿下别生小的气,殿下要什么?是要书……还是要玩的?小的都从宫外找人替殿下带回来好不好?还是殿下不想去太学堂念书?那小的就去和吴先生替殿下告假……”

闻楚哑着嗓子打断了他:“掌事看清楚,我已不是孩子了,现下是贞宁十三年!我早已不在太学堂读书了。”

青岩一怔,把闻楚从自己怀里扒拉出来,定睛一看,果然怀里这分明是个成年了的俊美男人€€€€好吧,至少也是个将近成年的俊美青年,哪里是那个瓷娃娃般脆弱漂亮,好似一碰就碎的小闻楚?

……眼前这个,是长大了的闻楚。

方一思及此处,脑子却又忽然一下子断了片,忽的又想不起前面了,青岩眨巴眨巴眼睛,低头看了被他掌着后脑勺的青年微红的俊脸半晌,表情仍然有些愣怔,也不知在想什么。

闻楚如今早已长得高了他近一个头,这么大一个人,长手长脚,偏偏却被个十来年少年身形不变的青岩按着后脑勺抵在怀里,这姿势不可谓不难受,却偏偏没再挣扎一下,只任由他这么难受的抱着,任由他慢慢的想。

青岩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一般道:“噢……你长大了啊。”

闻楚想点头,然而脑袋还被青岩捧着,没点成。

青岩这才察觉到他这姿势不太好手,终于松开手来,却转而在闻楚头顶摸了摸,又喃喃道:“……真是快啊。”

闻楚都长大了,他却还是没能给王爷报仇。他想。

自己终究还是个普通人,是个除了伺候人没什么长处的内廷奴婢,是个身子残缺……连爱人的资格也没有的阉奴。

他还是什么也没有。

目光落在闻楚脸上,又心想,就连眼前这个,也是王爷仇人的儿子。

若不是……若不是巴望着他将来能帮自己,替王爷报仇,他原不该靠近这人半步的。

闻楚哪知青岩在想什么,只见对方盯着自己,眼神变得叫人有些毛骨悚然,一边看他,一边还拍了拍身旁。

闻楚一怔,半天才有些回过味儿,对方这是叫自己过去,那随性的架势,哪里像是在对主子招呼,倒好像是在呼喝一条听话的黄狗。

闻楚:“……”

他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起身坐到了青岩拍的地方,遂了这酒鬼的愿。

青岩见他过来,竟还点了点头,一副满意的模样,只是满意了没多久,不知想起什么,面色却由晴转阴,一声不吭了许久,才阴沉沉道:“……殿下,什么时候才能赢呢?”

闻楚被他这一会打雷一会下雨的阴晴不定弄得摸不着头脑,只得无奈道:“你喝醉了,别闹了,快睡吧。”

这次,终于不由分说把青岩给按回了被褥里去,心想这副模样,夜里却也不能放着他一个人在此处,无人照应。

便去外间书架上,取了几本杂书回来,打算一边看书一边等青岩睡着。

等他取了书回来时,青岩已经躺在床上闭了眼,闻楚见状这才放心,只是刚一坐下没多久,又听见青岩睡梦里嘴里却还不知在念念有词,凑近了听,却都是什么“漕帮”、“不够”之类不成语句、颠三倒四的话。

闻楚转念一想,倒也猜到他多半白天就是去和汪二哥喝酒了,只是却没多想,尽当他是感念当初汪二哥与邢夫人救命之恩,如今故人重聚,却不能以真实身份相见,觉得自己无法报恩,遗憾罢了。

等青岩的呼吸声终于绵长均匀,闻楚才在床边侧躺而下,和衣而眠。

*

翌日。

青岩醒来时,只感觉后脑灌了铅般,眼皮子也重逾千斤,好容易睁开眼来,扭头却见身边背对着自己,躺了个大活人,不是闻楚又是谁?

当即大惊,坐起身来,便要回忆昨晚发生了什么,只可惜想了半天,却只觉得头痛欲裂,昨晚发生的事虽能零零星星回忆的起来一切,却都是断断续续并不连贯的。

……昨晚自己可真是发了好一通酒疯,和闻楚一顿胡搅蛮缠,丢脸倒也还罢了,最要命的是……他眼下实在没法完整的回忆起,自己胡言乱语之间,有没有和闻楚提及汤夫人与漕帮之事。

若是提了……

青岩咬了咬牙,好容易才忍住,没狠狠地抽自己一巴掌€€€€

王爷当年说得果然半点没错……

饮酒误事,饮酒误事!

