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个时候,周霭在和陈浔风交流的时候可以很“偷懒”,他们两个人太了解对方,手语不是他们唯一的交流方式,很多时候,周霭只用比划出两个简单的词语,陈浔风自己就可以补充上整句话的意思。
刚刚补充最后的回答时,周霭下意识先打了个“楼梯”的词语,然后陈浔风依旧很快速的就反应过来,他眉心轻皱,仔细去看周霭:“从楼梯上摔下来,那你其他地方有没有受伤?”
周霭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已经想结束这个话题,他看一眼陈浔风的裤脚,从兜里拿了张纸巾递给他。
陈浔风接到手上,却只是随便抬腿拍了拍,然后他拉过周霭的手腕,展开周霭的手心,用那张纸擦了擦他刚刚灭烟时沾上黑色烟灰的手指。
周霭低头看着自己手指,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那点烟灰,已经被陈浔风擦得很干净。
周霭的手心总有些凉,陈浔风摸了摸,问他:“冷吗?”
周霭抽回了自己的手,放进衣兜里,率先提步往外走,依旧是按照原路返回,依旧是陈浔风走后面,路过那个“请勿靠近!危险!”的告示牌后,陈浔风伸手将牌子拦到了原位。
1班刚刚爆发的那场暴.力还没开始,就被中途过来的周霭阻了,陈浔风离开后,1班才有人敢靠近胡成,把他从地上扶起来,没有人谈论陈浔风刚刚的殴.打,因为这件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在他们班里发生,大家都不愿意惹祸上身,成为下一个蒋文意或者胡成,所以他们已经飞快的粉饰太平,装作无事发生的继续准备烧烤。
只有蒋文意沉默的坐在人群后方,扫着远处周霭放在椅子上的书包,长久都没有挪开视线。
周霭从后山绕出来就去了旁边的商店,他从货架上随便拿了种面包,陈浔风跟在他后面,周霭在货架前顿了顿,才转回头,然后发现陈浔风仍旧盯着他的后脑勺看,像是在观察,也像是在发呆。
周霭扯了下陈浔风的袖口,陈浔风下意识回握住周霭的手腕,然后回神抬眼,低声问他:“怎么了?”
周霭侧身让了让,露出自己前方的货架,陈浔风扫了眼周霭手里的东西,抬手取了个一样的下来。
商店外有专门的露天桌椅,供游客休息和餐饮,两个人回了之前周霭放包的地方,陈浔风坐在周霭对面,坐下后他突然回头,看向后方1班的方向。
人群熙攘,但他仍旧捕捉到后面的胡成,他定定看了一眼才回头。
山顶有风,但日光很暖,桌面上周霭翻开了刚刚看的那本书,他边吃边慢慢翻看着,陈浔风坐在对面,单手拿着自己的面包,撑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周霭。
“周霭。”有女声突然从他们旁边响起来,打破这一隅的安静,两个人同步偏头看过去。
是1班的班长李萌,陈浔风并不认识,只是看着对方微眯了眯眼。
李萌是班长,她本想落落大方的过来邀请周霭加入他们的聚餐活动,但在旁边陈浔风视线的审视下,她莫名就卡了卡,她呼出口气,才对周霭自然开口:“我们那边烧烤马上可以吃了,周霭,你要不然…过去和同学们一起?菜还挺多的。”
周霭只扫了她一眼,就淡淡摇头,然后他的注意力就已经回到了手上的书里。
李萌站在旁边,她看着周霭的侧脸有些犹豫,她刚刚才将炭石买回来,班里没有人多嘴的告诉她之前发生过什么,她觉得现在班内的气氛挺和谐融洽,所以她认为这是周霭和同学们破冰的好机会,校内的学习总是让人感到压抑,校外的自然轻松才能更好的让同学们接受周霭的融入。
她抿抿唇,正准备再说服周霭一次,就听见坐在周霭对面的男生突然朝她说话。
李萌抬头,盯着她的陈浔风的目光比之前的审视更冷,两个人对上眼神的瞬间门,她听见陈浔风不留情面的声音:“他都拒绝了,你是不是看不懂?”
陈浔风的手指在桌子上不耐烦的敲了两下:“你还在这等什么?”
陈浔风名声在外,李萌自然知道他的作风,她皱皱眉,但还是硬气回道:“这是我们班里的事情。”意思就是和他陈浔风无关,不要他一个外班的人插手。
陈浔风扭开旁边的矿泉水递给周霭后,才再次将视线转回李萌,陈浔风说话不快,所以李萌一字一句听得很清楚,他说:“周霭是1班的人,但你搞清楚,他不归你管,你他妈又算个什么东西?”
