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言看着觉得不对,就又捞出来重新过水倒油,而主人乐意这样做,柳承午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只是这次直等到油被弄得沸热了起来,他的主人却从高处把东西猛地一下倾倒下去,骇的他如同耳边惊炸起一声雷。
没滤干的水碰入滚油后嘶的蹦跳起来,柳€€言还没来得及后撤,眼前却蓦地晃现出一个身影,那人举了手臂侧挡着,结结实实地把溅起的油滴全阻了下来,边速度极快地把盖压下去。
柳€€言愣了一愣,等反应过来,忙撩了他的袖子检查,所幸有衣物做一层防护,倒也没伤着什么,但见柳承午一副方才所为实属应当的样子,又不免生起躁怒之意,
“你是傻吗,只想得到这种法子?”
那人只低着头,柳€€言越看越窝火,凭着怒气就踢了一脚在他腿上。
“没听见我说敢擅起就打断你的腿?”
柳承午却顺势跪下了,浑身上下都是任人责罚的意思,柳€€言正在气头上,干脆踩在那人腿节处,虽未用什么力,却也让人兀自寒颤了一瞬,
“你说,你这腿还要不要了?”
柳承午闻言抬起头来,只触了下柳€€言含怒的眼睛就又极快的垂下去,沉默了一会才低声道,
“...属下任凭主人处置。”
柳€€言自认不是什么敏锐之人,却从这照常的顺从里听出了点不一样的情绪,他迟疑地想了想,还是收了踩在上头的脚回来,
“怎么,还委屈呢?”
那人这次闷不下去了,吓了一大跳的仰起视线,睁大的眼睛里满是惊吓惶恐,
“属下不敢。”
竟是连他本人都没意识到先前泄出来的那点失落,可就算没意识到,那微小的依赖也是这么些日子好不容易养出来的,柳€€言还真狠不下心去打坏它。何况那一句本就是气话,哪里会真的动手?可又一时找不到台阶下,只得僵持在那,直到...锅里的菜冒出焦味。
一阵手忙脚乱后,那锅煮坏了的东西自然是上不了桌,明白自己实在没这方面能力的柳€€言也不再坚持,坐在那看柳承午重新弄,那人虽仍没完全恢复力气,却也足以应对,倒显得之前的事全是多此一举。
柳€€言没再说罚他的事,柳承午虽欲言又止,但到底不敢再擅自提及,而两人吃过了饭也没见那五个人倒回来偷袭第二次,想来是回去复命了,柳€€言就不再揣着那几瓶毒,只按原定计划的让人喝药,喝一次就诊一次脉,到了夜间再施一次针。
只是不请自来的客人却是大半夜到的。
柳€€言醒来时尚不知何故,只觉得屋外一阵风雨将至的压抑气氛,便推了门出去看,却见柳承午已不知何时的戒备在了门口,而离他一段距离的院里站了个人,着的深色的衣物,在夜色里泛着泠然之气。
女子见柳€€言出来,便往前行了一步,她怀里抱了个穿嫩黄衣裙的女孩,却无知无觉地闭着眼,似是睡的正沉,
“柳€€延柳先生?”
柳€€言对夜里来客有些疑惑,只是没显在面上,听了这句问就点点头,女子似松了口气,将最后那点距离走尽了,在离柳承午三步的位置停下来,毫不避让的直视着柳€€言的眼睛,
“四合殿极阁阁主江卿,有事相求。”
苍苍沃土,天下三分,其名为北泱,东琅和南临。
三国之间自古传下定律,相互之间不犯侵,不动兵,若有违背,则其余二国以多制一,百千年来竟相安无事。
原主所居的这座山,便落在东琅国的岐州之中。
只是闲云野鹤总是更归向于江湖,而江湖从来不属于朝廷的势力之内,是以柳€€言与这东琅,除了原主牵下的某些隐秘的关联之外,是真没什么所属关系。
而他尚且如此,完全划在武林范围内的四合殿便更是如此,无从约束,自成一派,在江湖中稳稳占了个□□的名头,四合殿徒有殿名,下头分的却是阁,起初创立的人也不知想的什么,阁名皆从系辞里取出来,即极阁,仪阁,象阁和卦阁。
而这极阁,则是四阁之首。
只是天下之人怕是没几个知晓,极阁阁主竟是位女子,还是位...胆敢白天派人来擒柳神医,晚上就独自登门拜访的女子。