谢青岩啊谢青岩,你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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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启程回京

天下是没后悔药可吃的。

闻楚很快察觉到青岩的动静,也醒转过来,只是刚一醒来就见青岩脸色不大对,正看着自己不知在想什么,见他睁眼,便立刻膝行着退至床尾,结结实实的伏首磕了个头道:“小的饮酒误事,昨日对殿下大不敬,请殿下责罚。”

闻楚心中叹了口气,面上只好平静道:“无妨,你既是去与汪二哥谈事,他是性情中人,你作陪多喝两杯,也是情理之中。”

青岩听他提起汪二哥,心中先是一突,但听他话里意思,又仿佛并不知自己与汪二哥昨日所谈之事,想来他昨日喝醉后虽然失言,应当也并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心下这才稍定。

只道:“谢殿下宽恕。”

闻楚看着他这副模样,倒不知怎么的想起昨晚青岩喝醉的模样,不由心头一跳,耳后微热,竟不知怎的,有些不敢去看青岩。

两人各怀心思,倒不曾再多言。

闻楚差事已了,傅松亭也已捉了那替汪家给宁王传话的信使回来,只是青岩当初设局,并没想到会有汤云乘低头,汤夫人投诚一事,他们直接低头,这几个原要用来叫他们知道厉害的把柄,自然也没了用,但若要这么把人放了却也不妥,留着回京掣肘宁王,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于是只将几人按下不提。

倒是汤大人那边,虽然听了妹妹的话,投了七皇子,暂且解去一时燃眉之急,可后来想起那封送进京给宁王殿下的信,真真悔青了肠子,生怕宁王从中觉察出什么来,若宁王察觉有异,只怕汤家即便过得了七殿下这关,也过不了将来宁王那关,他连日忧心,左思右想均无法可解,好在汤夫人还未回杭州,这才给哥哥吃了一颗定心丸。

“哥哥就放心吧,此事咱们怕走漏了风声叫二王爷知道,难道七殿下就不怕?”

€€€€况且还有那位内官吩咐给她的事。

只是她也知道,这事还暂时不能告诉哥哥,所以并不提及,只道:“哥哥只把一百个心放回肚子里,且不说我瞧着七殿下并非妄言失信之辈,既然答应了咱们,必有法子保得汤家周全。”

“……况且,就算宁王殿下收到了哥哥那信,会不会装着没收到,也还两说呢。”

汤夫人话虽如此说,心里却知道,宁王这次即便不愿收拾他们两家弄出的烂摊子,但却应当不至于连信也不回,只是这么多日没收到回信,这信……只怕多半已经到了七殿下手中,如今他们投靠了七殿下,这信对他虽说已然没用,但终究是个祸患,若是自己两家听话还好……

汤夫人知道自己这位兄长脾性急躁,可每逢大事,却又总踌躇不定,谋而无断,若叫他知道宁王殿下的回信在七殿下手中,指不定又要出什么昏招,到时候若是叫七殿下觉得汤家首鼠两端,这把柄毕竟还在他手中,只怕汤家反要大祸临头。

故此,她也只能选择骗了兄长这一回了。

*

三日后,闻楚青岩等人动身回京。

临别时在江边码头,江宁大小官员尽都来送,汤家兄妹自不必说,连漕帮众人也都来了。

汤大人倒也还罢了,但林家与汪家因林有路之事结了梁子,如今却能和平相处,倒并不是碍于闻楚的面子的缘故€€€€

原来汤夫人到了金陵,没几日后,便把那二弟林有路也从杭州绑了来,亲自带着他上门给汪家道歉。

林家世代官宦,汪家不过一介白身,纵然有漕帮毕竟也只是江湖草莽,汤夫人如此诚心道歉,半点不怕林家失了脸面,汪家兄弟并非气量狭窄之人,自然不会为难汤夫人一个女流之辈。

回去的船是德喜德寿请漕帮的人准备的,汤大人本想借此事献殷勤,只可惜闻楚不欲受他好处,这才罢了。

七皇子南下巡查这小半年,虽说冲着的是江杭两府织造,但被牵连其中的可远远不止林汤两府,如今终于要送走这尊大佛,满码头的许多乌纱帽底下,想来大多都松了口气。

闻楚目光环视码头上垂首的大小官员一圈,最后落在汤大人身上,淡淡道:“此番我回京,会将两府织造亏空如数回禀皇上,林有道不知悔改、瞒上欺下,暂且押送回京,听凭圣上裁度。”

