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靖之生平第一次被人唤作“美人”,自是猝不及防,他不常笑,还是配合地露出了笑来。
“冒犯了。”凤长生后知后觉地收回了手,他不善交际,即便是多年同窗,亦只是点头之交,但商靖之不同,昨日之前,他压根不识得商靖之,而今他却已对商靖之生出了亲近之意。
“无妨。”商靖之取了一把金边折扇来,递予凤长生。
“对,纨绔子弟该当有一把金边折扇。”凤长生双手接过,后又问商靖之,“当真无妨?”
商靖之正色道:“我骗你做什么?当真无妨。”
“那我便不客气了。”凤长生努力让自己显得吊儿郎当,接着改用金边折扇扇尖挑起了商靖之的下颌,“美人可愿与本公子同乐?”
商靖之忍着笑道:“如何同乐?”
凤长生思索一番,答道:“斗鸡走马,花天酒地。”
商靖之反对道:“公子已有本美人在侧,岂可去花天酒地?”
“既是纨绔,单单一个美人哪里足够?你理当大度些。”凤长生将金边折扇收回,刷地展开,慢悠悠地扇了扇,“强抢民女亦不错。”
商靖之告诫道:“天子脚下,强抢民女怕是会锒铛入狱。”
“美人所言极是,那本公子便不强抢民女了。”凤长生忽而以金边折扇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多谢将军配合我做戏。我这身体连寻花问柳都不能,如何当得了纨绔子弟?”
“你大可当个不寻花问柳的纨绔子弟。”商靖之从凤长生眼中读出了压抑的哀愁,顿生心疼。
凤长生认真地道:“于将军而言,我的价值仅仅是这具身体,将军既决定将我送走,不必待我这般好,我受不起。”
“于我而言,你的价值不仅仅是这具身体。”商靖之叹了口气,“你有何受不起的?无需觉得自己亏欠于我。”
“因为我能妙手回春?虽然我不知自己是如何妙手回春的,但将军向今上求情,将我从牢中救了出来,让我得了会元,还收留了我,细心照拂,将军为我做的太多太多了。我当然受不起,亏欠将军良多。将军不若待我差些,我心里会好受些。”凤长生说罢,直觉得自己不知好歹,可他同商靖之无亲无故,连与他血脉相连的爹娘都不要他了,他并不认为自己配得上来自于商靖之的善意。
“傻子,我待你好,你安心受着便是,何苦多想?”商靖之明白凤长生之所以长成这般性子,其双亲“功不可没”,加之其母命凤长生自尽,其父打断了凤长生左侧两根肋骨以及右足足踝,一时间,他杀意腾腾,恨不得将他们挫骨扬灰。
凤长生眼见商靖之从温柔慈悯变得凶神恶煞,紧张地道:“将军想起何事了?”
商靖之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该在凤长生面前凶相毕露,以免吓着凤长生,但他端量凤长生的神情,却并没有被他吓着的迹象。
“你不怕我?”
商靖之其名有止小儿夜啼之功效,未曾见过商靖之之前,凤长生认为商靖之战功卓着,保家卫国,绝不该被如此轻慢,见过商靖之之后,他认定商靖之不会害他,自不恐惧。
是以,他摇首道:“不怕。”
纵然商靖之适才直如从无间地狱而来修罗,煞气缠身,他亦生不出一丝一毫的恐惧。
“我只怕你不信我不怕。”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他抬手覆上了商靖之面上可怖的伤痕。
这伤痕一下子嵌入了他的指腹,碾压着他的血肉。
“将军当时定然九死一生。”
的确是九死一生,若非大仇未报,心有不甘,他决计不可能从死人堆中爬出来。
商靖之一把扣住凤长生的手腕子:“你是否记得我曾提醒过你我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见凤长生颔首,他再接再厉地道:“你问我想起何事了,我告诉你,我想的是将你爹娘挫骨扬灰。”
凤长生怔了怔:“将军觉得我无法安心接受将军的好意是爹娘之故,且将军认为爹娘对不起我,所以想将他们挫骨扬灰?”
