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着这样不会给家里惹麻烦,却忘了会害他们伤心难过,我那弟弟还小,连安慰人都不会,估计只会跟着哭,”
陆朝絮吸吸鼻子,冲柳€€言露出个笑来,
“我后悔了,谢谢您救我回来。”
柳€€言收回把脉的手,沉默下去,他隐约看出端倪,忍不住在插手与不插手中来回抉择,不知怎的,最后还是选了平时最不会去做的那方,
“你是为了什么而吞了那药下去,因着受了委屈?因着不愿嫁于强权之人?以至于现在才想起来要后悔。”
他们安静的对视,陆朝絮败下阵来,苦笑着看他,
“先生多管闲事...”
“嗯。”
“先生若是听了,可愿意替我保密?”
“我与你非亲非故无冤无仇,做什么还要到处宣扬。”
陆朝絮知道如果眼前这位救了自己的人毫不动摇,自己便一定会说。
她终于察觉了某些东西,却也令她彻底乱了分寸,若无此变故,等她在家慢慢领悟过来,也注定无法对家人坦言相告,越是亲密之人越做不到将这件事吐露出去,可她需要找一个人来倾泻因之而满涨到痛苦的无措与不安,并迫切的希望有人能开解她,或阻止她,陆朝絮深吸了一口气,
“我当时只是不愿嫁与他人,怕阿卿回来会寻不到我,可我现在才反应过来,我竟是为了阿卿而寻的死,”
陆朝絮哽咽一声,
“我心里惦记着阿卿,只要她不在跟前就觉得难受,想着见不到她就想哭,最后还为了她寻死,您说是不是奇怪?”
“没什么奇怪,你心悦她,自然就时时惦记。”
陆朝絮潜意识觉得旁人会拦住她往下跳,没成想柳€€言反而顺势推她,当即狠狠瞪向对方,眼中却隐隐碎出泪来,
“阿卿可是女子。”
“你心里已经明白答案,之所以反过来问我,不过是想让我劝你选择退避,”
柳€€言从未想过自己会为他人做感情引导,他看着泫然欲泣的陆朝絮,也跟着低叹一声出来,
“我不会左右你的决定,可你需要找人来劝阻,不就是因为已经陷到单凭自己无法挣脱的地步了。”
晶亮的泪水在那眼里转了几圈,终于还是落了下来,陆朝絮拿手背去擦,却怎么都没法擦干净,她忍着忍着呜咽了下,慢慢连哭声都压不下去,便干脆蜷着身子放声哭出来。
陆朝絮也不明白自己在哭什么,她只是按耐不住情绪,想要无所顾忌地宣泄一通,等她终于哭累了,却又一时停不下来,只能抽抽噎噎的缓气,显得有些狼狈,柳€€言只是坐着看她,陆朝絮触上他平静的眼睛,回想起自己到刚才为止都像个小孩似得哭个不停,窘迫的直想埋进被面里,
“...先生不该回避的么?”
“没找到时机出去。”
陆朝絮肆意哭了许久,原先压在心里的东西竟被缓和了不少,只是有些丢脸罢了,她揉了揉眼睛,
“原来心系一人,就是这个样子的,”
到底是情窦初开,虽未想好今后该何去何从,但也染了些少女怀春的羞涩,陆朝絮失神喃喃,
“...看着她的样子就安定,念起她的名字就欢喜,忍不住想要亲近她,甚至是独占她,”
说完才觉出自己在不做掩饰的吐露情意,陆朝絮羞红了脸,见柳€€言依旧做着听众,脸上更是蒸腾起的热,连忙急急埋回被中,把话推到他身上去,
“先生可有过这种感觉?”
“自然是...”
没有。
之所以没能说出口,却是因着某个名字蓦然浮现,原本笃定的柳€€言立时愣住了。
看着他会觉得平静,唤他名会心生柔软。
不自觉开始靠近他,注视他,纵容他,庇护他,仅是知其过往,心中便满是疼惜。
竟是...有的。
陆朝絮正兀自害羞,突然听得一声砸响,忙抬了头去看,只见柳先生站了起来,估摸着是起身的动作大了,将身后的椅子带了一下,又没搭救的意思,任它后倒着摔在地上。
陆朝絮茫然,她看柳先生站在那发愣,一副惊讶又疑惑的样子,下意识开口喊他,
“先生?”
