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我喜欢长生的一切。”商靖之轻轻抚过凤长生还打着板子的右足足踝,才细致地为凤长生穿衣,直至系上腰封,他终是舒了口气。
这衣衫是商靖之命裁缝为凤长生量身做的,凤长生亲了亲商靖之的唇瓣:“靖之破费了。”
“并不破费。”商靖之为凤长生穿上双梁鞋,又伺候凤长生洗漱、束发。
商靖之常常伺候凤长生,凤长生早已习惯了。
然后,商靖之换下朝服,亦洗漱了一番,才到了凤长生面前:“长生,何时去?”
凤长生深吸了一口气:“这便去吧。”
紧接着,他用左手挽了商靖之,用右手拄着商靖之给他做的拐杖,一步一步地向外走去。
自打他被商靖之从牢房中救出来,抱进这镇国将军府后,他已有将近两个月不曾出去过了。
当左足跨过门槛,他的心脏登时吵闹得震耳欲聋。
他抬起首来,凝望着商靖之道:“靖之,我心悦于你。”
商靖之这个人,商靖之这个名字于他而言,具有开天辟地的力量。
商靖之回应道:“长生,我亦心悦于你。”
凤长生笑吟吟地道:“我们走吧,我不想再做胆小鬼了,只消有靖之在,流言蜚语也好,指指点点也罢,我都无所畏惧。”
第25章
镇国将军府门外一个活人也无,再往外走一些,凤长生方才遇见了一农妇。
他大着胆子,不闪不避地直视农妇,这农妇显然不识得他。
接下来,他又陆陆续续地同十余人擦身而过。
这十余人无一谈论他,无一识得他。
半盏茶后,他忽而听得一人道:“听说那‘鬼面将军’成了凤长生的入幕之宾?”
其人的同伴确认道:“你指的是那个当众来了癸水后,再也不敢露面的凤长生?”
“便是那凤长生。”
“那凤长生不是因为欺君之罪被当今圣上下狱了么?欺君之罪可是大罪,还没被问斩啊?”
“凤长生不知何时勾搭上了‘鬼面将军’,‘鬼面将军’哪里舍得凤长生香消玉殒,入宫向圣上求情,救了凤长生一命。”
……
商靖之忧心忡忡,挽着凤长生的手紧了紧。
凤长生心下生甜,抬首望向商靖之:“无妨,我以为自己定会紧张、难堪,但我现下只觉得嚼舌根者好生无聊。”
这俩人不知是根本不识得他,抑或是没认出他,自顾自地说着,同他擦身而过了。
又走出十余丈,他终是被认出来了,对方乃是一书生,指了指他,对身侧的女子道:“看,是那凤长生。”
女子当即看向了他,继而奇道:“凤长生不是已经暴露了么?为何仍女扮男装?”
书生低声道:“她身侧之人是‘鬼面将军’吧?听闻便是这‘鬼面将军’救了她,兴许她女扮男装是由于‘鬼面将军’的嗜好?”
女子叹息道:“跟了‘鬼面将军’恐怕活不长了,你看她这副样子,定是病了。”
凤长生原本并没有打算说什么,毕竟悠悠众口是不可能全然堵住的。
但他容忍不了对方这般诋毁商靖之,遂愤愤不平地道:“跟了靖之才不会活不长,你休要胡言乱语!”
商靖之未料到凤长生会当面发作,甚是动容。
那女子据实道:“‘鬼面将军’一连克死两任未过门的妻子……”
凤长生打断道:“不过是巧合罢了,与靖之无关。”
书生扯了扯女子的衣袂,又对商靖之与凤长生道:“望两位见谅。”
凤长生严肃地道:“这位姑娘,你若再敢造谣靖之,我定不放过你。”
“她记下了。”
女子还要再言,被书生拉走了。
凤长生盯着俩人的背影,扬声道:“我定会长命百岁。”
商靖之含笑道:“嗯,长生定会长命百岁。”
凤长生见状,气鼓鼓地道:“我们先回府,我有话同靖之说。”
商靖之已料到凤长生大抵要说些什么了,他不想教凤长生白费口舌,亦不想拂了凤长生的好意。
一回到房间,凤长生便将商靖之按在了房门上,质问道:“靖之被人当面诋毁了,为何笑得出来?”
