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只想活着 第91章

不是乱世?

各地之间相互防备,剑拔弩张,皆竭尽全力的屯兵攒粮,随时为开战做准备。哪怕是不起眼的村子,也不允许超过半石的粮食流通,只要有人举报,官府就会派人调查。

官府想要救济流民,不得不依赖富户,只能对富户的某些行为睁只眼、闭只眼。遇到格外过分的人也只是小惩大诫,杀鸡儆猴。

“本地没有粮食,可以从异族朋友的手中换。”唐臻直视陈玉的眼睛,平静的语气像是充满蛊惑,“必要的时候,可以用圣朝才有的良种换,只要安置流民的方案成功,年之内,程锋就能做到收支平衡。”

“异族朋友是个很广泛的群体。”他意味深长的道,“孤在话本中看过一句俗语,林子大什么鸟都有,异族朋友那么多,肯定会有害群之马,对不对?”

陈玉顶着巨大的压力,下意识的后退半步,呐呐点头。

他能懂太子殿下的点拨,没有机会就创造机会,只要很狠下心,短时间内从东南小国获得粮食不是难事。

即使陈玉这般,总是被程锋感叹心慈手软的人,也能立刻想到办法,比如柿子挑软的捏,在最混乱的地方,找个家底颇丰的人收保护费。

只是亲眼看到面容稚嫩、神色天真的太子殿下笑着说出这番话,带给他的震撼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困惑委实过于清晰。

连带着他刻意忽略的记忆和画面,再次浮现心间。

施承善最后究竟变成......呕~

面对太子无奈又不解的目光,陈玉满脸惭愧的低下头。

唐臻想了想,语气柔和的道,“孤还以为要与你解释很久,你才能理解孤的思路,没想到你如此聪明,不错。”

“谢殿下夸奖。”陈玉闷声闷气的道。

如果他刚才不曾因为想到施承善最后的惨状,没出息的干呕,说不定会相信太子的夸奖,为此得意。

可惜......陈玉颇为惆怅的叹了口气。

“安置流民的过程中,不仅需要留意流民的状态,对于富户也不能掉以轻心。”唐臻嘱咐道,“该化缘,还是要化缘,最好让富户觉得,官府只是压力太大,忍无可忍的想要摆脱对他们的依赖。最多坚持几个月或两年,最后还是会将主动权还给他们。”

陈玉点头,又想起所谓的幽冥教。

真的不是佛教?

唐臻发现陈玉的心不在焉,以为陈玉没完全听懂,深思片刻,举例道,“夫妻吵架,能理解吗?要让富户坚信,即使官府的脾气再大,吵得再凶,也不会抛下他们,选择和离。”

陈玉闻言,眉梢猛跳,数次欲言又止,最后咬紧牙关,仔细记下太子所说的每个字,以便写在信封中送回广西。

他父亲从未成婚,他也不曾考虑过终身大事。

为什么太子会觉得,他能理解夫妻吵架?

然而面对太子慈爱的目光,陈玉终究选择忍辱负重,满脸认真沉重的点头,“殿下放心,臣明白。”

没关系,父亲不明白,还有祖父和祖母。

唐臻点头,解释道,“大部分良心未泯的富户,未必能凭借对流民的捐赠和收奴获利,但是他们可以凭此与官府维持相对稳定的关系。如果突然发现,过去令他们安心的关系不再稳定,可能会做出令人预料之外的事,节外生枝。”

“除此之外,更要防备其他人,发现你们已经找到能让流民心甘情愿选择安定的方法。”

在这个生产力不值一提,全靠家庭经济发展的时代,人口是最大的资本。

人的劣根性,可以忍受大家都得不到沾满泥泞的肉,绝不会容忍有人偷偷清理肉上的腐烂和泥水,然后放进自家的篮子。

唐臻格外嘱咐陈玉,要留意富户的情绪,从某种角度考虑也是在防备邻居。

陈玉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改变想法,成功的说服自己效仿梁安。

父亲那么聪明,无所不能,肯定能理解太子殿下的意思。他只需要一字不漏的记下太子殿下的嘱咐,然后将消息送回广西。

太子殿下话音刚落,陈玉立刻气势如虹的应声,“请殿下吩咐!”