柳€€言诊着床上人的脉象,铺开的梨黄裙摆艳嫩嫩的,衬的女孩的脸色愈发苍白虚弱,柳€€言瞧了一会,却颇觉惊奇的抬了抬眼。
虽对旁人的故事并无太多兴趣,但这夜半来打扰的,总是有些在意因果往来,而江卿虽一副泠凉的样子,到底抵不过抱来的那人性命重要,冷着眼开口。
其实也没有什么,竟是和茶楼话本般的,受埋伏中伤后退撤了一路,随后伤势还是重了些,直直翻进这陆家小姐陆朝絮的后家院子里。
按陆朝絮的话说,得亏是个女子,若是看见个壮实男子昏在院子里,又是这般明眼就能觉出不对劲的,定马上知会官兵来押走处理,哪里会瞧着她一身血污的就动了恻隐,自己费着劲的挪进屋子里照顾。
陆朝絮在家里极受宠爱,平日里笑笑闹闹的,那段时日忽的轻易不让人进自己的屋子,家里人也都当她是偷偷对什么小玩意起了兴致不愿人瞧见,就纵着她去了,陆朝絮日日下午往府中医者那跑,说是见了只受伤的雀,要怎么侍弄才能医好,后又按着法子炖了不少参茶药汤灌下去,竟真的起了些作用。
再说这江卿醒时在陌生之地,还未起身,杀意已出,陆朝絮却觉不出什么杀意,只晓得浑身一寒,转头就对上极深的一双眼,吓得往后跳了一跳,可又没真的逃,定在那让江卿盯一会就慢慢靠过来,把手往她额头上放。
江卿以往从不让旁人近身,这次却不知是身上未完全恢复还是怎的,居然让她触了上去,陆朝絮只贴了一会就收回去,看着她一板一眼的,
“别瞪了,你发着热呢。”
俏生生的脸蛋做出这幅样子,说不出的...有模有样,接着又自然的替她将被子掩实了,一点防备都没有,周身都是破绽,显而易见的未习过武,江卿沉默看着,把将出的招式摁下去,微微颔首表示明白,结果女孩就惊讶似得圆睁着眼睛,
“你不会说话?”
“........”
第19章
江卿当然会说话,在得知她是混于江湖里的人后,陆朝絮磨着江卿的时间就更多了,毕竟她一个没出过远门的富家千金,对于浪迹和侠士总是充满好奇,江卿初时不愿多搭理人,被粘的久了也是无法,虽不透露自己的具体身份,但总算有一搭没一搭的同她说话,后来两人处的熟了,见她对名门正派很是向往,心中竟抑郁不平起来,连相处几日后温缓下来一些的气息都冷了,
“陆小姐怕是要失望,救了在下这么个歪门□□回来。”
陆朝絮却蓦地凑近过去,离在咫尺的眼瞳滟盈盈的笑,专注的映出她的样子,
“阿卿这个歪门□□,却是好看的紧。”
压出来的冷意一下就散了,江卿叹着气,伸手把她往后推离了一点。
“陆小姐若是位公子,怕是要惹出不少麻烦。”
“怎么?”
“哪有这么对人说话的?”
“事实罢了,”
陆朝絮就笑的愈发诚挚干净,转而用两指去揉她的眉心,
“阿卿好看的很,就是眉眼板的太过肃穆,若是放的柔和一些€€€€”
也不知是故意的玩笑还是怎的,灿朗朗的女孩子眯着眼睛俏声道,
“便是女子也会心生欢喜。”
她所述即为所想,江卿也不放在心上,两人没一会就忘了这话,继续讨论各派的弱点传闻,许是日子过得太过惬意,等注意到时,江卿身上的伤已无什么大碍,陆朝絮得知江卿要动身回四合殿去,虽许了再会的指约,但心中的不舍仍满的快到难过的程度。
想来是从未有过这般相遇的友人,谈起话来又极为投机,陆朝絮如此和自己说明,就掰着数的等江卿回来。
结果却变故突生。
陆家虽富却不贵,某次从旁的地方来游玩的纨绔少爷撞见陆朝絮,见她明艳的如同夏花,一时神迷,竟直接下了婚帖到陆家去。
那位也是个大人物,有权有势的,山一般的威胁压下去,逼的陆父只得咬牙接下,唉声叹气的劝女儿认命。
陆朝絮只是沉默着,一声不吭。
她固执地像在等某个人,只是婚约将近,也不见有谁踏墙而入,陆朝絮终于弃了。
却不是认了命,因她只要想到自己将嫁作他人,接着便会念起江卿,虽不知缘由,但痛苦却是实实的磨着。
而想要做到既不违背心声低头妥协,又不连累家人受苦,思来想去,竟只能想到死。
于是偷偷从府里溜出去了一次,只是走在半途才想起这等害人性命的东西,寻常药坊哪里敢卖给她,一时懊恼气闷,彻底失了主意。
