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楚还没听完,便立刻否定道:“不行,出行宫的桥已被我炸毁,对岸全是叛军,你要如何出去?”
青岩道:“小的可以从下游游过去,眼下天色正黑,叛军应当大都从东门进驻行宫了,在此围守的叛军没有那么多,未必就会发现。”
闻楚道:“那护卫你的人怎么过去?他们不一定都会水。”
青岩道:“要想不被发现,本就该小的一人游过河去,才最隐蔽,几十个人一起浮水,目标太大了。”
闻楚一把抓住了他的肩,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不行,太危险了,没人保护,一旦你被发现,你可曾想过会是什么后果?你能脱得了身吗?”
青岩定定看着他,道:“小的能的,殿下就信小的一次可好?”
闻楚一双浅灰色的眸子深邃如幽潭,转也不转的定定看着他。
“你这不是要我相信你,你是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即便不从京畿大营调兵,我与傅侯爷也能守得住东西两门至少三日,宣王这是谋反,久攻不下,其麾下必然人心不稳,而我军只会愈战愈勇,届时他们自会不攻而破,何况行宫外的叛军,至多不过两三万人,此次随驾的青牛卫便有一万五千,敌我兵力之差不大,只要调遣得当,守不比攻,未必不能以少胜多,你要我相信你,为何你却不肯相信我?”
青岩摇了摇头道:“小的自然是信殿下的,可是万岁已经下了旨了,小的不能抗旨,何况若只寄希望于殿下与侯爷以少胜多,未免有些太冒险了。”
闻楚沉默片刻,把他拽到了一边,没让旁边听得津津有味、就差嗑瓜子的傅松亭和诸部将们继续听下去。
两人远远走到了一棵梨树下,不知在说什么,有个虎头虎脑皮肤黝黑的部将道:“傅兄,这位公公究竟是什么来头?殿下怎得这么担心他,他赶着要去送死就让他去好了,何况还是皇上的旨意,殿下着什么急?方才还和他你你我我的说话,我从前可从没听过七殿下这样和底下的人说过话呢。”
傅松亭看什么怪物一般盯着他看了许久,才道:“亏你跟了容王殿下也快两年了,怎么连这位公公都不认得?他可是打小伺候着殿下长大的,后来才被万岁叫回身边去,殿下不担心他,难道担心你啊?去去去,一边儿去。”
那部将摸了摸鼻子,面色颇有些讪讪。
另一头闻楚拉了青岩到树下,却是低声道:“我此行动身前,已经与夏统领交代过,每隔一日,我在清河,便会八百里加急传书回京,他若两日未收到我的书信,便知清河有变,会带着虎贲卫前来救驾,闻轩不知夏忠仁已投靠于我,自然也不知即便不必调兵,也有援军,才一定要你去京畿大营调兵罢了。”
青岩一愣。
傅家投靠了闻楚,他倒是不意外,毕竟有西北平叛之交,傅伯爷性情又率直,会被闻楚忽悠去了,也算是情理之内,可夏忠仁……几乎算是潜华帝的心腹了,怎么连他也愿意站队,投靠了闻楚?
而且方才闻楚竟直呼了潜华帝的名讳……
青岩脑海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回过神来,忽然发现天色已经隐隐泛白,瞧着竟是快要日出了,他心里咯噔一声,也没心思再和闻楚掰扯了,只是疾声道:“我在万岁面前下了军令状,必要去京畿大营传这调兵手谕的,否则即便有虎贲卫的援军救驾,我也无法和万岁交待,你若真担心我,就帮我想想法子,该怎么出去,若没法子,便不要再阻拦我,我就从下头浮水过去,是死是活,我自会承担。”
闻楚眸色渐深,忽然哑声道:“你如今……是真对闻轩忠心耿耿了吗?”
