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言郁闷不已,但他既然在口头上同意了,这约就还是得赴,于是趁着现在还有时间,开始在脑海里细细回忆起原主的平生来,结果这样想着想着,倒还真让他想起了之前那人的身份。
出于柳兄这样的叫法,以及武者间更惯用的抱拳礼,都让柳€€言以为对方是原主游历江湖时结识的年轻侠士,结果习武之人倒是猜的没错,与原主的另一层关系却令柳€€言始料未及。
只因那人是单家的长子,单锦同父异母的兄长单铭扬。
能把心上人的哥哥给忘得如此彻底,柳€€言对原主也是佩服的无话可说,只是这零散到可怜的片段一经翻出,就让他看出了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这单铭扬对原主的态度虽还算客气,但却绝不如方才那样热切,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柳€€言虽不想恶意揣度他人,但也多少能明白造成这种区别的原由。
单铭扬在最初并不知晓原主的身份。
若说是为单锦求医而寻到的柳€€延,那必然就不会是如此,只是单锦在家不受重视,哪怕自幼体弱,她的父兄也不会特意为了她去找医仙的行踪,所以原主之所以会与单锦相遇,不过是缘分所致罢了。
彼时单锦正随兄长行镖,长途跋涉不说,还在中途遭遇过匪徒损耗不少,只得停于小城中稍作整顿,因着车队里伤员众多,柳€€延路过时正巧撞见,便难得心善起来,主动提出为他们疗伤,而单锦外伤虽不多,却因底子差看起来十分疲惫,便被柳€€延一同划进病人的范围里去。
如此几日下来,单铭扬一行已受尽照顾,然而单铭扬那时以为柳€€延只是普通的大夫,即便感觉对方医术不错,也没有要深交的意思,对他和单锦之间互生的情意更是无动于衷,重新启程后就令单锦与这位柳先生断了联系。
与方才表现简直天差地别。
虽不知是通过什么渠道,但柳€€言能确定对方已经知晓原主身份,才会这么主动地和他搭话。
要说柳€€言之前还以为自己应下的只是寻常朋友间的邀请,没成想添了这么一层关系进去,倒是麻烦得让人有些头疼,只是单铭扬会设宴请他,若无意外,就必定是在他身上有所图谋,柳€€言讨厌麻烦事,却又总觉得要是不把对方的目的弄清楚,自己就实在无法安定下来,于是最后还是按时赴了约。
他们一桌总共就三人,而柳承午性子沉默,除了被主人问话以外几乎不开口,柳€€言虽会应上几句,却不会主动提出话题来,也难为单铭扬能说会道,一个人都能把气氛弄得热热闹闹,如果不考虑对方意图,倒也能算是个不错的友人。
这般相安无事,柳€€言本以为能顺利结束,结果单铭扬谈笑间话锋一转,说自己觅得一壶好酒,接着就动作自然地给柳€€言添了一杯。
酒液清澈,柳€€言举着杯子轻晃一圈,虽无色无味,但却直觉里边用料并不干净,柳承午不擅医术,只是身为暗卫也是警觉,对酒这一类更是不会掉以轻心,见主人似乎毫无防备,忙轻着动作阻止了主人的动作。
柳€€言就朝他无声笑笑,属于医仙的直觉虽在告知他这酒有问题,但却并不强烈,想来并不至于要人性命,他仗着原主的知识自负起来,觉得没人能用毒难倒自己,干脆主动踏入套中,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接着就搭上自个腕间仔细诊看,结果却被气的差点笑出来。
酒里下的是清欢。
怪不得他不觉得危险,这哪里是毒,分明是用在风月里的助兴药物。
柳€€言脸色一沉,时刻关注这边状况的柳承午就紧张地靠近,他担忧的唤了一句主人,针对单铭扬的凛冽杀气已露了不少,柳€€言抬手安抚住他,转而冷静地看向下药的始作俑者,
“什么意思?”
单铭扬闻言笑意不减,看起来就仍是那副进退有度的有礼模样,他放下酒杯缓缓道,
“舍妹虽福浅,却不知柳兄可还对她心怀挂念?”
