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皆是狼心狗肺,可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商靖之讥讽罢,又承诺道,“莫怕,有我在,他们再也动不得你一根手指头。”
“是我有错在先,是我自己长成了不男不女的怪物。”凤长生感激地道,“多谢将军为我打抱不平。”
“傻子。”商靖之揉了揉凤长生的发丝,“错不在你,且你不是不男不女的怪物,勿要再贬低自己。”
见凤长生的身体僵住了,他赶忙收回手:“冒犯了。”
“算不上冒犯。”凤长生仰起首来,精巧的喉结暴露无遗。
商靖之凝视着凤长生,不自觉地放软了嗓子:“你便安心在此处养伤,待你养好了伤,我送你走。”
第5章
“送我走……”凤长生与商靖之四目相接,“将军认为我不情愿,便觉得留着我无用,所以要送我走?”
商靖之不解地道:“你既然不情愿,难不成想留下?”
凤长生被商靖之问住了,他确实不情愿,却为何想留下?
因为无处可去?因为商靖之是他的救命恩人?
商靖之见凤长生默不作声,道:“这天下大得很,远不止金陵,且山川湖海,风土人情,各不相同,你大可四处游历一番。”
凤长生猜测道:“这金陵流言四起,你怕我受不住?”
商靖之宽慰道:“趋利避害乃是人之本能,有何不可?你毋庸在我面前逞强,我知你不好过。”
“我以为自己十之八.九能三元及第,光耀门楣,甚至能位极人臣,名垂青史,然而,我当众来了癸水,以致于仕途尽毁,遭爹娘厌弃,还被下了狱,犹如堕入了一场噩梦。我的确不好过,但我从未想过离开金陵。”凤长生神色坚定,“趋利避害非我所愿。”
“那我便在金陵为你找一处宅院吧。”商靖之并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干涉凤长生的决定,且凤长生直面流言蜚语后,若能挺过去,必然有所成长。
“我……”凤长生陡生委屈,“将军非要送我走?”
“对,我非要送你走。”商靖之坦白地道,“不然,有朝一日,我定会强迫你与我欢.好。”
凤长生一字一顿地道:“我已答应委身于将军,将军何必有所顾忌?”
“既是如此。”商靖之命令道,“阖上双目。”
凤长生依言而行,觉察到商靖之虚虚覆上身,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欲要将其推开。
商靖之一手扣住了凤长生一双手腕,一手掐住了凤长生的下颌。
凤长生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唇瓣抿得死紧。
商靖之厉声道:“将唇齿松开。”
凤长生踟蹰良久,方才松开了唇齿。
他其实并不懂为何接吻须得松开唇齿,但他仍是觉得这般做羞耻难当。
商靖之轻易地窥见了凤长生嫣红的舌尖,他忍了又忍,忍得额上爆出了青筋。
凤长生被商靖之的吐息侵袭着五感,脑子晕乎了起来。
须臾,有一物轻轻柔柔地落在了他额上。
“凤长生,我救你,本是为了床笫之事,但我见你可怜,难得善心大发,起了恻隐之心,你勿要以为我当真不会逼你,你该当知晓我曾踏过尸山,淌过血海,从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商靖之松开凤长生的一双手腕,“你最好趁着我尚未改变主意,早些将伤养好,早些离开。”
凤长生掀开眼帘,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我若不以身相报,又该如何相报?”
商靖之淡淡地道:“我便当日行一善,积攒功德,你不必报答。”
连生他养他的爹娘对他的疼爱都是有条件的,为何商靖之却不求回报?
且他无法安然接受商靖之的恩惠,却不报答。
是以,凤长生提议道:“一月后,将军再问我愿不愿意如何?”
“你认为再过一月,便能逼自己心甘情愿?”商靖之叹了口气,“何必这般强迫自己?”
凤长生擅长强迫自己,譬如他其实不爱念书,却逼着自己一日看上将近十个时辰的书,又譬如他其实是活泼开朗的性子,却逼着自己事事沉稳,礼仪周全。
时日一长,他变得习惯于与诗书为伴,且不善交际了。
他是在爹娘的期待中长大的,爹娘最大的期待便是他能金榜题名。
为了满足爹娘的期待,纵然他并非天赋异禀,还是努力地摘得了会元。
商靖之有恩于他,商靖之对他的期待是与他交.欢。
为了满足商靖之的期待,他定可说服自己雌伏于商靖之身下。
“算不得强迫,而是报答。”他微微笑道,“我想报答将军,将军想要,我便想给。”
“你理当多为自己打算,自私自利亦无妨。”面对柔顺的凤长生,商靖之顿生自责,他便不该问凤长生是否愿意委身于他,凤长生此前一直将己身当做寻常男子,并无断袖之癖,且与陈清影订有婚约,要改变谈何容易?
凤长生感到困惑:“自私自利不是小人所为么?”
商靖之循循善诱:“当小人有何不可?何必委屈了自己做君子?你来这人世间走一遭,是为了满足他人的?为何不以自己的意愿为先?”