李萌从小就是班长、是尖子生,她几乎从没有被人这样当面凶过,陈浔风确如他们所说,毫无顾忌,在他眼里像是没有男女、年纪和职位高低之分,被人当面如此说,自尊心极强的李萌的生理泪水几乎瞬间门就溢上眼眶,但她还是忍住,然后说了最后一句:“…我是周霭的班长,我应该有权利和职责管理整个班级。”
但说完话,面对着神色冷峻和陈浔风和全程冷漠的周霭,她像是终于忍不住眼泪,迅速且失望的转过身走了。
李萌走后,陈浔风撑着桌子转回头,继续看对面的人,他手里轻轻转着矿泉水的瓶盖,声音放得挺低:“周霭,我不喜欢瞒你,所以我还是要先告诉你,我不会因为你今天的阻拦,就放过那个胡成。”
听见陈浔风的话,周霭的呼吸稍顿,他将书签放置在看到的这页,理了理手里吃完后剩下的塑料袋,然后抬起头看过去。
“我不会就这么算了。”陈浔风却偏过头去不看周霭:“那个姓蒋的嘴.贱,我可以让他说不了话,但胡成找的那群混混跟踪你、堵你…”陈浔风挺嘲讽的冷笑了下,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周霭看着陈浔风轮廓流畅的侧脸,看他拉到顶的领口刚好卡住他的下颚,看他宽阔的肩和支起来的有力手臂,陈浔风长大了许多,但他有很多地方却还是和小时候重合。
陈浔风身上总是有种固执,或者说偏执,他要干的事情他就一定会做,他不会听取任何劝谏,即使是周霭来阻拦,他也要背着周霭做,而每次遇到周霭不支持的情况,他就会偏过头去避开周霭的视线。
但他的避开总是很短暂,因为他知道,如果他们两个人不能脸对脸的视线相交,如果他的目光不放在周霭身上,他就不会知道周霭想表达什么,因为周霭不能说话,周霭也不能出声叫他的名字。
周霭将书装进包里,陈浔风听见声音已经转回头来,他看着周霭背上包,目光在他的侧腰处顿了顿,但并没有多问什么。
下山的顺序和上山倒着来,1班成了下山的队尾,周霭和陈浔风成了整个高一队伍里的最后两个人,他们走得略微比大部队慢了几步,所以轻易就和前面的1班拉开了段距离。
走了几坡下山的梯子,老远又逆行上来个男生,男生的爆炸头异常明显,周霭隔着段距离,就认出来正往上爬台阶的江川。
江川拎着个口袋,略微喘着气跑到他们旁边,他将袋子递给陈浔风,先给旁边的周霭打了个招呼:“嘿!学霸!”然后才撑着腰慢慢平复着呼吸的节奏:“浔浔,你要完,刚刚班里拍合照,又是你缺席,老吴真的发飙了…他说他这次回去,一定要和你舅聊聊。”
陈浔风将塑料口袋剥开,给旁边的周霭看了看,嘴里挺无所谓的回应着江川:“我不天天都在要完蛋的路上么?”
陈浔风的手上拿着一个烤得皮都炸开来的红薯,袋子还没打开,红薯的甜香就已经飘开在空气中。
江川皱眉看陈浔风边走路边认真的剥红薯,又端详两个人的脸色,两个人明明没说话,也没有任何眼神对视,甚至陈浔风上句话是在跟他说,可他就是觉得,处在他俩旁边的自己格外多余。
明明都是男的,明明都互相认识,明明江川总是可以很轻松的融入任何同龄男生的群体里,但他却拿这两个人完全没办法,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仿佛周围的空气都是多余,两个人之间门自有某种不对外人开放的磁场。
最开始他还对两个人的相处好奇,但几次碰壁后,他在人际上遇到从未有过的尴尬,他彻底放弃在他们旁边当背景板。
江川撇撇嘴,挥了挥手就加快向下行走的速度:“我先走啦,下去了,学霸你们慢慢来,拜拜。”
走出几步他却又停脚,回转头提醒陈浔风:“那什么,赵悦一直一直在找你,她最开始还以为你没来,然后她可能看到群里的消息,这会她也正往上走,说是来跟你碰头呢。”
陈浔风边走边处理手上的烤红薯,听到这里,他抬头看了一眼前面的江川:“她找我干什么?”