青岩沉默了片刻,道:“……请殿下让开。”
闻楚最后深深看了青岩一眼,回到了傅松亭与诸部将们面前,道:“去取桥板来。”
青岩一愣,抬眸望着闻楚,道:“你……”
众部将,连傅松亭也瞪圆了眼,看了看青岩,又看向闻楚道:“殿下,您这是……”
闻楚面色淡淡,看了他们一眼,声音却听不出情绪。
“本王说,叫你们去取桥板来,圣上有旨,本王自当护送谢公公过河。”
容王殿下,平素其实甚少在他们这些追随的亲信部将面前,露出身为亲王高高在上的一面,可只要他换上这副模样,那种天生而来,骨子里仿佛便带着的威而不发的气度,却是浑然天成,从来叫人不敢违逆置喙他的意思。
部将们不敢再多说什么,都纷纷去指挥底下的侍卫搬运备用的桥板了。
青岩沉默了片刻,道:“……多谢殿下,方才是小的失了规矩了。”
闻楚没有回答,只是把傅崇峻挑出的那五十个护卫青岩的精锐叫到了面前,吩咐一会过桥的事,青岩听他话里意思,竟是要和自己一起过河,立刻便皱了眉道:“殿下……”
闻楚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转目看着他,淡淡道:“要么本王亲自护送谢公公过河,要么谢公公便不必过河了,公公自己选一个吧。”
青岩一哽,那头侍卫们却已经把长而宽的桥板搬了过来。
有兵士牵了马来,闻楚飞身上马,一手拽了马缰,一手朝底下还在发愣的青岩伸出了手,道:“上马。”
青岩回过神来,道:“我自己可以骑马。”
闻楚一双灰眸眸色淡淡。
“上马。”闻楚重复了一遍,“否则谢公公便不必过河了。”
青岩:“……”
他只得拉了马缰,却被闻楚勾住了咯吱窝,一把抱起放在了身前,失重的感觉维持了短短几息功夫,他便坐在了闻楚怀中。
闻楚拉了马缰,从侍卫手中接过了一把开字长戟,对底下扛着桥板的侍卫们和那五十个上了马的精锐道:“方才本王说的,你们都记住了吗?”
众兵士齐声洪亮答道:“记住了!”
闻楚点了点头,道:“好,传本王号令,开宫门,搭板€€€€”
巨大的宫门轰隆隆被侍卫们推开,对岸的叛军在半昏半明的天光里,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扛着桥板的侍卫们已经小步跑到了断桥前方,有人喊了一声:“抛€€€€”
巨大的桥板便被众人一齐抛了出去,另一端准确无误的恰好落在了河对岸,闻楚一手拉住马缰,一手持戟,低声道:“抓紧了。”
语罢便双腿一夹马腹€€€€
青岩只感觉到胯|下的马儿长吁了一声,便如箭破空般疾驰而出。
他后背贴着闻楚冰凉的胸铠,眼前却是飞快掠过的城门、桥面,最后那本来看着宽而长的桥板,在马背上往底下看去,却显得如独木桥般窄而险。
脚底湍急的河水,对岸叛军惊愕的脸,仿佛都在瞬息之间到了他的眼前。
马蹄踏上河对岸土地的时候,闻楚手中的长戟刺破了第一个叛军的胸膛,那叛军像是还未回过神来发生了什么,手中的长刀还未出鞘,便跪着滑倒了下去。
而后是数不清的叛军,有的挥舞着长刀,有的举着枪便要来刺,却都被闻楚一一或是拨开,或是挑倒,最近的一柄枪尖几乎都已经到了青岩脸前,却被闻楚揽着青岩弯身躲过,又一戟把那举枪的叛军挥开了€€€€
青岩只能死死的抓住马鬃,他听见了闻楚近在咫尺的呼吸声,感觉到了他炽热的气息打在他耳后与脖颈相连的那片皮肤上。
隔着胸铠,他也感受到了闻楚急促起伏的胸膛,那一身铠甲似乎都变得不再冰冷,带上了二人的温度。
两人一马,就这样如一叶扁舟,冷不丁荡入碧荷池中,将原本平静的池面,激起满池清波。
后头跟着的兵士们见此情景,更是士气大振,过了河后,有勒了马缰加速朝前为他们开路的,有护在两侧替他们扫清障碍的,寥寥几十人,各司其职,在本该混乱的战局里却显得井然有序,不过短短一会功夫,便活生生将众多叛军的包围撕开了一个口子。
终于冲破叛军最后的防线时,后头桥板上的侍卫们却已经喊杀声震天的冲了过来,彻底冲散了原本就已被打乱的叛军。
天光渐破,也不知是不是叛军主力都已经被调往行宫东门,反攻过桥的青牛卫竟然在和叛军的交锋中渐渐占了上风。
只是这些,青岩却都已经看不见了,闻楚勒着马缰,他们两人一马,奔进了前头山林间一片茂密的树林中。
喊杀声渐远,闻楚才勒了马缰,从马背上跳了下去,只留下青岩一人在马上。
他仰头看着青岩,一身玄铠沾了血污,从玄色变成了深红,脸上却更加触目惊心,几乎只有那双眸子,仍然澄净清明。
闻楚哑声道:“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你……你要活着回来见我,好吗?我相信你,你也不要让我失望,好吗?”