“至于你,汤大人,万望好自为之,往后仔细经营织造局,填补亏空,若能将功补过,圣上宽仁,或许还可饶恕你这些年的错失之处,若如林大人一般,误了朝廷丝税大事,还放任家奴横行霸道,届时皇上自会治你。”

汤大人哪敢说半个不字,连忙跪下道:“臣汤云乘谨遵钦差大人警谕,不敢贻误。”

闻楚点了点头,没再多言。

倒是林有道被侍卫押在后面,见状回忆起当日之事,真个悔青了肠子,一时又恨若是当日七皇子先查的是汤家,想必自己后来也不至于没回过神干出蠢事,如今汤家倒是借着自己倒霉逃了责难€€€€

正自气恼,却见汤云乘背后一个衣着素净,面色憔悴苍白的美妇人,不是旁人,正是他那发妻汤氏。

林有道刚瞧见她,汤夫人便自兄长身后走出来,跪下泣道:“钦差大人,妾身自知夫君罪责难逃,不敢替他强词狡辩,只是他如今就要被押送进京,妾身不知何时才能再与父君再见,恳请大人容妾身与夫君辞别。”

闻楚沉吟片刻,不曾阻拦。

汤夫人这才走上前来,停在林有道面前,她双目含泪,面色憔悴苍白,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是因为丈夫落罪才这副模样,纵然林有道早已对她没甚情意,但毕竟夫妻多年,眼下受了许多天的苦,看见夫人这副神情,哪能半点不被触动?

他自知这回被押入京,恐怕凶多吉少,不知何时才能再与她相见,又见她一副憔悴形容来送自己,想起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不由得也真切的生出了几分愧意,一时竟不敢去看汤夫人眼睛,涩声道:”……夫人,是我对不住你。“

汤夫人却摇了摇头,道:“我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林有道闻言睁大了双眼,道:“……什么,当真?”

汤夫人点了点头,又以帕拭了拭泪,道:“自然是真的。”

林有道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心中百感交集,汤夫人握住他被拷在枷板上的手,他才闭了闭目,道:“你好生保重身子,替我抚育这个孩儿,林家几辈的家业,不能就这样败在我的手上,否则将来叫我死了如何去见列祖列宗……”

汤夫人半字不答,只是抽泣。

林有道想了半晌,终于还是道:“……往后我不在,家中一切……就都交给你了,若是二弟再不听教训,你不必顾忌,当年爹留下的地凭契书,还有家印,这些都在……”

后面这句却说的声音极低,除了他夫妻二人,再无人能听见。

青岩见此情状,倒是明白了过来,汤夫人为何弄了这么一出€€€€

有今日之事,往后江杭地界,想必都要知道汤夫人痴情贞烈名声,且还当着这么多大小官员的面,如此一来,往后她在林家更是说一不二,无人胆敢违逆了。

……这倒也是好事。

等汤夫人与夫君辞别了,天光大亮,清晨的阳光穿透云层落下,闻楚领着众人登船,才终于踏上了此行的归程。

*

此行来时状况频出,回去却十分安稳,他们一路没再遇上什么风波,大约是汤云乘早早和沿路官员打了招呼,再没有什么活得不耐烦的水贼敢来招惹。

一路风平浪静,竟比来时快了许多,没半个月已到了湄州码头,这次他们也没在湄州耽搁时日,换了车马,便又动身了。

等终于能看到京城承瑞门的檐角时,别说德喜等人十分激动,就连傅松亭也颇多感慨,道:“从前总盼着离京瞧瞧南地风光,如今真出了一趟远门,倒是想起京城的好来了。”

青岩笑道:“即便不论京城相比南地如何,傅侍卫有家在此,焉能不思乡情切?”

闻楚虽没说话,在旁听着,却觉得青岩这话里颇有些落寞之意,显然,对青岩而言,那座四四方方的皇城,远远称不上是他的“家”。

众人近了承瑞门,却见城门下两侧有官员夹道,再仔细一看,为首的几人众星捧月,竟然是宁王闻远、太子闻述与六皇子闻适兄弟三人。

瞧这架势,竟是不知怎么得知了闻楚今日抵京的消息,在此替他接风。

闻楚骑马行到近前,还未翻身下马,夹道两旁的乐官便奏起礼乐,跟在太子和宁王身后的一众官员齐道:“臣等恭迎七殿下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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