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靖之不答:“我去练剑。”
他这剑从日上三竿练至夕阳西下,方才罢休。
近来边疆太平,他已许久不曾如此烦闷过了。
为了重归平静,他该当早些将凤长生送走。
一念及此,他将剑送入剑鞘,继而意外地瞧见小厮提了手炉,进了凤长生的房间。
杏花正盛,春寒消退,这凤长生何以需要手炉?
他推门而入,只见凤长生缩成一团,并将锦被盖严实了。
难不成凤长生又发热了?
他撩起床帐,掀开一点锦被,伸手去探凤长生的额头。
凤长生猝不及防,吓了一跳,回首见是商靖之,才松了口气:“我以为将军还在生气。”
“嗯,我还在生气。”商靖之言罢,竟见凤长生用面颊蹭了蹭他的手背。
凤长生虽然不知自己到底是何处惹到商靖之了,但商靖之生气显然是他的过错,遂软声软气地道:“将军莫要生气了,生气伤肝,于己无益。”
那把无名火当即消失殆尽,商靖之从善如流地道:“好,我不生气了。”
凤长生坐起身来,正色道:“将军可否告诉我为何生气?我一定改。”
“你不必改。”商靖之生气是由于不喜凤长生夸赞他所谓的红颜知己之故,但这并非凤长生的过错。
凤长生思及商靖之先前对他的一番教诲,不再深究,而是道:“将军说并非我的过错,定非我的过错。”
“孺子可教也。”商靖之收回手,疑惑地道,“你确已退热,为何抱着手炉,还盖紧了棉被?”
凤长生愁眉苦脸地道:“我肚子疼,将手炉放在肚子上,盖紧棉被能舒服些。”
“肚子疼?我命人去请大夫。”商靖之方要作声,却被凤长生打住了:“我适才已看过大夫了,大夫开了汤药,可大夫说这大抵是我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无法根治。”
凤长生又补充道:“肚子疼的起因是癸水,每回来癸水俱会隐隐作痛,疼得厉害了还会在地上打滚,甚至曾疼得晕死过去,但今日还好,不算太疼。”
他第一次来癸水是一十又四那年,他乍见自己下.身淌出血来,以为自己患了不治之症,刷地泪流满面。
他提笔写下了遗言,遗言却是被眼泪晕染开来了,变得模糊不清。
娘亲正巧来给他送荔枝,见状,慌忙将他抱在怀中,一边轻拍他的背脊,一边问他:“出何事了?”
他据实道:“娘亲,我无缘无故出血了。”
娘亲巡睃着他的身体,目光末了定在他的下.身,如遭雷劈一般,好一会儿才道:“你……你下.身,你下.身出血了?”
他颔了颔首,含着哭腔道:“娘亲,我是不是命不久矣?”
须臾,娘亲变回了寻常模样:“不,你是来癸水了,不必惊慌,这天下所有人都会来癸水。”
他不相信地道:“娘亲与爹爹也会来癸水么?”
娘亲好像犹豫了一息:“对,娘亲与爹爹也会来癸水,这乃是寻常之事。”
他当即转悲为喜:“那便好,我还想我要死了咧,我还傻乎乎地写了遗言。”
他以为娘亲会问他写了什么遗言,娘亲对此却不感兴趣,而是耳提面命地道:“癸水乃是私密之事,你勿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爹爹以及姐姐们。”
后来,他肚子疼,娘亲对他说无人来癸水肚子不疼,他须得忍耐。
他提出要请大夫,娘亲厉声责备了他。
他当时不懂,认为自己应当听话,不该违背娘亲所言,且娘亲定不会害他,便从一十四岁忍耐到了一十七岁。
直到一炷香前,他才因为肚子疼,看了大夫。
可惜,只能算是一尝夙愿,根治不得。
“你竟曾疼得晕死过去。”商靖之伸手探入锦被,覆上凤长生的肚子,揉了揉,“辛苦你了。”
商靖之的手烫得很,被商靖之揉着肚子,较被手炉烘着肚子更为舒服。
凤长生将手炉一丢,抓了商靖之意欲撤走的手,要求道:“劳烦将军再揉揉。”
商靖之便又揉了揉凤长生的肚子。
凤长生将整副身体伏在商靖之怀中,下颌抵于商靖之左肩,左手圈着商靖之的腰身,右手附于商靖之肩胛骨处。
他现下犹如口干舌燥之人饮了一口清甜的泉水,亦犹如即将溺死之人得了一根浮木。
商靖之瞧着毫不设防的凤长生心生叹息,幸而他的自制力尚且奏效,不然不识人间险恶的凤长生早已惨遭蹂.躏。
凤长生舒服得微微阖上了双目,甚至还打了个哈欠。
“将军说我妙手回春,我说是将军妙手回春才是。”
不知凤长生倘使知晓其具体是如何妙手回春的,会作何反应?
商靖之自诩并非禽兽,但他能在酒楼之上,对着可怜可爱的凤长生生出欲.念,较禽兽好不了多少。
凤长生有些发懒:“将军要我自私自利些,我能自私自利地请将军多为我揉一会儿么?”