“她说的是事实,算不得诋毁。”商靖之解释道,“我笑得出来,是因为长生不惧流言蜚语,亦是因为长生出言维护了我。”
“她说的才不是事实,当然算诋毁。”凤长生怒气难消,“可恨我现下手无权柄,不然,我定将所有诋毁靖之之人下狱,包括靖之自己。”
商靖之揉了揉凤长生的脑袋:“莫要生气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凤长生不满地道:“就要生气,就要生气,被诋毁了也不生气的靖之是傻子,先前,靖之常常唤我‘傻子’,明明靖之自己才是傻子。”
商靖之哄道:“好吧,我是傻子,莫要生气了。”
“傻子。”凤长生凝视着商靖之,“我要听的不是你说自己是傻子,而是你说自己并非克妻之命。”
商靖之一言不发。
“关于我,靖之看得很是透彻,靖之开解我,教导我,好似一盏明灯,照亮我的过去与将来,可是关于靖之自己,靖之却当局者迷。靖之并未害死两任未过门的妻子,亦未害死娘亲、爹爹、阿兄、阿姊、幼妹、族人以及一城的百姓。”凤长生一字一顿地道,“我不是在安慰靖之,而是在阐述事实。”
商靖之沉默良久,道:“多谢。”
“我亦不要听多谢。”凤长生明白这是商靖之根深蒂固的心病,不是他三言两语能治好的。
“对不住,我……”商靖之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罢了,我不同你计较。”凤长生将拐杖放在一边,接着捧住了商靖之的面颊,认真地道,“自打认识靖之后,我变了很多,不再习惯性地委屈自己,不再习惯性地满足他人期待,不再因为自己不同于他人而认为自己是不男不女的怪物。
“我之前说‘只消有靖之在,流言蜚语也好,指指点点也罢,我都无所畏惧’,其实是对自己的期许,我并不认为自己能做到。如今,我发现自己轻而易举地做到了,我昨夜竟还害怕得辗转难眠,实在是不可思议,这多亏了靖之。靖之能陪着我慢慢变好,我亦能陪着靖之根除心病。靖之,他们的死并非你的过错,你的过错是将他们的死归咎于自己。”
商靖之避重就轻地道:“我的长生长大了许多。”
“嗯,我长大了许多。”凤长生心如擂鼓,“我已长大至能成婚的年纪了,我知靖之不嫌弃我,且我与靖之两情相悦,靖之娶我可好?我会向世人证明靖之并非克妻之命。”
他曾向长姐承诺过不想与商靖之成婚,还请长姐放心,但他眼下很想很想与商靖之成婚。
商靖之矢口拒绝:“不可,我乃天煞孤星。”
凤长生抓了商靖之的手,放于自己肚子上:“靖之才不是天煞孤星,我想与靖之生儿育女,我们的儿女定会与我们一样长命百岁,绝不会被克死。”
思及难产而死的娘亲,商靖之猛地抽回手:“不可。”
“哼。”凤长生指天发誓道,“来日方长,除非靖之移情别恋,否则,我定将与靖之成亲,定将与靖之生儿育女。”
第26章
商靖之正色道:“我绝不会移情别恋,亦绝不会与你成亲,更不会与你生儿育女。”
凤长生抓了商靖之的手,摩挲着指缝,引诱道:“靖之当真不想见我这肚子由于靖之的缘故而鼓起来?”
商靖之情不自禁地垂下首去,望住了凤长生的肚子。
假使凤长生怀上了他的骨肉,眼下这平坦的肚子将会慢慢鼓起来,细瘦的腰身将渐渐丰腴,与此同时,身体的其他部分亦将发生变化。
凤长生将彻彻底底地因他而改变。
思及此,独占欲与掌控欲登时疯长。
待得凤长生顺利生产,他将会拥有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
这孩子会更像他,抑或是会更像凤长生?
嘴巴会像他么?耳朵会像凤长生么……
待这孩子牙牙学语,他便会听得这孩子奶声奶气地唤他“爹爹”。
他失去亲人太久太久了,他是想要亲人的。
况且,他自小的梦想便是安邦定国后,娶妻生子。
他是与阿兄、阿姊一道长大的,还有许多小伙伴同他玩耍,入伍前,他每一日都过得很是热闹。
他是喜欢热闹的,但从三年前起至他将凤长生接到镇国将军府前,他几乎一直形单影只。
可是他的娘亲是以命换命,生下他的,他所有的亲人悉数被他害死了,他又一连克死了两任未过门的妻子。
万一凤长生有何不测……
万一孩子有何不测……
他根本不敢细想,阖了阖双目,问凤长生:“一十七岁之前,长生一直认为自己是男子,我与长生相识不过短短两个月,长生为何愿意为我怀上身孕?”
凤长生答道:“我心悦于靖之,心悦得想同靖之共赴巫山,心悦得想生下靖之的骨肉,不止是为了靖之,亦是为了我自己。至于相识时间的长短有何重要?靖之不是只见了我一面,便要求我委身了么?”
商靖之语重心长地道:“我是见色起意,见色起意只消一眼足矣,且你委身于我,我得到的将是欢.愉,而你若怀上身孕,会难受将近十个月,生产那日更是凶险万分,犹如去鬼门关走一遭,你是否知晓这天底下有多少女子去了鬼门关,便再也回不来了?你又是否知晓有些易孕的女子宁愿为自己的夫君纳妾,亦不愿再怀孕产子?”
“难产而亡的女子总归是少数,且我并非全然的女子,我强壮得多,定不会是少数之一。”凤长生抬指摩挲着商靖之的眉眼,“靖之何必杞人忧天?”
“岂是杞人忧天?”商靖之狠心地道,“你且死了这条心吧。”
凤长生气呼呼地道:“我才不要死心。”
商靖之叹了口气:“且你是否想过现如今除了知晓你乃阴阳同体的少部分人,绝大部分人将你当作了女子,倘使有一日,你乃阴阳同体一事被绝大部分人所知,你又怀上了身孕,当如何自处?”
“流言蜚语已伤不到我了,就算我乃阴阳同体一事人尽皆知又如何?”凤长生瞪着商靖之道,“靖之这威胁才不会奏效,我已不是昨日的我了。我先前将流言蜚语想得过于恐怖了,其实根本算不得什么。”
虽然未能使得凤长生改变主意,但商靖之见凤长生不再惧怕流言蜚语,自然甚是欢喜。
接着,他提议道:“长生既想要孩子,领养一个可好?”
凤长生摇首道:“不好,我想要的是流淌着我与靖之骨血的孩子。”
“我……对不住。”商靖之脑中生出了一个念头€€€€不若将凤长生赶走吧,如此凤长生不得不死心。
但他既已尝过有凤长生相伴左右的日子,如何能忍受得了失去凤长生的日子?
更何况他容忍不了凤长生另结新欢,亦容忍不了凤长生与新欢生儿育女。
他想留住凤长生,却不让凤长生如愿以偿,委实是太自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