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哪?”
唐臻立刻忘记正困扰他的诸多疑惑,脑海中只剩下一句话。
太子唐臻有妈妈!
“我能见她吗?”
即使陈玉对唐臻的观感依旧复杂,甚至还在怨恨唐臻连安定侯是谁都不知道,见到太子听闻生母消息时立刻发亮的眼睛,也无法继续冷漠的俯视唐臻。
“不能。”陈玉狠心给出否定的答案,解释道,“仙妃娘娘在福宁宫闭门修行,已非凡世之人。”
他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没说出更加残忍的话。
如果太子殿下没有突然一意孤行的去福宁宫求见昌泰帝,拿到传国玉玺之后,又不自量力的询问他们该如何批复奏折,他也许永远都不会对太子殿下说这些话。
陈玉不明白,为什么从出生就被抱到东宫,由宫人照看长大的太子殿下,会在在懵懂无知的虚度十六年,安心被圈养在东宫的情况下,突然鼓起勇气,非要去求见十六年间只见过寥寥几次,还对他非常冷淡的昌泰帝。
难道这就是父子连心,斩不断的血缘?
哪怕不知道所谓的风寒是中毒,太子殿下依旧会在遭遇危险时遵循本能,寻求父亲的庇护。
陛下为什么不将殿下留在福宁宫?
如此......殿下至少不会再遇到险些中毒身亡的‘意外’。
陈玉再度端起茶盏,眼中晦涩难明。
不需要再护着太子殿下,他留在京都也没什么用处,是不是就可以回广西,陪在义父左右。
可惜。
唐臻呆滞的凝视落在空中的光斑,心中复杂的厉害。
自从知道他的新身份是太子,还是独子,唐臻的目标始终都是继承家业,享受上辈子无法得到的安宁顺遂。
上辈子,那个与他有血缘关系的男人在很多国家都有合法的身份,办过婚礼的老婆有十几个,情妇更是数不胜数。他作为最底层的私生子,不想成为别人的踏脚石,只能不择手段的反抗。
虽然最后杀了所有阻碍,甚至是那个与他有血缘关系的男人,得到所有人梦寐以求的权力和财富,他依旧不得安宁,否则也不会变成太子唐臻。
......谁能想得到呢?
既有庞大的家业,又是独子和合法继承人的太子殿下,竟然没比他上辈子的处境好到哪去。
唐臻此时的心情,如同以美食为毕生目标的人,突然见到天降美味,不偏不倚的摆在他面前。然而他怀抱着激动、期待的心情伸出手,却发现所谓的珍馐只是梦境。
唐臻不甘心。
他猛地起身,抓起依旧平铺在桌面上的折子往地上扔,开口难掩哽咽,“既然如此,这些东西还送到我这里做什么?去!立刻将它们送到陈国公世子和绍兴侯世子那儿。谁想要传国玉玺就来找我,我送给他们!”
陈玉捧着茶盏转头,冷漠的看着唐臻发疯,丝毫没有劝阻的意思。
直到唐臻的手搭上门框,身后才响起陈玉的嘲讽。
“殿下可曾听过东施效颦?”
唐臻背对着陈玉,眼中仍有泪水,神色却冷静的可怕。
“什么?”
语气茫然中夹杂着稚嫩的狠意,非常符合太子殿下此时不自量力的行为。
陈玉怔住,眼底的波澜逐渐平静,他甚至觉得可笑。
不仅依旧认不清现实的太子殿下可笑。
有那么个瞬间,他竟然真心实意的觉得,早就被养废的太子殿下,刚得知自身面临的真实处境,立刻想到效仿先帝缓和僵局。
这样的自己,又何尝不可笑?
