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昨日的经历,可以得出结论,李晓朝会在太子面前露出鲜为人知的面貌。比如明目张胆的看着太子殿下的脸,怀念未婚妻。
通过残留在身体内情绪,唐臻合理猜测太子殿下对此心知肚明。
所以明明想要靠近李晓朝,同时也会心生犹豫。
还有太子殿下的心疼。
对李晓朝既有心疼,也有嫉妒,对自己的心疼却掺着苦涩。
前者恐怕
是心疼李晓朝只能透过他怀念未婚妻的同时,也在嫉妒这份短暂却诚挚的感情。
至于后者......太子殿下应该是在想,如果去世的人是他,会不会有人像李晓朝怀念程大姑娘似的怀念他。
床帐内忽然响起嘲讽的笑声,唐臻换了个姿势,不再去想会影响心情的事。
他现在是太子唐臻,至少还有福宁宫中昌泰帝和仙妃。
原本的太子唐臻也有人记得,他会。
从昨日的情况看,太子殿下和骠骑大将军依旧处于拉扯状态,一个克制但没完全克制,一个拒绝也没明确拒绝。
这对于满眼迷雾的唐臻来说,倒是个不折不扣的好消息。
起码不必再担心,因为做出与太子殿下往日形象不符的事,引起李晓朝的猜忌。
人在反复无常的状态下,性格也变得反复无常。
这难道不正常吗?
多正常!
“殿下?”平安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可要传太医?”
如果不是唐臻昨日回来将闲杂人等都撵出去的时候特意嘱咐过,不许打扰他,平安绝对等不到现在。
唐臻整夜没睡,精神却不错,高声应道,“孤没事,现在是什么时辰?”
平安的眼皮重重的跳了下,假装没听出屋里的祖宗嗓子已经哑的不像话,边对宫人打眼色,边道,“巳时三刻,龙虎少将军等人已经在前殿守了半个多时辰。”
唐臻打了个哈欠,打算露个面再回来午睡,免得被太医院的庸医逮住,又要吃没滋味的药膳。
毕竟是熬了整夜,唐臻的气血又不充足。
哪怕再怎么精神不错,脸上也会留下痕迹。
好在经历过施乘风的生日宴,伴读也因为各种缘故,夜里或多或少的睡不着觉。唐臻去与他们用膳时,竟然不是脸色最差的人。
悄无声息的用过早膳,梁安最先告退,胡柳生紧随其后。
两人似乎是有必须要马上解决的急事,明明有时间在东宫干坐一个多时辰等唐臻醒来。如今却不愿意再多留一时半刻与唐臻说几句话。
岑威和陈玉面面相觑,同时移开视线。
前者端起茶盏,后者
垂目研究袖口的花纹。既不肯开口,也没有告退的意思。
唐臻的记性很好,还记得他昨日允许岑威提个要求的事。因此先看向陈玉,问道,“陈卿可还有事?”
陈玉的脸色瞬间凝固,目光深深的看向唐臻,“臣没事就不能在东宫坐会儿,多喝殿下半盏茶?”
那倒也不至于。
唐臻愣住,没想到冷淡如陈玉,没碰到火星子也会突然炸响。
岑威看了眼手中的茶水,非常巧,正好少半盏。
“臣......”
岑威的话刚开个头,陈玉已经起身行礼,“罢了,臣无功无德,怎么配多喝殿下的茶。”
话毕,没等脑子发木的唐臻有任何反应,陈玉已经甩开广袖转身,毫无留恋的离开。
良久后,唐臻捏了捏眉心,长叹了口气。
陈玉上次问他是否知道安定侯的时候也是像现在这般,脾气大得令人难以招架,完全没有反应的时间。
岑威又喝了半盏茶,主动道,“殿下若无事,臣也想早些出宫。”
“孤没事,你也没事?”唐臻哂笑,开门见山的道,“难道你不是来让孤兑现承诺,允许你的请求?”