江川有点无奈,眼前的陈浔风像是真实的疑惑。
赵悦的心思他们所有人都看得清楚明白,唯独正主陈浔风像是全然不知情,陈浔风不迟钝,但凡对他表现过那种意思的女生都被他拒绝的很彻底,但他似乎就是看不明白赵悦的刻意,要么就是赵悦在陈浔风面前表现的太好,要么就是陈浔风完全没有在意过身边天天准点出现的赵悦。
完全不在意,自然不会放半点心思在她身上,也自然就看不出来赵悦的想法。
江川耸耸肩,没想当着陈浔风的面戳破赵悦的心思:“她在家里做了饼干,给我们都分了,就差你没吃。”
陈浔风他们又已经走到江川面前,陈浔风没抬头,注意力依旧放在手里的红薯上:“你下去的时候,如果碰到她,就把她带走。”
江川瞥一眼陈浔风的脸色,点点头:“那…行吧,如果我碰到她的话。”
听着旁边两个人的对话,周霭的眼睫轻动,学校里喜欢陈浔风的女生有许多,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所以陈浔风会和合适的、喜欢的女生谈一场校园恋爱,这也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周霭没有见过别人恋爱的模样,但陈浔风几次表现出来的与赵悦的联系,却明显并不亲密,更不紧密,所以就算是全无经验的他也能看出来,陈浔风和赵悦并不是恋爱关系里的常态。
周霭深知谣言的传播,他也知道何谓众口铄金,毕竟这些事情,曾经在他自己身上就已经无数次上演,所以最开始前桌传来的那张纸条,周霭只是看了,但却并没有就让他确认了陈浔风和赵悦的关系,况且那时他和陈浔风还处在尚且陌生的磨合期,这些都是陈浔风的私事,与他并没有太大关系。
而现在,结合前几次和赵悦的见面以及陈浔风的表现,周霭大概已经猜出来这件事的具体情况,他微垂着眼眸正随着他们的脚步往下走,眼前却陡然出现江川那张灿烂的笑脸,“那我先走了啊,学霸再见!”江川让周霭回过神来,甚至在阶梯上停了脚步。
旁边的陈浔风已经踹了脚江川的小腿:“你他妈吃多了不消化?你吓他干什么?”
江川已经在往山下跑:“靠!我就是跟学霸打个招呼说个拜拜,对不起我没想吓你啊!走了啊!”
江川的背影飞快消失在山道,周霭停在原地,直到旁边的陈浔风弯腰偏头来看他,像是在仔细观察他的表情,他问周霭:“发呆吗?刚刚吓一跳。”
周霭看一眼陈浔风,淡淡摇了摇头。
中途大部队休息,与前面的队伍隔着段距离,周霭他们在后面找了处平整的大石头坐下,陈浔风手里的红薯终于剥好,他套着塑料口袋将红薯递给周霭:“这个挺好吃的,你试试吗?”
周霭看向陈浔风,照他所说,那年他们分开后陈浔风就被带去了国外,他没吃过这种大街上随处都在售卖的东西,所以他好像也不会吃,他已经边走着路,边将本来硕大的红薯剥的只剩下中间门窄细的部分。
周霭抬手接过,轻轻撇开成两半,将其中一份递给了陈浔风。
夕阳的橙光逐渐在天边显现,他们靠着一棵秋日里叶片染黄的树,两个人手里拿着的金色红薯似乎也和几处黄相辉映了。
…
六中的学习节奏还是快,运动会连同秋游后,并没有留给学生任何缓冲时间门,紧锣密鼓的就是期中考试。
所有高一学生都会在第一学期结束后重新选课分班,而在他们前面几个班里,选课的组合其实就那么特定几种,分班的依据自然是根据高一上半期的各次大考成绩,而在这其中,期中和期末考试就尤为重要,这两次考试的成绩几乎能在很大程度上,直接决定下半学期学生分班的归处。
所以他们的竞争还是跟同一批人竞争,并且激烈程度比之前两次月考更加严重。
期中考前的那天下午,陈浔风照例越过两栋教学楼之间门的空中走廊,来1班的教室外等周霭。
秋游回来后,他来1班来得更加频繁且自然,几乎每天中午和下午放学,他都会准点出现在1班的后门,来找周霭,所以班里现在对他的造访已经习以为常,他们多数时间都只沉默的看着两个人离开。
但今天,陈浔风在最后一节课前的课间就来了他们班。
考前一天的下午全是老师安排的自习课,1班的学生压力只会更大,所以即使是课间,大部分学生仍旧坐在教室里继续学习,课间其他楼层的教室内外喧嚣不止,1班却只有细小的讨论声,而陈浔风就在这个时候从后门进了1班。
最开始他进来班里并没有人发现,直到他走到角落里周霭他们这排,踢了踢蒋文意的凳子让他“让让”,蒋文意条件反射的从凳子上站起来,凳脚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这声音让前面的人回头,他们才终于发现陈浔风又来了。
只有离得最近处的周霭,丝毫没有被这突然的声音影响,他手上的笔都没有半分停下的趋势。
陈浔风靠过去弯腰,手指在周霭的桌面上轻敲两下,周霭才终于抬起头,他顺着男生的喉结看上去,看到陈浔风的脸。
陈浔风扫了眼教室前面空着的座位,轻声问周霭:“现在最后一节课,你能走吗?”