陈玉再次感受到心灰意冷,完全失去继续与太子殿下纠缠的兴致。
离开之前,他给出最后的忠告。
“如果您与陈国公世子的亲近被误会为陛下的意思,会给陛下带去很大的麻烦。”
中年失子,无论放在谁的身上都会痛彻心扉。
况且陛下血脉亲人,如今只剩下太子殿下。
春风顺着敞开的门吹入书房,可惜没有温度。
梁安和胡柳生已经不知所踪,都没有守在门外。
唐臻退到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仔细斟酌陈玉的话,良久后,终于得出结论。
不会。
无论他做什么,都不会影响在福宁宫闭门修鬼仙的皇帝。
除非如今相安无事的势力中,有人突飞猛进,有把握以摧枯拉朽之势将所有人的地盘都收入囊中。否则皇帝存在的意义不会改变,自然也就不会有人冒着被正义围攻的风险,去找皇帝的麻烦。
皇帝的底气在于,他是如今圣朝‘诸侯争霸’的遮羞布。
他在,圣朝就在。他亡,圣朝不复存在,会立刻四分五裂。
有野心取代唐氏成为皇帝的人,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完成统一,可能会永远的失去拥有完整圣朝的机会。
唐臻虽然读书少,但也知道春秋战国、魏晋南北朝。
国家分裂容易,想要重新统一却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甚至没人能保证,分裂的国家究竟还能不能统一。
无论是看个人利益,还是从大义的角度,大浪淘沙筛选出的摄政王们都不会愿意做千古罪人。
以太子殿下目前的处境看,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效仿成宗。
想要从他这里获取利益的人越多,他的地位反而会更稳固。
虽然唐臻不能像成宗那样,给予权力、土地和财富,但他手中有传国玉玺,还有太子的名头,依旧能拿出摄政王们如今最想要的东西。
‘大义’
没人敢明目张胆的逼皇帝和太子现在就退位,但也不会有人真的拒绝,太子偷偷给他们写退位诏书。
只是唐臻无论是等级还是血条厚度都远不如当初的成宗,面临的风险自然直线上升。他手中的利益少得可怜,根本不够分,也镇不住钓鱼台,随时都有可能被分不到利益的人谋杀。
偏偏这副身体又不争气到令人发指的程度。
在唐氏皇族的底牌几乎被打尽的情况下,唐臻想要破局,除了刀尖舔血,没有任何出路。
唐臻亲自捡起散落在地上的奏折,眉宇间祥和安宁,像是无害的食草动物。光看外表,完全猜不到他会有那么多危险的想法。
他的心情不错,甚至能称得上喜悦。
因为陈玉的话,他想通了一件事。
皇帝不肯留他在福宁宫是因为已经预见,太子进去容易,这辈子都难以再出来。给他传国玉玺,是想增加太子的存在感。
东宫太子死了和监国的太子暴毙,对圣朝的影响完全不同。
这具身体的亲生父亲在心疼他。
这对唐臻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他收到的善意太少,爱意更是从未有过。
所以只要极少的一点点,就能吸引他全部的心神。
什么继承家业、刀尖舔血、绝地反杀,在这点爱意的衬托下,是那么的不值一提。
前人已经将底牌打尽,仅剩的牌根本就不够他和皇帝分。
如果他效仿成宗,想从他这里得到利益或者已经尝到甜头的人,会本能的担心,从唐臻这里得不到利益的人利用福宁宫中的皇帝捣乱。
唐臻自认不是个好人。
但他刚尝到生父的甜头,小心翼翼的轻抿,甚至不忍心抿得太重。生怕这是他仅有的一点点甜,今后再也尝不到类似的滋味。
怎么可能去做,会威胁生父性命的事?
算了,活着就很好。
第10章
离开书房之前,唐臻重新研墨,在每份奏折的末尾都留下端正的‘阅’字。
守在回廊处的宫人终于见到太子殿下的身影,连忙迎上去。
“殿下辛苦,可要回寝殿小憩。”小太监小心翼翼的打量唐臻,确定没看见受伤的痕迹,悬在半空的心才稍稍落下些。
他不敢擅自猜测太子殿下是如何与伴读相处,只是时刻牢记掌事太监的嘱咐。
宁可敷衍太子殿下,也不能怠慢伴读大人。
毕竟太子殿下心善,未必会与他们计较,伴读大人,尤其是施大人,向来见不得半分不顺心的地方。
因此宫人明明在梁安冲出书房,头也不回的离开时就察觉到不对劲。面面相觑之后却不约而同的选择从门口退到回廊,生怕不小心听到或看见他们不应该知道的事。
随后胡柳生和陈玉相继脸色难看的离开,宫人鼓足了勇气,也只是轻手轻脚的回到书房外,紧贴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因为惧怕太子殿下与伴读生气,反而将怒火发在他们身上,宫人迟迟不敢出声打扰,犹豫良久,再次退到回廊。
以太子殿下的身体情况,还能走动,应该......不会有事?
事实证明,他们没有猜错。
唐臻看了眼天色,漫不经心的拒绝小太监的提议,“今日不累,我去园子里转转。”
他原本每日都要在下午小憩,是因为需要独处的时间翻看上午宫人给他读的话本子,学习圣朝文字,顺便寻找原主留下的所有痕迹,揣摩太子殿下的性格。
通过上辈子阅读过的华国古籍,唐臻知道太子有专门的老师教导且课业繁重,需要掌握非常多的知识。为了在病愈之后,依旧不露破绽,太子殿下的寝殿中有多少个老鼠洞,唐臻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如今看来,他的担心委实多余。
与其殚精竭虑的为将来打算,不如抓紧时间养生。
这具身体......唉。
刚走第二圈,唐臻就感受到熟悉的窒闷萦绕胸口。他立刻停下脚步,转身往寝殿的方向走。
“让小厨房准备暖锅。”唐臻怕小太监听不懂,仔细的交代,“牛肉、羊肉都切成薄片,同热锅端来,我自己涮,再备些新鲜洗净的嫩菜。”
日日吃太医院开的药膳,饶是唐臻并非重口腹之欲的人,心中也腻歪得厉害。
小太监迟疑着开口,“殿下,太医院特意交代,您身子弱,必须仔细调养,但凡是入口的东西,不能有半点差错。”
“没事,我心中有数。”唐臻随口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