从未有人教过凤长生可自私自利,长至一十又七,他连床都未赖过,生怕虚度光阴,以致于垂垂老矣,却一事无成,辜负了爹娘的期待,眼前认识了不足一日的商靖之却教他要自私自利。
恰是这时,四菜一汤送来了。
“你双手无力,由我喂你吧。”商靖之询问道,“这其中可有你不爱吃的?”
凤长生答道:“多谢,我不挑食。”
“那便都吃些吧。”商靖之夹了块西湖醋鱼,挑了刺后,喂予凤长生。
接着是牛肉羹,凤长生咽下后,才问道:“你为何待我这般好?”
“因为你妙手回春。”商靖之又喂了凤长生一块白斩鸡。
“妙手回春?”凤长生疑窦丛生,“我并非名医,如何能妙手回春?”
商靖之心道:因为你可怜可爱,教我生了欲.念。
凤长生正等待着商靖之的答案,岂料,商靖之竟是道:“你无需知晓。”
凤长生乖觉地道:“那我不问了。”
待宵夜用罢,退热汤送来了。
商靖之从小厮手中接了过来。
凤长生就着商靖之的手,用尽了退热汤。
商靖之命人取了一小碗蜜饯来,从中取了颗杏脯送到凤长生唇边。
凤长生乖乖地吃下蜜饯后,道:“其实一点都不苦。”
“当真不苦?”商靖之又喂了凤长生一颗蜜饯,“我闻着便觉得苦。”
“当真不苦。”第一次喝汤药,凤长生苦得不愿喝,被娘亲用戒尺打了掌心,又被娘亲骂得狗血淋头,后来,他便不敢再喊苦了,而今,他业已习惯了。
商靖之回忆道:“爹爹在世时,每回生病,都是我在前面跑,爹爹端着汤药在后头追,搞得鸡飞狗跳。”
凤长生好奇地道:“你娘亲呢,是何反应?”
商靖之面无表情地道:“娘亲早就被我克死了。”
“对不住。”凤长生垂首致歉。
“不妨事。爹爹亦是被我克死的。”商靖之转过身去,“你且好生歇息吧。”
凤长生不知具体是何情况,不敢再问,自是无从安慰,见商靖之要走,他鬼使神差地扯了商靖之的衣袂。
“月事布必须换洗吧?我已命丫鬟漏夜多做些,供你换洗。”商靖之说罢,将衣袂从凤长生手中抽了出来。
而后,他将满室的灯火都吹灭了。
凤长生猝不及防地堕入了黑暗当中,浑身一震,但他并未开口让商靖之留下一盏灯。
商靖之走后,凤长生躺下了身去,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好容易睡着,他又发了噩梦,噩梦中他死了四回:第一回,他被陈清影剥光了衣衫示众,在羞愤中上吊死了,吐出了长长的舌头,像极了话本中提及的长舌鬼;第二回,娘亲命令他自尽,他便投了湖;第三回,爹爹将他往死里打,他便活生生地被爹爹打死了;第四回,他因犯欺君之罪,人头落地。
“长生,醒醒。”
有人在唤他。
是娘亲么?
不是。
是爹爹么?
亦不是。
那是谁?
他奋力睁开双目,瞧见了商靖之。
商靖之取了帕子来为凤长生擦汗。
凤长生气喘吁吁地道:“多谢。”
待凤长生吐息平稳,商靖之告知道:“长生,杏榜放榜了,果不其然,你得了会元。”
“我得了会元……”可惜,娘亲也好,爹爹也罢,皆不会因为他得了会元而心生欢喜,他已成了爹娘的耻辱。
第6章
商靖之真心实意地道:“恭喜。”
“没什么可恭喜的,我已然断了仕途。”言及此,凤长生端望着商靖之道,“今上既已将我下了狱,为何不将我除名?”
商靖之不答反问:“你是否想参加殿试?”
“是将军向今上求了恩典,今上才未将我除名?”见商靖之默认了,凤长生赶忙道,“多谢。”
“不必言谢,是我自己想帮你,并非你有求于我。”商靖之复又问道,“你是否想参加殿试?”
凤长生不假思索地道:“不想。”
“你扪心自问,确实不想?”商靖之柔声道,“你当众来了癸水,见者皆将你当作了女子,但你的身形,嗓音并不像女子,你可坚称自己乃是身体抱恙,绝非来了癸水。你当时向陈姑娘承认你来了癸水,是因为你神志不清,你已记不得你到底说了些什么了。至于今上处,须得说明实情。今上爱才,并不打算要你的性命,只打算关你几日,并将你的解元、会元之名作废。你若想参加殿试,我同你一道去拜见今上。”
“我扪心自问,确实不想,并非因为不想麻烦将军而对将军说谎。”凤长生坦白道,“我自小不爱念书,若不是为了爹娘,我连科举都不会参加,其实我更想做个纨绔子弟。”
凤长生长着一副遗世独立,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却直言更想做个纨绔子弟,商靖之不由失笑:“我委实想象不出你做纨绔子弟的模样。”
“纨绔子弟应当是什么模样?”凤长生想了又想,继而以右手食指挑起了商靖之的下颌,“美人,给爷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