商靖之被凤长生一语中的,奇道:“你乃一介书生,我说要将你爹娘挫骨扬灰,为何不怕?”
凤长生反问道:“我为何要怕?将军所想所言不都是为了我么?”
话音落地,他仰起首来,吻上了商靖之左眉眉尖。
此前,他从未亲吻过任何人。
凸起的伤痕磨蹭着他的唇瓣,他并不觉得反感。
对于凤长生出人意表的举动,商靖之脑中想的是须得快些将其推开,然而,他的双手却覆上了凤长生的腰身,不盈一握,教他沉醉。
凤长生腰身发软,但他并未拒绝。
这算得上是些微报答吧?
而后,他慢条斯理地沿着伤痕,从商靖之左眉眉尖亲吻至右耳耳垂。
他脑中尽是商靖之闯刀山,过火海,险些丧命的画面,连腰带被商靖之解开了都未觉察到。
商靖之不曾近过女色,亦不曾近过男色。
此番不过是将凤长生纳入怀中,被凤长生亲吻伤痕,他竟已觉得销.魂.蚀.骨,莫怪乎他的手下回到金陵后,十有八.九醉卧美人膝,全无上阵杀敌之时,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
对此,他曾很是不屑,大丈夫岂可沉迷温柔乡?若得空,可精进武艺,可研习兵法,何必用美色消磨辰光?
怎料,现如今,他自己亦不遑多让。
第7章
凤长生神志昏沉,右手仍被商靖之扣着手腕子,左手则搭于商靖之肩上,揪着商靖之黛蓝色的衣衫,这衣衫料子硬挺,微微散发着寒气。
他双目朦胧,猛地被商靖之抓住了后颈,亦未反抗。
商靖之情不自禁地覆唇而下,这是他初次与人接吻。
凤长生的唇瓣柔软得不可思议,他全然不知该当如何形容才算恰如其分。
早知今日,他应多念些诗词歌赋,而不是镇日沉迷于刀枪剑戟。
凤长生眼睫轻颤,须臾,紧紧阖上了。
尽管凤长生做出了一副任人鱼肉的姿态,商靖之还是生了歉疚。
他当真是个卑鄙小人,口口声声说着要送凤长生走,却贪恋凤长生的肉身。
绝不该如此。
理智与本能缠斗不休,终究是本能占了上风。
凤长生意识到自己的唇齿被破开了,商靖之的舌尖抵上了他的舌尖。
怪不得商靖之曾要他松开唇齿,却原来接吻是这样的。
接吻,对,他正同商靖之接吻,他正同昨日初见的商靖之接吻,商靖之乃是男子,他为何不觉得恶心?
并非出于报恩之心,他是当真不觉得恶心。
忽然,他感受到一股子癸水从自己体内流淌了出来,下.身霎时粘腻得很,须得换月事布了。
于是,他用自由的左手推了推商靖之,并口齿不清地道:“将军,松开我。”
商靖之陡然被凤长生从意.乱.情.迷中拉扯了出来,定了定神,见凤长生衣衫凌乱,双唇发肿,当即致歉:“全数是我的不是。”
凤长生摇了摇首:“劳烦将军暂避。”
“对不住。”商靖之转过身,决定去练一个时辰的剑清醒清醒。
然而,凤长生竟是道:“将军出门后,数一百下,便可进来。”
商靖之不知凤长生的用意:“为何?”
凤长生不好意思地道:“我须得换月事布了,所以请将军暂避。”
商靖之回想起凤长生下裳猩红浸染的惨状,关心道:“你共需多少月事布?”
