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者身上的软甲看上去格外小气,只有胸口、关节等要害有曾薄薄的护甲,其余大部分的位置皆是由光泽明亮,分不出是什么材质的细绳编织,左臂没有护甲的地方隐约勾勒出猛虎的图案。
李晓朝虽然没见过这种装扮,但是已经在信件中了解过。这是广西巡抚和两广总兵在攻打贵州的时候决定联军之后,耗费大量钱财新造的军需,只用于西南水军。
他没有为难这些主动向他请安的人,眼角眉梢冷意也没有特意掩饰。
同为带兵的主将,李晓朝心中非常清楚,想要为规模庞大的西南水师更换统一的轻甲,绝非一年半载能够完成的事。然而出兵贵州确实近些年来,最名副其实的闪电战。满打满算,时间控制在两个月内。
可见所谓的西南水师,绝非广西巡抚和两广总兵口中,为完成昌泰帝令他们出兵围剿红莲的旨意,不得已而为之。
这是早有预谋的计划,昌泰帝刚好给了他们将其公布于众的时机。
继续往王府巷深处走,遇到的陌生亲卫更加好认。
人高马大、体格彪悍,因为无需考虑水战,身上的软甲看上去颇为笨重,安全感也随着更胜一筹,为首校尉的头盔中央隐约可见类似‘岑’字的图腾。
肯定是龙虎军。
李晓朝脸色紧绷,不愿深思,如果太子坚持不肯与他回皇宫,京营士兵匆匆赶来,会不会被占尽先机的龙虎军和西南水师排挤在外围。
刘御医提心吊胆的随着程诚赶到陈府,见到太子面带笑意,似乎心情颇好,丝毫没有身受重伤或病情有变化的模样,终于松下堵在喉咙的那口气。
他仔细观察唐臻受伤的手臂,眼中隐约有赞叹和心疼,略显兴奋的问道,“殿下所用的伤药很是少见,不知是哪位大人所出?”
用在太子的小伤上,简直暴殄天物!
岑威见状也不小气,拿出剩下的药交给刘御医,“可惜军医在河南龙虎军大营,否则当面得到御医的指点,定能受益匪浅。”
岑威已经见识过刘御医沉迷医术、得意忘形的模样,完全不想再见第二次,主动开口打断刘御医的思路,“陈国公世子为保护孤被贼人击昏,你去看看。”
刘御医面露犹豫,依依不舍的凝望手中的瓷瓶,终究还是医者慈心占据上风,小心翼翼的收好瓷瓶,在程诚的带领下去隔壁给燕翎诊脉。
梁安快步进门,低声道,“大将军听闻京都的消息,匆匆从京营赶回,如今正在巷口。”
唐臻已经能想到李晓朝的恼怒和惊讶,摇了摇头,没将其放在心上。
程守忠随着昌泰帝离开京都,迄今为止,已经有差不多半年的时间。
程诚相比程守忠,不知道差多少个陈玉.在李晓朝的强势逼迫之下,只能且应对且让步。
原本皇宫是完全掌握在羽林卫手中,如今只有福宁宫至于皇宫正门,包括被烧毁大半的东宫之内的范围,依旧没有被羽林卫之外的人染指。
整个后宫和大多数通往宫外的路线,早就逐渐被李晓朝手下的京营把持。
继续对李晓朝的行为放任不管,昌泰帝和程守忠再晚三个月回来,程诚想守住福宁宫都得看李晓朝的脸色。
唐臻本不想节外生枝,招惹麻烦。
皇宫失守的果,该由偷跑的昌泰帝吃。
这与太子殿下有什么关系?
可惜......李晓朝似乎觉得日子过得太顺,非要找麻烦。
归根结底,唐臻顺势而为的机会是李晓朝亲自送到他手中,事到如今,谁后悔也没有李晓朝后悔的道理。
“有没有人来领沈婉君的尸体?”
唐臻慢条斯理的放下不久前被刘御医掀起的衣袖,随口问道。
虽然他不嫌死人晦气,但是他现在毕竟是寄人篱下,得考虑这座宅子的主人陈玉会不会犯膈应。
况且今年天气反常,开春至今还没下过雨,只要在室外就没有不干燥的地方。尸体若是停放太久,不仅味道变化的更快,还有可能导致范围性或轻或重的病症。
紧跟在梁安身后进门的陈玉闻言,脸色忽然变得古怪,“沈风君收到消息,立刻带人出城,似乎是逃回湖广。”
“这么怂?”梁安挑起眉梢,嘲笑道,“我还以为他有多大的胆子,怎么还不如个姑娘?”