陈玉已经走了,说不好气性上来,又要缠绵病榻。唐臻怎么可能再放走,好不容易才搂进网里的岑威?
岑威见唐臻还有心情,也没再推迟。
他放下茶盏,正色看向唐臻,“无论我提什么要求,殿下都会应允?”
“孤也想如此大方,可惜......”唐臻吹开茶水表面的浮沫,遗憾的道,“孤能做到的事有限,只能委屈少将军些。”
岑威闻言非但没失望,脸上的笑意反而更真切,嘴角竟然浮现几不可见的梨涡。
“我长嫂是关西七卫之首,赤斤蒙古卫哈达的长女,按照旧例,出嫁时应该有郡主的封号,请殿下成全。”
第28章 二合一
唐臻脸上的笑意凝结,“孤不会再轻易给出这样的承诺,你真的要用在堂嫂身上?”
“殿下面前,臣不敢妄言。”岑威起身,面朝唐臻单膝跪地,正色道,“臣与兄长情同手足,今有殿下天赐良机,自然是真心想要替兄长实现夙愿。”
唐臻以审视的目光打量岑威,心中满是狐疑。
他上辈子看过的华国古书中曾有记载。
权臣谋夺皇位,故意将女儿嫁给皇帝,然后留子去父。欺国主年幼又是血缘晚辈,逐渐取而代之,甚至可以令年幼的皇帝哭着、喊着、求着,要将皇位禅位于他,然后顺理成章的改朝换代。
也有狠人另辟蹊径,亲自娶皇帝的女儿或妹妹,生下有皇族血脉的子嗣。随即杀光所有皇族男丁,先推儿子上位,再以父代子。等为父者坐稳皇位,倒霉儿子病逝,皇位就彻底改了姓氏。
昌泰帝就是成宗的外孙,在舅舅和表兄、表弟都血流成河之后,莫名其妙的继承砸到头上的皇位。
很好,逻辑非常通顺。
如今圣朝皇族被杀得几乎只剩下福宁宫中的皇帝和东宫太子,还能算是开国皇帝的血脉。
唐臻特意了解过,所谓圣朝宗室,只有个六十岁的老亲王掌管空荡荡的宗人寺,儿女孙辈皆因意外去世,没能留住。余下的人,更不敢惦记爵位,哪怕祖宗留下的体面还不至于降到白身,也要假装自己是无辜的平民百姓。
只要岑威的长嫂封了郡主,就会是圣朝唯一的郡主。
可是......哪怕是郡主,也是外族人。唐臻用脚指头也能想明白,不会有除了龙虎军之外的人,愿意将蒙古郡主当成圣朝皇族看待。
岑威见太子殿下略显圆润的眼睛完全被茫然笼罩,看上去更加稚嫩,语气变得和缓许多,颇有循循善诱的意味,“您只需要写下封赤斤蒙古卫哈达的长女苏迪雅为郡主的旨意,余下的事交给臣就可以。”
唐臻闻言,脑中忽然闪过灵光,试探着道,“孤写,你在旁边看着?”
“谢殿下。”岑威立刻应声,毫不扭捏。
自从太子名义上正式亲政,东宫早该享有的东西才逐渐补齐,比如太子朝服、内阁送来的折子、李晓朝承诺的太子仪仗......再比如空白的诏书。
即使是太子,也有资格颁布东宫诏书。虽然没有圣旨有用,但唐臻有传国玉玺。以昌泰帝目前闭门不出,不问世事的情况,谁敢说有传国玉玺印记的东宫诏书不是圣旨?