周霭揉了揉自己的手指看着陈浔风,等他说出下一句话。
周霭可能是在教室里专注的学了一下午,教室里温度高,他的耳垂都被热气熏得有些泛红。
陈浔风视线扫过他的耳垂,抬手将周霭旁边的窗户拉开些:“教室里太闷了,如果你们班不点人,要不然…我们现在换个地方?”
1班的自习课全凭自觉,并没有老师看守,班里有些学生也会自己去图书馆,还有很多学生则是利用这段考前时间门,抓紧去各科任老师处询问问题。
陈浔风说完话,就将目光放在周霭身上,似在等待,周霭看着陈浔风的眼神,慢慢阖上面前摊开的试卷,偏头看了眼陈浔风。
陈浔风就轻笑了下,拿过他的书包问:“你要装哪几本书?”
两个人先去的是操场,最后一节课的上课时间门,操场人并不多,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两个人并排走在红色跑道上,陈浔风偏头去看周霭被风轻轻吹起来的头发:“刚刚我在外面,这股风吹得很舒服,所以,我就想叫你出来转两圈。”
秋日傍晚的风,柔和里带着凉意,陈浔风冷质的声音在风里反而显得疏朗:“在教室里从早坐到晚,也没见你出来走走。”
陈浔风抬手碰到了周霭校服底下的护腰:“痛吗?”
第24章
最后一节课的上课铃打响,操场上的人变得更少,考前最后一天,大部分学生都在主动的抓紧时间查漏补缺,或者被动的被老师们控在教室里做最后复习,以前每天下午最为热闹的操场,现在几乎没剩下几个人。
操场东边的篮球场上,也就只有周霭和陈浔风两个人。
周霭微低着头坐在球场边的看台上,书包放在旁边的座椅上,他的膝头搁着翻开的书本,风从他身侧经过,他在风里显得更加沉静。
陈浔风在球场上抛着球单人投.射,篮球撞.击软胶地面发出砰砰的声音,在这片安静中显得突兀,然后他慢慢收了手上动作捡起球,站在球场中央,转身看向场边的周霭。
夕阳的光直直而来,洒在周霭干净的校服上,也将他的额发染成浅金的柔软色泽,周霭手上拿着只黑色的中性笔,书写的动作断断续续。
这不是个适合学习的环境和位置,校外有咖啡厅,校内也有图书馆和安静的空教室,哪里都比这里合适,但刚刚两个人绕着操场走了两圈后,周霭却选择就在球场边。
这处其实挺安静,所以篮球断续的砰砰声就有些明显,但陈浔风停下动作这么久,周霭也依旧没有察觉,他仍旧专注的投入在自己手上的书页里。
陈浔风彻底坐下来,他坐在球场中央,刚好是直线面对周霭的位置,他托着下巴静静看与自己隔着段不远不近距离的男生。
小时候的周霭是个敏感的小孩儿,即使他身边都是群和他同样年纪的小孩,他也总是紧绷绷的,他对身边人的窃窃私语、指点讨论、甚至停留在他身上的视线轻易就可以察觉。
因为小孩子并不都是纯良无害,他们总是将懵懂无知当作借口,然后肆意施.暴。
幼儿园是有统一午睡的,但在陈浔风刚认识周霭的那段时间里,周霭从不午睡,每天中午值勤的老师离开后,周霭就睁开眼睛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幼儿时期是每个人接触这个世界的积极好动的时期,但没有人和周霭交流,周霭过早的就学会了无声发呆,他可以自己发着呆望着虚空过很长的时间。
之后陈浔风才知道,周霭情愿睁着眼睛渡过中午漫长的两个小时,也不愿意闭眼休息,是因为之前的午睡,他几乎每次都是被迫从梦中惊醒,旁边那些好动的男生不睡,他们等周霭睡着就开始弄他,所以周霭每次醒过来,面临的就是身边同学给他制造各种“惊喜”项目。
而在陈浔风接触到周霭后,每次值勤老师离开,陈浔风都会从自己的床上滑下去,他去守在周霭旁边抓着他的手,他还学着大人的动作拍着周霭的肩膀哄他睡觉,但他自己全程都不睡,他就站在周霭旁边,他和大卧室里的那些“假睡”的学生们熬,他熬过他们,然后他将他们对周霭做的那些悉数奉还。
最严重的一次,整个大卧室里,除了周霭的床铺,所有人的被子和衣服都被冷水浸透,那时是冬天,整个班里的学生大半都被陈浔风搞.得生了病住进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