唐臻本来没想笑,偏偏听见了梁安的话,脸色也变得古怪起来。抬头确定梁安是认真的嘲笑沈风君怂,再也忍不住,闷声笑得前仰后合。
岑威面露无奈,上前半步,挡在唐臻的侧面,免得他笑得太开朗,真的倒在地上,转头对陈玉问道,“沈风君将所有人都带走了?”
“那到没有,他只带走去年从湖广带来的人,京都沈府原有的仆人,一个都没带走。”陈玉摇头,面露尴尬,“只是......沈府的仆人似乎也知道不对劲。沈风君刚离开,留下的仆人就各自搜刮沈府的摆设、花草等,能卖钱的小玩意,弃府而逃。”
根本就没有人愿意抽空为沈婉君收尸。
岑威叹了口气,“再遣人走一趟,如果沈府还是没有回应,就让我的亲卫替她收尸,不必停灵,直接在京郊找个好地方。再立个碑,方便今后有人来找她。”
陈玉动了下嘴唇却没立刻应声,转头看向唐臻。
沈婉君毕竟是想要对殿下出手,能有个全尸已经是殿下格外开恩......
虽然殿下向来大度,但是如今殿下仍在病中,总有难以用常理预测的时候。
陈玉要防微杜渐,彻底不给唐臻和岑威生出分歧的机会。
唐臻抬头看了眼无动于衷,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被嘲笑的梁安,朝陈玉摆了摆手。他虽然笑的癫狂,但也没忽略岑威的话。
沈婉君只是个因名为‘太子妃’的野心被套牢的工具人而已。
有机会杀她,他绝不会手软,但是他也不至于与死人计较。
毕竟是岑威的继妹......古代人讲究多,时隔一年,唐臻终于能以肯定的口吻说出,他已经入乡随俗。陈玉见唐臻完全不在意,心中也是松了口气。正要去办这件事,没想到转身就看到他最憎恶的那张脸。
他已经预知李晓朝此行必定不能如愿以偿,脚步忽然转变方向,在唐臻的身边找了个视线最好的位置,等着看李晓朝的笑话。
问安的过程如陈玉想象中的那般不愉快。
唐臻目的性很强,懒得与李晓朝表演我信你、你猜我信不信你,你为什么觉得我不信你......
从头到尾,他都只是怀疑羽林卫中有内鬼,对建议他亲自出宫吊唁老王爷的李晓朝表达绝对的信任,令李晓朝说不出辩解的话。
对于他不回皇宫,暂时住在陈府的决定,岑威、梁安和陈玉都非常赞同,燕翎要不是依旧昏迷,肯定也会表示赞同。
毕竟太子离开皇宫,损害的是距离挟天子而令诸侯最近的李晓朝。
京都如今这么混乱,能毫不费力的打击并非盟友的人,同时得到趁乱吃肉的可能,何乐而不为?
饶是李晓朝在京都有最深的底蕴,本身也能言善辩,面对满屋的阻力也难免生出力不从心的感觉,不得不放弃劝太子立刻回皇宫的奢望。
短短半日,太子遇袭、沈婉君暴毙、沈风君逃命、太子怀疑羽林卫中有细作,不肯回皇宫的消息就传遍京都。
不仅李晓朝离开王府巷,立刻派京营士兵去保护太子。燕翎醒后,捋清所有的变故也立刻清点心腹,令其守在王府巷的陈府外。
可惜龙虎军和西南水师已经趁着先机占据最好的位置,程诚带领的羽林卫更是凭着太子的信任,彻底替代原有的人手,完全不给李晓朝和燕翎发挥的余地。
无奈之下,两人只能亲力亲为,以担心太子的安全为理由晨昏定省,一日三次的去王府巷的陈府看望唐臻。
梁安的住处本就在陈玉的隔壁,占尽地利,自然不肯让李晓朝和燕翎专美于前,恨不得住在陈府。
反正太子懒得理会他的时候,他还可以找陈玉打发时间。
岑威终究还是难以放心唐臻住在宫外,令心腹悄无声息的送苏迪雅回河南与早就离开的岑戎团聚,搬去梁安的住处。
久而久之,孟长明也察觉到不对劲。
他财大气粗的买下陈府另一侧的宅子,光明正大的成为唐臻的新邻居,满脸‘你们真幼稚’,加入晨昏定省的队伍。
一时之间,王府巷陈府的热闹竟然不输曾经的东宫。
对此,当事人表示后悔,非常后悔。