唐臻展开东宫诏书,嘴角噙着笑,心情还算愉悦。
他是在内阁‘偷’四川内部颁布的政令充当折子,还煞有其事的在上面批复,又专门备注期待太子殿下的看法之后,收到内阁混在折子中送来的空白诏书。
虽然不知道内阁此举,具体的用意,但肯定不是期待他用诏书写册封蒙古郡主的旨意。想到朝臣们看到诏书,发现他们的布置成全了岑威时的表情,唐臻竟然有些期待。
岑威也是有备而来,见唐臻盯着空白的诏书发呆,似有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的意思。他竟然从袖袋中取出张整齐折叠的宣纸,打开之后,殷切的举到唐臻眼前。
“这些分别是长嫂的太姑祖母被烈宗册封为郡主,曾姑祖母被成宗册封为郡主的圣旨,兄长曾背着长嫂抄写几份,刚好我身上也有。”
唐臻点了点头,寥寥两行字,言简意赅,没有任何能挖坑的地方。
只是封号......
岑威告了声罪,蘸墨在白纸上落笔,解释道,“开国皇帝驱逐前朝异族,蒙古部落协助有功,得以在圣朝建立时并入版图。论功行赏时,因为圣朝没有册封异姓王的先例,西南氏族皆以土司为名,蒙古部落却愿意更彻底的融入圣朝,开国皇帝令其改关西七卫为名,其中以赤斤蒙古卫为主,特赐每代首领的嫡长女出嫁时有郡主的封号。”
福、宁、安、康。
禄、寿、喜、乐。
“毕竟只是安抚的手段,不会与皇族贵女相同,以地名为封号。殿下看哪些寓意还不错的字顺眼,圈出即可。”岑威语气淡淡,明知道费尽心思讨来的封号只是个虚名,脸上却没有任何惋惜的情绪。
唐臻见状,对早先脑海中闪过的灵光更加肯定。
岑威所图甚大!
十有八九是想在太子毫无防备的写下旨意的过程中,对传国玉玺下手。
虽然已经对岑威的所作所为有合理的猜测,唐臻在选择封号时依旧保持谨慎,思索良久,圈出最不会出错的两个字。
‘寿康’
岑威的嘴角上方再次浮现小小的梨涡,“寿康郡主,真是个好封号,臣先替长兄、长嫂谢过殿下。”
唐臻也笑,特意让出诏书正前方的位置,“你来看看,可还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意料之中得到否定的答案,他却故意做出为难的模样,以商量的口吻道,“那......你先出去?”
岑威愣住。
诏书已经写好,不给他吗?
唐臻见不久前还对他千依百顺,哄着他写诏书的岑威,忽然开始佯装听不懂他的话,心中冷笑连连。只要是狐狸,早晚都会露出尾巴。
然而表面上,唐臻却低下头,声音也变得更气虚,“你去前殿用盏茶水,等会儿我再将盖好印记的诏书给你。”
这副态度,摆明是不信任岑威,所以不愿意当着岑威的面拿出传国玉玺。
岑威不是傻子,只是没想到太子会如此大方。他非但没因此心生恼怒,反而既惊且喜,又退半步,体贴的道,“如果殿下不方便,臣便先行告退,明日再来给您请安。”
唐臻心中已经认定岑威是以退为进,果断的应下对方的退让,等着看岑威骑虎难下的时候会有什么反应。
难得两人的所思所想截然不同,对明日的期待却诡异的达成共识。
岑威离开之后,唐臻依旧亢奋胜过疲惫,于是没急着去午睡,令宫中的仆人带他去见昨日从宫外带回来的异族奴隶。
虽然挑选奴隶的过程中,唐臻表现的来者不拒,恨不得将所有能开口说话的人全部带走,岑威却有底线。必须得是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不会无缘无故的展现出攻击性的人,才有资格被唐臻选择。
最后,共有七名奴隶送到东宫。
两个金发碧眼,体型壮硕的白种人,五个口音各不相同的黄种人。他们分别被关在不同的地方,已经换上干净的粗布衣服,凌乱毛躁的头发也干净许多,起码不至于挡住视线。
即使他们听不懂圣朝语言,也能明白有机会洗去脏污,换身新衣服,是因为遇到唐臻。
再次见到唐臻,这些人或多或少都以独特的方式表达了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