凤长生答道:“前三日,一日至少得换六回,后三日,一日至少得换三回。”
“我记下了。”商靖之出了门,命府中专司针线的丫鬟用最好的料子,为凤长生做五十块月事布,才从一数到一百。
其后,他并未直接推门而入,却是叩了叩门。
“将军请进。”凤长生已将沾满了血液与血块的月事布藏好了,见商靖之行至面前,牵了商靖之的手,拉着商靖之在床榻边坐下,接着爬到了商靖之身上,问道,“将军喜欢与我接吻吧?”
商靖之不答,而是愠怒道:“凤长生仔细你的右足。”
“不疼了。”凤长生用右手食指指腹摩挲着商靖之的唇瓣,“将军尚未回答我喜欢与否。”
“喜欢,喜欢得很,但与你无干,你毋庸管我喜欢与否。”商靖之的理智业已反败为胜,他拨开凤长生的指尖,掐着凤长生的腰身,将凤长生抱了下去,并为凤长生系上了腰带。
“我亦不觉得讨厌,假以时日,我兴许会喜欢上与将军接吻。”凤长生熟读四书五经,深受“存天理,灭人欲”之熏陶,且他并不擅长对别人表达自己的喜好,故而,于他而言,要说出这番话,甚是不易。
商靖之以为自己幻听了,向凤长生确认道:“你方才说了什么?”
“我说……”凤长生有些害羞,“我说假以时日,我兴许会喜欢上与将军接吻。”
商靖之欣喜若狂:“当真?”
“嗯。”凤长生伸手勾住了商靖之的后颈,进而在商靖之唇上轻啄了数下,“我自己亦觉得奇怪,昨日之前,我将自己当做男子,我有未过门的娘子,且我断定自己绝无断袖之癖,可我并不讨厌与将军接吻。”
商靖之听凤长生提及那未过门的娘子,提醒道:“将你在众目睽睽之下来了癸水一事禀报今上之人便是陈清影,若非陈清影,你或许可免去这场牢狱之灾。”
凤长生自责地道:“并非清影的过错,是我骗了清影,咎由自取,不管清影要对我如何,我都欣然受之。”
“清影……”商靖之心生不满,“陈家已向凤家退了婚,陈清影已不是你未过门的娘子,你不该唤其闺名。”
凤长生赞同地道:“将军说的是,要是坏了清……陈姑娘的清誉便不好了。”
商靖之更为不满了:“就算不为了其清誉着想,你亦不该唤其‘清影’。”
凤长生正色道:“也是,我早已没资格唤陈姑娘‘清影’了。”
“你……”商靖之不悦至极,“不论你是否唤其为‘清影’,都不准在我面前提及她。”
凤长生感激地道:“事已至此,我的确不该再提及陈姑娘,多谢将军提点。”
商靖之直觉得有一股子怒气在他浑身上下乱窜,令他心烦意乱,他必须将这怒气发泄出来:“我去练剑,就在门外,你若有事,知会一声便是。”
凤长生不明所以:“我何处惹将军生气了?”
“我自生我的气,你不必挂心。”商靖之是在生闷气,因为凤长生再再为陈清影着想,全然不责怪陈清影,陈清影分明在大庭广众之下,不顾凤长生的颜面,意欲剥净凤长生的衣衫,陈清影甚至不理会凤长生的死活,进宫面圣,对今上哭诉,求今上严惩凤长生,如陈清影这等只管自己痛快之人,凤长生对其为何只有歉疚?
“长生,你并非故意隐瞒身体状况,你亦非有意欺骗陈姑娘,你与陈姑娘一般被蒙在鼓中,你何错之有?”
话音未落,商靖之转身便走。
凤长生捉住了商靖之右手尾指,猜测道:“将军莫不是呷醋了?”
商靖之垂首瞧着凤长生,心道:我呷醋了?呷了那陈清影的醋?
凤长生喃喃自语道:“将军岂会呷醋?”
这商靖之想要的不过是他的身体,又不是他的心,岂会呷醋?
商靖之出去练剑了,期间,小厮送了早膳来,他叮嘱了小厮喂予凤长生,便继续练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