“麻烦了...”
柳€€言轻声嘀咕,听得有人喊他才聚回视线,陆朝絮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觉得柳先生的状态有些令人担忧,复又问了一次。
柳€€言却蓦地笑出声来,光亮在他眼中凝起,看着像是雀跃,他认认真真地对陆朝絮道,
“麻烦了。”
第28章
★番外
【中秋】
在柳承午的记忆里,是没有节日这种说法的。
毕竟暗卫没有过节或休假的说法,柳承午自然也不会把那些日子记在心里。
他总是临到当天了才从忙碌的仆从或明显雀跃起来的小主子们身上看出点端倪,然后按部就班的执行完一天的守卫。
但要说不同,多少还是有一点的,就拿中秋来说,暗卫能分到只掺了些许白糖进去的糕饼,然后柳承午就会在晚上在外侧轮值的时候找棵树隐着身影,远远看着屋子里的灯火慢慢吃那么一只难得带了点甜味的东西,
“承午?”
柳承午猛地回过神来,他才发现自己看着外头的灯火发了愣,而他的主人已经挑了张椅子落座下去,见他听到声音从神游中回来了,便笑着唤他过来。
柳承午行到旁边,乖顺的跟着坐下去,他在柳€€言身边呆的久了,同桌而食已经不再算是会让他慌手的事情,本就是二楼临栏的位置,坐下来之后便离外头悬挂的花灯更近了。
之所以会是这般光景,是因为他的主人说要带他到城镇上过中秋。
位置是几日前柳€€言命卯水来定下的,最繁华的道上靠街的桌,可以越过木栏看被花灯点亮的整整的一条街。
哪怕到了现在,柳承午有时仍会觉得恍惚,他叠加起来的二十多年的记忆都是呆在灯火之外独自一个看着的,现如今却是稳稳的处在其中。
各色精致的菜肴被送上来,放在最后的是什么配料都不加的清煮的螃蟹,都说秋蟹最肥,那么一盘新鲜的螃蟹煮出来实在诱人的很,柳€€言拎了一只放到柳承午碗里,见他愣愣的看,就拿玩笑逗他,
“要不要我帮你剥了?”
柳承午一下睁大眼睛,护着碗往自己的方向带,就怕劳累主人做这等下人该做的活,可他带到一半却忽然顿住了,先是犹豫地看了看他的主人,又停顿了一下,忍不住左右环视一遍。
这家酒楼并没有分做包间出来,二楼也只是一层厅,但胜在桌与桌的间隔足够远,又将支柱设在交汇处,再加上巧妙布下的观赏盆景,若非特意窥视,并不会太多的涉及到旁人。
可柳承午是暗卫,观察人的本事是练出来的,更何况并没有人会对这一点多加掩饰,是以马上便看出了他在意的事。
别的有些看起来有身份的,都是由旁边的侍从帮忙布菜,螃蟹这等东西更不用说,剥起来必然会染上海水味的,哪里会让少爷小姐们沾手。
柳承午十分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从跟着主人开始到现在,他从没在饭桌上伺候过主人,倒是柳€€言不止一次的替他布过菜,甚至摸清了不少他的喜好。
柳承午想透这点,环视完毕的视线再对回去就满是自责,柳€€言觉得奇怪,只是还没开口,却被那人堵了,柳承午低头盯着碗里那只还冒着热气的螃蟹,
“主人,属下剥给您吧...”