便是这个时候遇着了个半百老者,似是买酒不够,急着要销药给人,陆朝絮旁的路都堵死了,干脆向他要了一帖说是能毒死人的,算作是最后的抵抗。
陆朝絮望着那一方南墙,墙外青天一片,连着极远的江湖。
阿卿阿卿,不论死或不死,恐怕都无法再相见了。
她就着水,仰头将药咽了下去。
不过自然是没死成。
柳€€言将把脉的手撤开,他这一动,注意着他动作的江阁主就不再往下说,用沉的乌玉似得眼睛盯着他不放,柳€€言瞧她如同根绷紧的弦那样站着,忽然有些唏嘘。
他虽是医者,但中医和急救从来都不是一个概念,来找他就诊的多是医些慢条斯理的病症,顺道再问问有什么药方能调养身体,可急诊不一样,被推进去用一道门隔着,便不知出来时是生是死。
因而柳€€言先前确实没怎么接触过等在门外离了魂似得家属,一个人为另一个人牵肠挂肚的样子,亲眼见着了,忍不住要生出几分敬意,他坐到位前寻纸笔写方子,柳承午就走上前替他研墨,自然的仿佛做过无数次这样的事,倒惹的柳€€言用余光看了几眼。
江卿没挪步,她离桌有些远,肃直地站在那,说出的话平静的像无动于衷似得,
“先生可医的好?”
“不难。”
答的短却无疑是肯定的意思,江卿这才闭起眼,气息轻微地颤了几下,柳€€言知她终于心安,笔下也没缓,没一会就写了半页的药材。
他先前把脉的时候觉得稀奇,倒不是因着江卿说陆朝絮昏睡数日,脉象无异却无论如何都唤不醒的缘故,而是她吃的那帖药,初诊时就已明了是原主师父的杰作。
那陆朝絮碰上的老者多半便是原主的师父,怕是看她一个女孩说要买毒物,觉得事有蹊跷才换成这样的东西。
柳€€言将笔搁在一边,转过半个身子去看江卿,他不发话,江卿仍看出事来,以为是有什么变故,一时把眉微微皱紧了,
“先生可是有话要说?”
“我要行针灸。”
江卿便愣了一愣,她仔细看了柳€€言的脸色,确定不是玩笑,这才沉默下去,垂着眼似在考虑,柳€€言也不催她,毕竟这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从古至今都一样,何况还是自己重视的女孩子。
只是他还是有些小瞧眼前这人,江卿没沉默多久就走到床边,将陆朝絮面对墙扶着坐起来,一丝不苟的替她解了衣带,再往下褪开露出背来。
如此深明大义,倒让柳€€言有些惊讶,江卿扶着陆朝絮的肩膀,朝发着愣的人郑重道,
“医者父母,请先生施针。”
竟是还...要挟了一句。
柳€€言却恼不起来,他发现自己还挺喜欢这位极阁阁主的性子的,便把桌上的方子往柳承午那一递,让他去药房对着抓药,自己则准备先行针,可银针都铺开了,柳承午却仍没动,拿着那张方子半步没挪的定在那,
“承午?”
柳承午低着头,沉着声道,
“请主人恕罪,承午当护您安全。”
柳€€言这个没有武功的大夫这才注意到柳承午虽做着事,却一直守在他两步之内,时刻警觉着江卿的动向,想对方以前在他这个主人面前总是乖顺,突然见其冲人露出煞冷寒意的样子,不免有些意外,忍不住劝了劝,
“无妨,这位好歹是一阁之主,应当不至于做这些手脚。”
殊不知平日将他的命令看成天,半分都不敢违背的人现在居然铁了心的要抗命,用随时能起身的姿势跪下去,
“请主人恕罪。”
他从原主记忆里也接触过一些死士暗卫,按理该是除了命令什么都不管,只要对其下了令,便是主人可能会死,也会毫不犹豫离开去执行的,哪里是现在这种情况,柳€€言看那人低着头,周身却毫无破绽地戒备着阁主,也是无法,只得去寻了只药瓶,再从里头倒出颗圆丸来递给江卿,
“既然承午不放心,你把这药吃了,我们好继续医治。”
江卿抬眼看了看他,也不说什么,伸手接了就吞下去,难以置信的配合,柳€€言见她吃了,才再次让柳承午去抓药,那人仍有些犹豫的样子,就被柳€€言揉了揉脑袋,
“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