“嗯?”唐臻下意识的后仰,敏感的察觉到陈玉的精神状态似乎......不太正常。他轻咳了声,说话的语调和眼角眉梢的神态立刻变得冷淡起来,“你们可以在施行新政令的同时传教,以此掩人耳目。可以稍微离谱些,不必在乎富户和邻居的嘲笑。”

上不得台面,从某些角度看,是最简单有效的伪装方式。

太子忽然认真起来的态度,成功唤醒陈玉摇摇欲坠的神志,蠢蠢欲摆的念头戛然而止,神色也肉眼可见的变得认真。

“首先,幽冥教需要个中心教义。”唐臻以商量的语气道,“地府空荡,众神不见踪影。现急需勤劳、智慧、能凭借双手从无到有积攒家业的人补充神位,带领大量鬼魂重建幽冥。怎么样?”

陈玉的表情从凝重、期待,逐渐变成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沉默。

这......如果是面对过去的太子,他会毫不犹豫的将‘什么玩意’四个大字,丢到太子的脸上!

“嗯?”唐臻从陈玉的脸上找到答案,满脸无辜的摊开手,“孤的学业落下太久,不擅长文章,看来只能劳烦陈卿帮孤润色。总之,勤劳且能依靠双手创造价值,从无到有白手起家的人,最有可能得到地府的神位。”

“不要太咬文嚼字,记住,传教的目标群体是大字不识的百姓,不是饱读诗书的文人!”为了强调这句话的重要性,唐臻特意敲了敲软塌的扶手。

陈玉满脸勉强的点头,自觉仿佛木鱼似的脑袋终于闪过灵光,低声问道,“可要让流民知道......将来坐镇地府的正神,日夜祭拜。”

他意有所指的看向正殿所在的位置。

唐臻抬手,不轻不重的拍在陈玉主动凑过来的后脑勺,玩笑似的轻斥,“愚蠢。”

陈玉不敢反驳也没生气,他能感受到,经过刚才的交流,太子对他的防备已经消散许多。

这是好事,他已经决定留在太子身边,如父亲期望的那般,继承小侯爷的遗意,令安定侯府的信念可以继续传承。

太子的信任,无论是对于现在的他还是对于父亲,皆有与众不同的意义。

陈玉重新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安静的凝视太子,求知欲溢于言表。

“广西巡抚突然迷信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幽冥教,试图以此收拢流民。有贵州红莲的前车之鉴,邻居只会兴致勃勃的看广西巡抚的笑话,等着看有没有机会白捡便宜。”唐臻哂笑,“如果变成广西巡抚以昌泰帝的名义救济流民......你说会怎么样?”

昌泰帝和太子也许只是被更苛刻的约束,远在广西的程锋和安定侯旧部,恐怕见不到明年的太阳。

那些人已经尝到皇权势微的甜头,怎么可能给皇族任何翻身的机会。

陈玉猛地打了个冷颤,膝盖磕在地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臣......臣、愚钝!“

想到刚才的念头,险些给父亲带去灭顶之灾,陈玉眼中突然迸发痛恨,想也不想的抬起手,可惜遭遇阻力,迟迟没能落下。

他茫然的抬起头,太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懒洋洋的靠着软塌,变成侧躺,看上去纤细无力的手指正牢牢束缚他的手腕。

“孤不喜欢身边的人脸上有伤。”

冷漠的声音令陈玉心中汹涌的情也跟着冷却,下意识的点头。

唐臻见陈玉还能听进去他的话,眼中闪过满意,松开陈玉的手,矜持的抬起下巴,“在孤的身边,你可以犯错,因为孤不会犯错。”

短短十七个字令陈玉不知所措,他甚至觉得自己在幻听,心脏似乎在短时间内再次经历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躁动。

从未有人对陈玉说,你可以犯错。

他的亲生父母贫穷又努力,竭尽全力的想要给他更好的生活,只能接受他的调皮,无法承担无法预料后果的犯错。

养父承担巨大的责任,从未逼迫他必须做什么,大概是养父最大的温柔。他能理解养父,毕竟养父的秘密牵扯巨大,怎么可能容得下任何疏忽?