柳€€言一看那人埋着头就知道是又钻了什么牛角尖,也就随他去了,柳承午得了准许就开始仔细地拆螃蟹,他不是没见过手法,但毕竟是第一次弄,又比不得使武器那样,力大点就连蟹腿壳带里头的白肉一起弄碎了,因而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笨拙。
柳€€言看他拆了一会,也伸手从盘里捞了几只过来放在桌上,慢条斯理的开始拆,拆出来的肉跟蟹黄就放到边上干净的碗里,等柳承午好不容易弄完了一只,抬眼却看见主人旁边的碗里已经装了不少的分量,几乎都是完整的剥离出来,白白红红的很是好看,跟他弄出来的零零碎碎的东西根本不是一个样子。
柳承午愈发沉默下去,连周遭的气息都黯了,柳€€言余光见他动作停了,也就把手头剥到一半的螃蟹放下,
“弄好了?”
“是......”
声音闷闷的,柳€€言忍不住笑,先是把那人面前的碗拿过来,再把自己剥好的放到他跟前去,柳承午在主人拿他那碗拿不出手的蟹肉时就抑不住的想要阻止,等另一碗被放到身前时更是错愣,只看着那小半碗的蟹肉不知所措,
“主...主人...?”
柳€€言很自然的把那只小碗又往前推了一点,柳承午看向他的眼睛都是慌的,却被这动作阻的不敢再还回去,柳€€言微笑,
“我吃你剥的,你吃我剥的,如何?”
“主人...”
他弄出来的东西哪里是可以用来交换的,柳承午几乎要被自己的无能弄的逃开,压着呼吸抑制了一会才低声开口道,
“主人...属下没用......”
柳承午因自己的失误不敢抬头,而柳€€言无声地看他,过了会忽然把手往他那边伸了一下,
“擦干净,”
柳承午愣了一下,捏了自己的袖角就要擦,被柳€€言躲开了,隐着笑意骂他,
“想什么呢,用布,”
他这才清醒过来,找到那块店小二专门放在桌边上干净的半湿毛巾过来,托着仔仔细细的把主人的手擦干净了,柳€€言收了一只手回来,来回翻着看了一下,就温和地笑,
“这不是挺有用的吗,”
这算什么有用...
柳承午垂着视线,他觉得自己总是在被什么一点一点的补全填满,触摸到的时候都是暖的,
“主人,”
柳€€言看那人仍低着头,以为是还在内疚,就想着要怎么安抚才管用,没成想那人哑了一瞬,忽然就轻了语气,
“...主人,求主人赐承午一个恩典。”
“嗯?”
他极少主动有想要的东西,柳€€言疑惑着应了,就见那人凑下去,缓慢但又坚定地,亲了亲他没收回去的那只手。
回去的时候,柳€€言买了桂花酒。
柳承午将那几根用来绑住活蟹的草绳挪到同一边手里,腾出只手来想替主人拿,却被主人向旁边躲开了,柳€€言自个晃着那只溢了酒香的瓷罐子走,柳承午无法,只得老老实实地跟在后边。
离了镇子,沿着小路慢慢走回山里,喧闹就被一点点丢在后头,没多久就什么声都听不见了,只余留了空口的桂花酒晃荡出声,沉了一地的月光。
两人在这道上不知来回过多少次,早已轻车熟路,慢慢就进了自家的地界,等过到暗哨处,柳€€言倒停了下来,径直拿了自己手上的酒去换柳承午抓着的绳节,不过一个换手的时间,原先无人的地上已单膝跪了两个人,卯火在五人中性子最动,在柳€€言这少了约束后,更是显出些跳脱的本样,此时从暗处出来应话也不像卯水那般低头守礼,等柳€€言把那几只活蟹递过去了,更是一下就亮了眼睛,
“这个你们拿回去,今夜就不必守着了。”
“是,谢先生€€€€”
卯水被他很是愉快的拉长的语调吓了一跳,颇为紧张地去看柳€€言,生怕自己这个后辈兼搭档因为无礼被罚,不过柳€€言对这倒并不在意,举步就准备接着往回走,只是才迈出一步又转回来,吩咐了句不得靠近院子。
其实就算没这吩咐,平日里卯五人也不会轻易踏到先生的住处那去,但既得了命自是不敢怠慢,卯水见卯火张嘴似乎是准备用喔来应话,急的连忙打断,恭敬地答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