他突然提及单锦,柳€€言受原主影响,无意间便皱了皱眉,单铭扬自然没漏过这个小动作,当即确信自己谋划之事有望达成,胸有成竹地起身道,
“愚弟这有一人,想引柳兄见上一见。”
单铭扬说完就等在席桌边,笃定柳€€言会跟上的模样,而柳€€言冷眼看着,最后却还是决定前去一探究竟。
并非他好奇对方卖的什么关子,或是被下了药后仍觉得对方良善,只是原主留下的麻烦事既然已经牵扯到了他,还不如趁着今日直接做个了断。
柳€€言做好决定,便不顾柳承午劝阻执意前往,柳承午无法,只得紧随在主人身侧小心戒备,三人随着楼梯慢慢上了雅间,估摸着是单铭扬事先打过招呼,这偌大的酒楼一上四层,便再不复楼下热闹,左右两边虽有阁间,但却连说话声都没有些许,想来里头应当都是没有人的。
他们越走越深,渐渐就连楼下厅中的器乐清音都听不真切,单铭扬领路领到过道尽头,才将最里的厢房推开,朝柳€€言做了个请的动作。
柳€€言自来到此地,几月之内皆没吃过半点苦头,现在仗着有柳承午在身边守护,更是不做担心,没怎么犹豫地跟着人进去了。
应是费了心思布置过,这房间内灯暖帐柔,随处都能透出不少风情,柳€€言环视一圈没见着什么人,便把注意放回那张最显眼的床榻上,而单铭扬也不再拖延,不慌不忙地走至床边,将外边用来遮挡的薄纱层层拢起,露出躺在里边的人影来。
柳承午自然更为警惕,边盯着单铭扬的动作边提防四周,虽说他在这附近并不曾察觉到潜伏的气息,但也不敢因此就放松,便只如弓弦紧绷,随时都准备出剑护主,可谁知这变故未生,他的主人却骤然倒吸了一口气,柳承午怕有意外慌忙上前,就见他的主人神色愣愣,一眨不眨地盯着床上那人不放。
第64章
这般神情令柳承午脚下一顿, 接着竟不可抑制地生出惶恐,他先前听全了主人和单铭扬的对话,多少也领悟得出其中意思,却是说他的主人早已有了心悦之人, 只是因波折坎坷未能如愿相守, 柳承午起先并不愿信,可眼下主人如此反应, 却是给他施了一记狠药, 再容不得他继续自欺欺人。
哪怕心心念念, 他所渴求之事也只是虚妄,柳承午眼睁睁看着主人向床上那名女子靠近过去,欲言又止数次, 终究还是没能出声阻拦, 而等柳€€言这边小心翼翼地挨到床边了,便在迟疑中轻轻触上女子的手腕。
陷入熟睡的人呼吸平稳, 不止脉搏正常,从指下传来的体温也与常人无异, 柳€€言混乱又迷惘, 唯恐惊扰到谁地小声试探起来, 脱口就随原主习惯叫了声锦儿。
这样的叫法太过亲近,登时令柳承午窒痛不已, 他闭上眼睛无声吐息, 攥紧了指尖不愿再看,而另一边的单铭扬虽也安静,却是志得意满, 只道自己计划已万无一失。
他们都当柳€€言是用情极深痴心未改, 此时见到人在眼前自是情难自抑, 然而事实上,柳€€言之所以会失态至此,其实是被吓着了。
因为他比谁都确定单锦已逝。
不止是从记忆里看到过单锦的遗体,柳€€言还知道原主曾不肯放弃,用尽了办法想让单锦起死回生。
可原主虽被叫做医仙,却也不是真的神佛在世,这一身医术不论有多高明,面对已死之人也是无能为力,因此次次尝试皆为徒劳,令人看着就觉无比悲凉。
而若连原主都束手无策,这世间就再不可能有谁能救活单锦,柳€€言乍然见她出现在眼前,瞬间就蹿了一身的寒意,若非验证之下能触到体温,差点都要以为是单铭扬掘了亲妹的尸身出来。
柳€€言强迫自己冷静,考虑起现下到底是何情形,这床上之人既还活着,那么在他看来就只有两种可能好想,其一是单锦遇上了和他一样的乱力怪神,虽身死却得侥幸还魂,因而能好好地出现在这里,其二听起来则更为靠谱,若这名昏睡的女子不可能是活着的单锦,那么她就必然不是单锦。
哪怕亲身经历过,柳€€言也觉得只是容貌相似的可能性更大,可惜原主不喜打听,也就还没从单锦那听说过太多家里的事,对她是否有个长相相同的姐妹一事并不知晓,不过单家的成员这里还有一个,柳€€言总算记起单铭扬的存在,连忙转头想寻他问个清楚,结果除去不知为何要站在角落阴影里的柳承午,房间里竟已没了单铭扬的踪影。
他下意识看向门扉,发现两扇门皆被关的严严实实,因为柳承午没有出声提醒他说外边有人,估计单铭扬并非躲在门外,而是真的退下楼去了,柳€€言沉默片刻,看着这个由单铭扬刻意回避后空出来的房间,以及被他独自留在这的女子,眼里终于现了些阴霾。
也不知是不是原主的直觉经验所助,没怎么被人算计过的柳€€言此时思绪转的飞快,不过几瞬就已大概猜出了单铭扬的用意。
他想让原主将这名女子当作是单锦的替身。
想来对于柳€€延这个性格冷漠的神医,能凭借单锦与其成为亲家实为不可多得的好事,毕竟柳神医在江湖上的地位不低,又没有几个人愿意得罪,拿来做靠山就再有用不过,可惜如今单锦已死,这条好不容易搭上的线便要断了,柳€€言猜着对方是心有不甘,才会找了这么个姑娘来,想用计令其与柳€€延牵下关系。
