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逼自己露出了笑来:“我送你。”
岂料,凤长生扑入了他怀中,道:“我不走,我想见你。”
商靖之捧住了凤长生的双颊,不解地道:“想见我?我有什么可见的?”
“嗯,我想见将军。”凤长生被商靖之打横抱起,抬手勾住了商靖之的后颈,并目不转睛地瞧着商靖之,“将军何日出征?”
商靖之原本有些欢喜,听得这话,欢喜一扫而空:“今日便出征。”
“今日便出征……”凤长生未料到如此快,霎时眼睛发酸。
“嗯,今日便出征,你好生照顾自己,我不在,你可安心在我府中养伤。”商靖之将凤长生抱到了床榻上头,转身便走。
凤长生急切地抓了商靖之的手臂:“将军何日凯旋?”
商靖之回过首去:“你希望我早日凯旋?”
凤长生坦诚地道:“我……我对将军……将军待我太好了,我对将军甚是依赖,我自然希望将军早日凯旋。”
“既是如此,我便不出征了。”商靖之不曾想到凤长生会说对他甚是依赖,只可惜,凤长生所托非人,他并非正人君子,却是登徒浪子。
他本无出征的打算,凤长生若盼着他出征,他可去边疆巡防,凤长生希望他早日凯旋,他便不走了。
凤长生喜笑颜开,后又劝道:“将军还是勿要违抗皇命为好。”
“并无皇命。”商靖之观察着凤长生的右足足踝,命人去请大夫。
凤长生阻止道:“将军小题大作了。”
商靖之眉尖一蹙:“你应该多多爱惜自己的身体。”
待大夫来了,确定这右足足踝并未因为凤长生的举动而伤上加伤,商靖之才松了口气。
凤长生笑道:“看,我说将军小题大作了。”
商靖之询问道:“你从何处听说我要出征了?”
凤长生诚实地道:“外头有人谈及此事,被我听到了。”
商靖之决定将府中上上下下整肃一番,但想到若非有人嚼舌根,他不可能从凤长生口中听到甚是依赖他,便作罢了。
凤长生手里还拢着那块衣料子,他将手心展开,问商靖之:“这是将军的吧?”
商靖之答道:“对,你昨日睡下后,我要走,见你抓着我的衣袂,便将衣袂撕了。”
“衣袂……”凤长生登时想起了“断袖之癖”的由来。
可是他并非男子,商靖之算不得为他断袖吧?
商靖之多得是红颜知己,他仅仅是奇货可居,商靖之并不心悦于他,当然算不得为他断袖。
“将军破费了。”他仰起首来,亲了亲商靖之的唇瓣,“我再给将军些利钱吧。”
第10章
一吻毕,凤长生关切地道:“将军何故彻夜练武?”
自是因为欲.念疯长,难以入眠。
但这话商靖之绝不会向凤长生坦白,不然,凤长生定会毫不犹豫地自荐枕席,以作报答。
凤长生愿意同他接吻是一回事,颠鸾倒凤又是另一回事。
于是,他凝视着凤长生道:“我不过是想练武罢了。”
凤长生劝道:“可将军白日里亦在练武,太过辛苦。将军乃国之栋梁,须得好生保重,切忌过分操劳。”
凤长生字字生分,商靖之顿生不快,又想去练武了。
若是双方交战之际,他的情绪亦这般容易上下起伏,他怕是早已去见阎王了。
他命令自己平心静气,须臾,端了盆热水来,绞了锦帕,为凤长生净面。
“将军何苦屈尊伺候我?”凤长生不习惯被人伺候,在家中€€€€凤府之时,娘亲并未派人专门伺候他,他亦不觉得有何不方便。
现下想来,娘亲之所以那么做,是因为害怕多一人知晓他的秘密。
商靖之便将手中的锦帕递给凤长生,又将牙粉,杨柳枝摆在了矮几上头,自己则去了书房。
待凤长生梳洗罢,春雨便送了早膳来。
€€€€春雨是被商靖之指派,专事照顾他的。
早膳是一碗核桃枸杞粥与一碟红枣糕,俱有补血益气之功效,显然是商靖之特意吩咐的。
左右不见商靖之,凤长生问道:“将军何在?”
春雨禀报道:“将军正在书房处理军务。”
也是,商靖之贵为镇国将军,与无所事事的自己截然不同。
凤长生先前的人生被四书五经填得满满当当,从未清闲过一日,连逢年过节都不例外。
就算是最紧要的祭祖的日子,他在列祖列宗面前磕过头,向列祖列宗起过定会光宗耀祖的誓后,便须得去用功了。
现如今,他不必再念四书五经,竟空闲得浑身不自在。
他分明不爱念书,幼时甚至曾为了能歇息一日而与娘亲大吵大闹。
娘亲并未答应,他被娘亲抽了十下手心后,又在娘亲的监督下,一边看《诗经》,一边委屈地抹眼泪。
他以为娘亲会心软,娘亲却嫌弃地道:“哭什么哭?勿要将《诗经》弄脏了。”
那时候的他手很小,拿稳《诗经》很是不易,只能将《诗经》瘫在书案上。
他受了一次教训后,又重蹈覆辙了好几回,娘亲同样没有心软。
天长日久,他便学乖了。
年十四,他来癸水了,即使难受得连坐都坐不住,他还是会乖乖地坐在书案前用功。
他第一次疼得晕厥过去后,一醒来,见得娘亲,正要向娘亲诉苦,娘亲却只命他用功。
他委屈得默默饮泣,娘亲抱着他,慈祥地说莫要怪她心狠,她亦是为了他能挣个锦绣前程。
他自责难当,跪在娘亲面前,向娘亲保证他再也不犯懒了,定不会教娘亲失望。
后来,他不管有什么头疼脑热,都会自觉地用功。
而今,他不但可歇息一日,他若愿意,兴许能歇息上一辈子。
商靖之温柔得很,就算他不事生产,做个纨绔子弟,亦不会赶他走。
但他却更想回家,被娘亲催着上进,被爹爹考问功课。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又犯贱了。
一口核桃枸杞粥下肚,香甜弥漫,与此同时,商靖之竟势如破竹地赶走了娘亲与爹爹,进而占据了他全副的心神。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唇瓣,昨日晚膳,他曾多次用这双唇瓣将吃食渡予商靖之,为何商靖之眼下不在他身侧,不与他同食这核桃枸杞粥?