时至如今,他竟然从比他小两岁的太子口中听到这样的承诺。

‘你可以犯错。’

明明......明明太子也是自身难保,处境甚至比他的亲生父母和养父更差,为什么能轻描淡写的给出这样的承诺?

陈玉偷偷抬起眼皮,略显孤傲的侧脸立刻映入眼帘。

没有任何理由,他相信太子能够说到做到。

第70章 二合一

陈玉走后,唐臻重新窝入软塌,漫不经心的回想,他对陈玉的交代是否有疏漏的地方。

最多只需要三年,广西最初安置的流民就能彻底稳定,帮助官府实现自给自足,完成收拢流民、增加粮食的收成、有余粮收拢更多流民的循环。

从第一个三年开始,程锋需要的担心的事会从如何令流民安心种地,变成防止察觉到不对劲的邻居使坏。

唐臻喜欢和气生财,如果程锋那个时候还肯听他的话,他就告诉程锋,允许各地交学费去广西安置流民的地方实地考察学习。

至于考察团最后学到幽冥教,还是勘破广西悄无声息的改变......各凭运气。

唐臻是人而非神,再怎么算无遗漏,现在也无法预料多年之后,幽冥教能不能在圣朝占据一席之地。

思来想去,困意渐浓,索性不再挣扎,任由思绪变得懵懂。

沈风君在京郊主动停下脚步,先派人送信,请求太子允许他入京求见。

那日刚好有大朝会,难得该在的人都在。

不仅李晓朝难掩疲惫,站在文武百官之首,告病已久的孟长明也懒洋洋的杵在李晓朝身侧。

燕翎带着胡柳生,沉默的站在两人的身后,虽然看表情不像是开心,但是也没有以任何方式提出抗议。

唐臻饶有兴致的看着下方的人生百态,忽然道,“孤昨日噩梦惊醒,如今还有些后怕,你们别走,站在孤身边。”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随太子入内的岑威、陈玉和梁安。

其中要属李晓朝和燕翎的目光最和善。

梁安立刻退后半步,站到距离太子最远的地方,眼底满是迟疑。

要不是......唉,他和太子现在是商业联盟的合作伙伴,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假装没听见太子的话,平白令太子尴尬,只能竭尽可能的退远些、再远些。

陈玉面无表情的走向梁安的另一边,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嫌弃的态度溢于言表。

孟长明轻笑了声,越过李晓朝走上台阶,理所当然的停在陈玉的身侧。

大殿内的排序立刻变成若无其事的岑威和坐立不安的陈玉在最前面,然后是满脸拒绝的梁安和漫不经心偷笑的孟长明,再往后才是李晓朝。

燕翎和胡柳生相比李晓朝,又落后整个身位。

唐臻依旧不明白,为什么圣朝如此在意排序,但是这不耽误他利用这点,以最快的速度挑起烦躁。

陈玉悄悄抬起头观察唐臻的脸色,眉宇间满是挣扎,终于鼓足勇气后退半步,为站在他身后的孟长明让出右侧首位。

孟长明矜持的点头,毫不客气的走上前,看向唐臻的目光隐含几不可见的嫌弃,“殿下,许久未见。”

唐臻莫名觉得,他从这句话中听出隐藏的后半句。

许久未见,怎么还是你。

不然呢?

唐臻懒得计较孟长明是不是有未尽之语,敷衍的扬起嘴角,“孤听闻首辅最近病的厉害,缺哪味药,尽管派人到太医院取。即使太医院没有,孤也会想办法。”

陈玉见太子没有因此不快,松了口气的同时,心中的喜悦从无到有,逐渐醇厚。如果唐臻没有对他说过,不必担心犯错,以他谨小慎微的性格,绝不会贸然做任何与任性沾边的事。

然而此时此刻,他不仅任性,还通过任性得到难以用言语轻易形容的喜悦。没人比他更知道李晓朝道貌岸然的君子形象之下,藏着多么追名逐利、不择手段的灵魂。

哪怕感受不到背后的目光有任何敌意,陈玉依旧坚信,李晓朝正以不动声色的外表,掩饰对他咬牙切齿。

他身侧越来越烦躁,满脸悔意的梁安是最好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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