先不管她与单锦到底是何亲缘,光就这般的身形样貌,如果出现于此的真的是原主柳€€延,猛地瞧见朝思暮想的恋人后定会情绪失控,再加上药效发作,不出意外就必定无法自制,何况女子到现在都昏沉不醒,显然是被喂了迷药,而这一方意乱神迷一方无知无觉,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亏他还以为能与单铭扬结交一二,结果对方竟是这样的衣冠禽€€兽,为了自身私念直把不相干的女孩送出去糟蹋。
柳€€言震怒难压,气血翻涌间引了药劲慢慢显现,很快就在身上发起烫来,柳€€言被吓了一跳,忙平复心情试图压制药力,偏偏这火一经燃起就再抑不下去,因而只能哑着声喊柳承午过来,让他带自己回客栈。
柳承午本黯然呆在角落,忽然听得主人急急说要回去,自然不敢耽搁,背了主人直接踏窗而出,运起轻功飞快地往落脚的住处赶。
柳€€言伏在他背上,即便吹着夜风也逐渐不好过起来,便闭了眼埋在自家暗卫的脖颈边,柳承午被主人比平时更热的气息搅得心慌,哪里还不知道主人喝的到底是什么,忙把一身轻功用的前所未有的快,没过多久就又从窗户直直闯回先前定下的房间里,轻手轻脚地将主人安放在床上。
柳€€言光是躺着也并不舒服,只是他难舍记挂,无论如何都忧心那个被单铭扬利用了的女孩子,便要柳承午重新去和客栈主人要两间上房,再返回去把那人也一并接过来。
他要是固执起来从来不爱听劝,柳承午根本不敢和主人磨时间,得令后一刻都没做停顿地闪了身影,柳€€言见他听话离开,就微蜷起身子低低喘息,这助兴的药物一般有三类,要么用药能缓,要么靠内力能解,要么就毫无后路,只能等它耗尽药劲才行。
这最后一种算起来虽然最为阴损,可单铭扬用的这味清欢,却也同样令柳€€言毫无办法。
只因想要强行解开清欢用药根本行不通,而是得用自己的内力去压,偏偏原主在这方面是半吊子,柳€€言不得其法,刚开始尝试就被疼的不敢再动,只好自暴自弃地想要硬忍过去。
他从未受过此道,难耐之下只觉时间缓慢的可怕,好不容易等到柳承午解决完事情回来时,这边已经把床上被单全数拧得又凌又乱,柳€€言听见柳承午喊他,便勉强睁开眼来,先是问了那个女孩的情况,得知安置妥当后才总算放下心来,说两个字就得停顿一会地让他自己去另一间房里休息。
柳承午就沉默下来,他安静地听完这个气息不稳的命令,却没有和前次一样照做的意思,柳€€言发觉他没走,只好混混沌沌地又说了一遍,柳承午却是看着主人的样子深吸了一口气,眼中神色已慢慢沉淀,他郑重着走到床边跪下,接着就镇定地抬头看向柳€€言,如同是在叙述地轻声道,
“主人何必忍着,”
柳€€言对他所说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地看着柳承午发愣,柳承午被如此注视也不退却,一双眼如同凝了夜色点了墨,极黑极静地望着主人重复道,
“主人既在难受,又何需自己忍着。”
第65章
他在王府中值守多年, 因着顾睿小王爷男女不忌,多少也知道这种事前该做何准备,只是柳承午卯足了劲地想尽快回到主人身旁,自然无法慢吞吞地磨蹭, 便只拿冷水硬灌了几轮, 直把自己折腾地从里边冷到外头,却仍面不改色地跪着不动。
柳€€言听那人说过两次, 总算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他见柳承午发尾沾着水泽, 身上的衣服也还贴着湿痕,显然是沐浴后没来得及完全擦干。
可这算是什么打算?这人竟是在劝他不必顾虑,放任自己把药劲全发泄在他身上。
柳€€言气的直发抖, 用从未有过的严厉语气呵斥他退下, 柳承午对此却不为所动,反倒往前膝行一步, 将之前的劝谏又说了一遍。
他向来顺从,突然固执起来却让人无从下手, 柳€€言被清欢耗尽了耐性, 现下柳承午又怎么都不肯从命, 很快便压不住心中怒意,伸手狠力拽了那人上来, 隔着衣服就咬上对方肩膀。
柳承午第一次对上盛怒中的主人, 就是之前做足了心理准备,也还是下意识绷紧身体不敢乱动,柳€€言这一下为了泄愤咬的极用力, 却是知道透过布料伤不了人, 柳承午僵硬了一会没觉得疼, 正想着自己该不该解去衣服,就被松开他的柳€€言使力推按在床榻上。
事已至此,柳承午明知眼下情形是自己所求,还是忍不住心生紧张,柳€€言尚且清醒,自然不会同柳承午所以为的那样顺着怒火继续下去,他将手撑在那人身侧,硬是把不敢反抗的原暗卫完全压制住了,才居高临下地低声问他,
“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柳€€言努力平缓下呼吸,看不出是何意味的眯起眼睛,
“江卿曾与我说主令如山,你倒是好,宁死违抗也要把自己送到我这床上来,”
柳承午闻言骤然变了脸色,柳€€言好不容易逼得他动摇,语气便愈加强硬,不依不饶地追问到,
“何必如此,柳承午,你何必做到这个地步。”
何必如此...