他正想着商靖之,忽有一把足音没入了他耳蜗。
他当即抬首,映入眼帘之人并非商靖之,却是春雨。
春雨恭声道:“公子,令姐求见。”
“请她进来吧。”
凤长生再次见到长姐,直觉得恍若隔世,明明他仅仅三日不曾见到长姐。
他的长姐唤作“招娣”,二姐唤作“带娣”。
妇人可称丈夫弟弟的妻子为“娣”,姐姐可称“妹妹”为“娣”,“娣”亦可用作姓氏。
“娣”并无美好的寓意,本不该被用于名讳当中。
世人多重男轻女,“娣”这一字便常常被用于为女子取名,只为了能生儿子。
年少无知之时,他曾因姐姐们的名讳而沾沾自喜。
待他长大成人,他不由为自己的沾沾自喜而心生愧疚。
女子与男子一般,亦是人,不是将男子带来人世间的工具,更不是男子托身的容器。
凤招娣将凤长生巡睃了一番,确定凤长生四肢俱全,心头大石终是安稳落下,后又压低嗓音道:“商靖之不好相与,长生无恙便好。长生为何会不慎落入商靖之手中?”
凤长生气呼呼地道:“不许诋毁将军,将军好得很,较爹娘好得多。”
“商靖之较爹娘好得多?”凤招娣满面愕然,伸手覆上凤长生的额头,“长生,你莫不是发热了,神志不清吧?”
“不对,没发热。”她端量着凤长生道,“你可否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我?”
凤长生发问道:“长姐应该知晓我在诗会之上来了癸水吧?”
见长姐颔首,他才接着道:“我狼狈地从诗会逃了出来,偶遇将军,将军为我披了罩袍。回到家后,娘亲告诉我,我其实是阴阳同体,命我自尽,爹爹闻讯赶来,将我打了个半死。之后,我被下了狱,是将军将我救了出来,安置在将军府。将军待我恩重如山,长姐切莫误会将军。”
“娘亲与爹爹好狠的心,竟因你阴阳同体,当众来了癸水,扫了他们的颜面,便不顾你的死活。”凤招娣磨了磨牙,“将你捧上天的是他们,将你打入地狱的又是他们,他们果然不配为人父母。”
凤长生未料到长姐会这般说,怔了怔,才道:“长姐不认为我有辱门楣?”
凤招娣反问:“这副肉身是娘亲与爹爹生的,他们生你之前,未经过你的同意,你是被迫寄居于这副肉身之中的,从无选择,我为何要认为你有辱门楣?”
凤长生闻言,愈发觉得自己昔日对不起长姐,遂郑重其事地道:“我不该因为爹娘夸奖我,却责备长姐而对长姐耀武扬威;我不该对长姐说长姐是为了招来我这个弟弟才出生的;我不该独占爹娘的宠爱。”
“前两件事是你做得不对,但你当时太小了,不懂事,我大人大量不同你计较。”凤招娣比划了一下,“你当时的身量还不及我的腰。至于最后一件事么,他们的宠爱我才不稀罕。”
面对大度的长姐,凤长生更为羞愧了。
凤招娣揉了揉小弟的脑袋:“好了,好了,我这个做长姐勉为其难原谅你啦。”
凤长生忍不住伸手抱住了长姐。
凤招娣拍了拍凤长生的背脊,莞尔道:“哎,你这孩子,小时候从不对我撒娇,今年都一十又七了,却要对我撒娇?”
凤长生有些不好意思,当即松开了凤招娣。
凤招娣又抱了抱小弟,才满头雾水地道:“商靖之为何要对你施予援手?你先前便识得商靖之?”
“我先前不识得将军,至于将军为何要对我施予援手,自是因为……”凤长生本想说是因为自己妙手回春,但他全然不知自己是如何妙手回春的,兴许商靖之是糊弄他的,他又想说是自己同商靖之做了交易,可商靖之改了主意,想将他送走,不要他以身相报了。他思忖良久,方才继续道,“自是因为将军宅心仁厚。”
凤招娣失笑道:“天下人多用‘杀人如麻’,‘心狠手辣’,‘命中克妻’,‘用兵如神’来形容‘鬼面将军’商靖之,‘宅心仁厚’恐怕唯独你一人。”
凤长生义正辞严地道:“将军确实宅心仁厚,都怪天下人有眼无珠。”
“是,是,是,商靖之宅心仁厚。”凤招娣敷衍了一句,后又正色道,“长姐已找好住处了,准备过几日便搬出去。长生,你已回不得家了,搬来与长姐同住,由长姐照顾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