青岩看着他的模样,忽然觉得心脏仿佛都被人抓紧了,眼前一片模糊,鼻子也酸的受不了。
他从马背上爬了下来,闻楚见状有些意外,道:“你……”
青岩却一把拉过了他的肩膀,吻了上去€€€€
闻楚倏地睁大了眼睛。
这个吻并不干净,有不知道是哪个叛军血液的铁锈味,有他狼狈落下的眼泪的咸腥味,可隔着这些混乱的气味,青岩仍是疯狂的加深了这个吻,他甚至恨不得咬破对方的嘴唇,好永远记住闻楚的味道,闻楚的温度。
闻楚或许不知道,可青岩心里却很清楚,这可能是他们之间,最后一个吻了€€€€
对不起,闻楚,对不起,我的七殿下。
你是这天底下第一个说,你相信我的人,可我却骗了你。
从一开始我就骗了你,是我,是我不配你这样毫无保留的信任,是我,是我不配你这样毫无保留的爱。
我的心从一开始就是缺了一块的。
所以我永远没办法给你,和你给我同等的爱。
我明明曾经被这样不平等的爱折磨,可我如今却把这样的折磨加诸于你。
今日过后,你或许就会发现,我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你或许会恨我,恨我对你的利用,恨我对你的不坦诚,恨我的卑劣、自私、虚伪、懦弱。
你恨吧。
我的确是个卑劣、自私,虚伪,懦弱的人。
你是应该恨我的,我也应该承担被你怨恨的苦果。
毕竟,这是我自己选的。
好在今日过后,你会拥有很多比我有价值得多的东西,在前面等着你的,会是海阔天空,会是万里远阔江山。
你会拥有你想要的一切,你会御极天下。
或许,你也会从我爱的七殿下,变成一个连我也觉得陌生的人。
但是那都不重要了,在发觉了我的真面目后,你大约……是不愿意让我再看到这一切的了。
对不起,殿下。
如果你和王爷之间,我必须对不起一个……
我只能对不起你。
他想。
他从未在闻楚面前这样,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掉眼泪,闻楚明显也不知所措了起来,伸手替他擦泪,可却把青岩的脸越擦越脏。
“别哭。”闻楚有些无措的低声道,很明显,他并不擅长安慰人,半天才憋出了一句,“……咱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还有……你没答应我方才的话。”
“好,我答应殿下。”青岩抽了抽鼻子,破涕为笑道,“我会回来见殿下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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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持谕调兵
他话音刚落,他们来的方向却远远传来了人声,有人道:“容王方才就是往这边跑的!”
闻楚面色一变,心知来不及再让青岩等那几十个已经跑散了的青牛卫精锐了,低声疾道:“有人追来了,你快走!”
他揽了青岩的腰,托着他上了马,青岩方一抓着马缰,闻楚已经挥动手中长戟击在马臀上,马儿嘶鸣一声,当即拔足向前,青岩甚至来不及回头问闻楚一句,他自己该怎么办,只能伏在马背上回首去看,却见闻楚杵立在原地不动,手持长戟,就那样看着他远去,渐渐的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青岩抓着马缰,奔出了这片树林。
他扭回了头,抬手胡乱擦了眼泪,顺着清晨山林间熹微的光线辨清了方向,双腿一夹马腹,勒转马缰,终于催动马儿朝他所知的方向奔去。
从清河行宫到京畿大营,其实不远,若乘的是匹好马,全力催马,大约只需两个多时辰。
但青岩和潜华帝打过的包票其实也并不是胡说的,早在此行动身之前,青岩便已经让红雀和驿站的人摸清了从清河行宫到京畿大营的所有可行道路,如今走的便是其中最隐蔽且和官道交汇最少的一条路,只是这条路或行于林中,或行于山涧,比从官道走,费时更多不说,路上崎岖,走起来也格外困难费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