如果早知道搬出皇宫,会引起这些人莫名其妙的卷到他的身上。他就该去忽悠岑威和梁安,然后直接跑路,让李晓朝知道,什么是釜底抽薪。
昌泰二十五年,五月。
陈国公的奏折如期送到京都,病愈的昌泰帝依旧没能从北地启程,不出众人预料,再次出了意外。
只是这次的意外并非昌泰帝本人。
四月,二十。
北疆军率先出兵,奇袭哈剌慎,剿灭五千敌军,俘虏两千敌军,其中包括专门赶到哈剌慎,奉命督战的瓦剌九王子。
第119章 一合一
可怜瓦剌九王子,秘密赶到哈剌慎,还没等到对圣朝出兵的命令,先变成陈国公的俘虏。
瓦剌可汗对时运不济的儿子也是非常无情。
不仅没有因此派人与陈国公交涉,竟然直接命令位于哈剌慎最近的部落出兵,不惜代价的夺回哈剌慎,丝毫不在意瓦剌九王子的生死。
可惜他的这番反应也在陈国公的预料之内,北疆军早就准备,在通往哈剌慎的要道以逸待劳设下陷阱,火葬援军。
没等损失惨重的瓦剌再出应对之策,北疆军已经放弃哈剌慎,带着瓦剌九王子和数千俘虏返回长城之内。
从头到尾,陈国公都非常清醒。
早在去年瓦剌奇袭开平时,长城内外就知道,今年迟早会有一战。
更准确的说,去年瓦剌的新可汗尽显强势,先以雷霆手段解决为他添麻烦的兄弟,又横扫邻居鞑靼,导致草原部落的地位陡然转变。
从前鞑靼和瓦剌是以前者为主,如今却彻底颠倒,瓦剌更占上风。
瓦剌可汗明明能在最强势的时候对鞑靼赶尽杀绝,然而当所有关注草原动向的人都以为他会这么做的时候,他却选择与鞑靼尽释前嫌,重归于好。
踩着鲜血登上汗位的野心家难得发善心,必定是因为有更大的野心。
陈国公本人便是野心勃勃、不甘平凡的人,怎么可能完全察觉不到瓦剌可汗的念头?
此次先发制人,既是对瓦剌奇袭开平的回敬,又有打断瓦剌可汗的思路,断其气势的意思。
与此同时,早就察觉到风声,开始有小动作的三省总督、湖广布政史等人也不得不承认。即使陈国公要面对草原劲敌,依旧是令他们心惊胆战,如何小心都不为过的敌人。
从目前的结果看,陈国公作为圣朝武将心中的神,起码是宝刀未老。
一触即发的局面由陈国公打破,各地紧随其后,仿佛一夕之间,圣朝疆域内的所有地方都开始调兵遣将。
唐臻身在京都,对此的感应不算敏锐,最能感受到与从前不同的地方,来自脾气明显变得焦躁的燕翎。
虽然还是每日准时出现在王府巷陈府,脸色却像是讨债。
唐臻不耐烦看他的臭脸,更不喜欢因为燕翎,其他人都小心谨慎的模样,委婉的对燕翎道,“虽然陈国公老当益壮,风采不减当年,但是战场刀剑无眼,难免有意外发生。”
话音尚未彻底落下,燕翎便如突然被踩到尾巴的猫似的突然抬起头,脸色深沉的凝视唐臻。
如果不是唐臻亲口说出这番不中听的话,换成其他人如此胆大妄为,他肯定已经变脸,耍起陈国公世子的威风。
唐臻面色如常的与燕翎对视,仿佛丝毫未曾感受到对方的情绪,好言劝道,“你在京都没什么要紧的事,为何不早日回北地,承担起为人子的责任?免得将来追悔莫及。”
虽然在陈国公的计划中,大概率不需要燕翎承担任何责任,但是燕翎有野心,为什么不去主动争取?
岑威放下茶盏,若有所思的看向燕翎,“殿下说的对,能早些熟悉战场之事,对燕兄也是好事。”
同样作为有军营要继承的人,他委实不能理解,燕翎与他年纪相仿,为何至今都没在军中担任官职。
燕翎僵硬的低下头,咬牙做出风轻云淡的模样,“殿下不必担心,父亲征战沙场多年,从不怕正面冲锋,任何鬼蜮伎俩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况且父亲的身边还有多位骁勇善战的世兄陪伴......肯定不会有意外之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