“好。”商靖之自不会拒绝,他将凤长生整副身体转了过来,背靠着他,这样凤长生能更舒服些,他揉起来也更顺手些。
凤长生枕着商靖之的心口,问道:“将军亦会为红颜知己揉肚子么?”
话音落地,他发现自己糊涂了,商靖之此前显然不知来癸水可能会肚子疼,怎会为红颜知己揉肚子?
这凤长生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商靖之皮笑肉不笑地道:“不会。”
“将军此番屈尊了,长生谢过将军。”凤长生感激地道。
“长生客气了。”商靖之原先不爱生气,遇上凤长生却总是生气。
气得狠了,他便亲了亲凤长生的额头。
凤长生由着商靖之亲,与此同时,好奇地道:“将军亦爱亲红颜知己么?”
商靖之故意道:“爱亲,可爱亲了。”
“怪不得将军的吻技如此纯熟,熟能生巧便是如此了。”凤长生仰首望住了商靖之,“若是多加练习,我的吻技定能与将军一般纯熟吧?”
商靖之不答,径直吻上了凤长生的唇瓣。
这唇瓣还是更适合接吻,不适合说话。
凤长生被商靖之吻得面生桃花,一吻罢,懵懵懂懂地凝视着商靖之,稍稍缓过气,便又被商靖之吻住了。
商靖之将凤长生亲了又亲,却并不觉得腻味。
凤长生摩挲着商靖之的后颈,虚心求教:“同我接吻与同红颜知己接吻有何差异?”
商靖之低首轻咬凤长生的唇瓣,猛然施力。
凤长生不懂该如何描述自己的感受,疼是有点疼的,可这疼并不教他讨厌。
良久,商靖之才松开凤长生的唇瓣,答道:“你并非女子,但你的唇齿构造与女子一般无二……”
凤长生听到这儿,心脏无端端地被刺痛了,所以他想听商靖之说些什么?说他远胜于那些女子么?可他不过是不男不女的怪物。
未曾想,他居然听得商靖之接着道:“我认为同你接吻更销.魂。”
销.魂……
商靖之竟然用上了“销.魂”这一词。
凤长生顿时欣喜若狂,主动吻上了商靖之。
商靖之立即反客为主,缠住了凤长生的舌尖。
这一刻,凤长生直觉得自己的唇舌是为了同商靖之接吻才长的。
黏黏糊糊的吻持续了许久,商靖之才成功将两双唇瓣分开。
凤长生凝了凝神,后又道:“我耗费了将军不少银两,但我眼下身无分文,待我日后赚了钱,定会一分不差地还予将军,并奉上利钱,将军容我先欠着可好?”
从小到大,他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从未赚过一文钱。
他不知民间疾苦,从不为生计发愁。
现如今,他业已无家可归,凤家的钱财与他再无干系。
他须得先养好伤,再思量思量如何赚取银两。
商靖之听凤长生说得生分,不由又动了气,可他与凤长生的确生分。
他压抑着熊熊怒火,尽量心平气和地道:“长生,你在这府中所有的吃穿用度都不必还。”
凤长生反对道:“我岂可白吃白喝?”
“那便先欠着吧,还不还由你自己做主。”商靖之用自己的唇瓣磨蹭着凤长生的唇瓣道,“适才的吻可算作利钱。”
“适才的吻不可算作利钱。”凤长生坚持道,“我要向将军报恩,适才的吻只能算作报恩。”
商靖之气得说不出话来,他确实曾挟恩图报,不过而今他只想凤长生心甘情愿地同他接吻,凤长生瞧来似乎乐在其中,却原来,只是为了报恩。
气归气,他的右手仍旧揉着凤长生的肚子。
凤长生见商靖之变了脸色,赶忙道:“虽是报恩,我亦是愿意的。我今日初次尝试与人接吻,全然不知该如何形容接吻的感受,方才将军提及‘销.魂’二字,我才知我的感受便是‘销.魂’,我曾说我兴许会喜欢上与将军接吻,如今,我想说我兴许已喜欢上与将军接吻了。”
商靖之很是好哄,即刻被凤长生的这席话哄好了。
凤长生见商靖之面色缓和,忽而想起一事:“将军今日不上早朝么?”
商靖之回道:“今日休沐。”
凤长生松了口气:“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我耽误将军上早朝了。”
商靖之凝望着凤长生道:“长生,我知你并不贪图功名利禄,更想做纨绔子弟,但我认为你既得了会元,便该当好生庆祝一番。”
凤长生猜测道:“将军想请我家人、陈大人、陈姑娘以及当时参加诗会之人一道庆祝?将军想要他们知晓我得了将军这一靠山,不能随意欺辱?亦想趁此机会为我出气?”
商靖之严肃地道:“长生是如何想的?”
凤长生婉拒道:“我更希望我的靠山是我自己,而不是将军,纵然我眼下不知自己将来要做什么,是否能做出明堂来。”
商靖之提议道:“在长生长成自己的靠山前,将我当作靠山如何?”
凤长生踟蹰良久,终是答应了:“好吧。”
商靖之含笑道:“伤筋动骨一百日,宴席便设在白日后吧。”
“嗯。”凤长生张了张口,又阖上了。
见凤长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商靖之了然地道:“你想问你爹娘如何了?是否知晓你在我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