柳承午听到这里,终于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若是以前在王府时遇上如此事态,他定是向王爷询问是否要找人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义无反顾地把自己送出去,即使违背主人命令也不后退。
若是普通的下属身份,他怎么可能做到这种程度。
柳承午浑身发冷,这才惊觉自己所作所为到底在毁掉什么,他竭尽全力隐瞒了两个多月的心意,便是与主人同住同行也克制着没有显露出分毫,本以为能够长久如此,结果竟像这样亲手推了个破绽出来。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知道主人心中早已有了心爱之人。
如果不是听到主人拒绝,不愿用谁来做那位名为单锦的女子的替身。
如果不是心中艰涩自知无望,卑劣到希望能用这种方法换得与主人的一夜亲昵.....
可他怎么能走出这样的错路,他怎么能够对着主人如实回答。
药效渐高,柳承午被摁在肩膀上的手烫的一个哆嗦,却仍是咬着半个字不说,柳€€言本就忍的辛苦,现下与柳承午贴的近了更是难受,心中怒火不由盛上几分,几乎是逼到他眼前恶狠狠道,
“我现在可难过的很,你要不说,莫不是想看我挨一夜?”
柳承午闻言不敢置信地看他,那眸光惊错,满是未掩的哀恳。
要说柳€€言活过两世,觉得最傻的莫过于拿自己的命要挟他人,毕竟连他的生身父母都能将尚幼的他丢弃不理,更何况是那些不相干的,人生在世,哪会有谁为了他而不管不顾,但现在他却忍不住逼问个不停,只想知道柳承午为什么愿意做到如此,是为名为利,还是因主威仆责。
柳€€言被体内汹涌而上的药劲折腾的面色不善,那人却更加难挨似得,脸色煞白一片,只哀求地望着他,柳€€言半点没松下神色,仍无波无动地冷眼与其对持,柳承午慌得额上出了一层薄汗,而主人按在他肩上的手因强忍药效微微发着颤,每一下都令他疼的不知所措,
“主人...”
他挣扎着求了一声,见主人铁了心的要他开口,自知无法躲闪坚持下去,只得放弃地闭了眼睛,再睁开时,一颗心已冰凉的如坠深渊,
“.....因承午......因属下......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这第一句逼出来,后面的就顺当的多,柳承午咬着牙将自己不堪的念头袒露在主人面前,忍不住瑟瑟发抖,
“...因属下对主人.....动了妄念.....罪无可恕......不配再侍于主人身侧......”
一向如水清冽的眼睛里已满是绝望疼痛,柳承午将手攥的死紧,指甲极深地掐入掌心,却半点抵不过心里的苦楚,只颤着声把自己推进无处可逃的地步里去,
“属下知罪,不敢奢求主人原谅...但求主人,求主人先用属下.....解了这毒.....再做遣离.....属下......属下.........”
话至如此,已再无退路,柳承午终是撑不下去,避开了与柳€€言艰难对视的眼睛,死命着咬破嘴唇堵了低呜,溢出满口的血。
柳€€言便愣住了,先前中下的清欢仍肆意横行,现在却觉不出什么来,只晓得脑子里嗡的一声空白茫然,登时亮晃晃的一片。
他在恍惚间见那人嘴边溢出了血色,于是无意识地伸出手,将拇指摁进去抵了咬合的力道,柳承午自不敢再施力,只颤巍巍地抿着,眼眶已红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