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他竟然丝毫没有察觉,自从他开口,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脸色说不出的古怪。
“可恨陛下因为瓦剌,只能逗留北地。”燕翎目光游移,眉宇间的自信摇摇欲坠,“我留在京都,正好也能让殿下安心。”
唐臻点头,眼底的怜悯从无到有。
陈国公不仅不许燕翎回北地,还要留燕翎在京都做人质。
可是燕翎凭什么与昌泰帝比?
他能立刻杀了燕翎,难道陈国公收到世子被杀的消息,会立刻杀了昌泰帝,为世子报仇吗?
当然不会。
面对这种情况,陈国公宁可杀太子报仇,也不会动对他更亲近的昌泰帝。
然而换个角度。
如果陈国公在北地对昌泰帝下手,唐臻会毫不犹豫的砍下燕翎的头,送给陈国公做夜壶。
诡异的沉默中,梁安和程诚面面相觑,试图询问对方,为什么气氛忽然变得古怪,燕翎又做错什么事。
挤眉瞪眼许久,两人同时选择放弃。
算了,看不懂,不如太子和陈玉做什么,他们直接学。
虽然他们不觉得燕翎有什么值得同情......同车保护殿下却被流民打晕,丢脸程度,确实值得同情。
燕翎万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会因为李晓朝来打扰他和殿下的相处,心中生出庆幸。
感受到令他如芒在背的目光依次移开,燕翎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再次挺起胸膛,目光阴郁却不自知的看向门口。
李晓朝进门,目光正对上燕翎的脸,心中当即涌现不喜,只是没表现在脸上。转头看见唐臻和安坐在唐臻身侧的岑威,他却险些没能忍住情绪。
近日京营费尽心思,终于越过先来一步的西南水师,更靠近暂住在陈府的太子。
然而盘踞在陈府外的龙虎军却像铜墙铁壁,不仅没给李晓朝任何机会,态度更是强硬得令他不适。
直到如今,李晓朝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不能用看待岑家村的目光看待龙虎军。京都周边,除了陈国公、湖广布政史和三省总督之外,又多了个能威胁到他的存在。
唐臻看到李晓朝就知道他是从京郊大营赶来,衣襟、袖口处皆是骑快马扬起的灰尘。他仿佛不经意的抬起手,恰到好处的挡住口鼻,“我记得去年这个时候连日阴雨天,今年怎么......”
一点雨水都没有?
他毕竟只有去年的记忆,可能认知会有偏差,所以唐臻特意留下未尽之语,等着别人补上。
他今日非要知道,究竟是天气不正常,还是他的认知不正常。
陈玉和梁安虽然已经在京都做四年的太子伴读,但是在天气方面从不上心,虽然也赞同唐臻的抱怨,觉得天气反常,目光却看向程诚,等着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做出解释。
程诚挠头,他每日只想着如何让程守忠满意,免得挨揍,哪有闲心留意天气的变化?
“今年确实与往年不同。”李晓朝环顾四周,众人守着唐臻的时间变长,卑让尊位的潜规则不知不觉的消失。他来的最晚,只能坐在距离唐臻最远地方。
“我特意派人去庄子问过,如果这几日能下雨,今年的收成或许能比往年好些,如果不能......”李晓朝摇头,眉宇间浮现郁气,“恐怕要影响地里的出息。”
唐臻挑起眉梢,歇下继续询问的心思。
再问下去,肯定又是事出反常必有妖,太子应该去丰山祭祀天地请求原谅。
好在众人已经习惯碰面无话可说的场景,虽然兴致不高,但是极少会尴尬。岑威偶尔还会抛砖引玉,故意说点隐秘的消息,以求抛砖引玉,暗示李晓朝、燕翎和孟长明也大方些。
今日也不例外。
沈婉君身故的消息传回河南,岑壮虎立刻派人将沈夫人送到别院。
他与沈夫人原本就没有感情可言,即使曾经有过老来相伴也是缘分的念头,也在沈夫人拿走岑威玉佩的事发作之后彻底消失。
如今沈夫人唯一的女儿死在京都,岑威刚好在场,岑壮虎又对真相心知肚明。为小命着想,他立刻下定决心,要与沈夫人生死不再相见。
看在曾为夫妻的面子上,只要沈思水愿意派人去河南接走沈夫人,岑壮虎愿意立刻放行。
沈思水终究比沈风君有担当,收到岑壮虎的消息,派出长子去河南。然而他没有按照约定接走沈夫人,竟然表示,想要与岑壮虎解释清楚一些误会。
岑威的消息便是来自沈思水的长子。
三省总督的嫡长孙,绍兴侯世子施乘风亲自带领两万东南军,早在半个月就抵达湖广境内。
沈思水想做个中间人,替三省总督和岑壮虎牵线。
唐臻再一次挑起眉梢,一时之间有些忙碌,不知道应该先看早就与三省总督有联系的李晓朝是什么脸色,还是看与没有在岑威的话中出现的当事人陈国公最亲近的燕翎表情如何。
陈玉就没有这种烦恼,闻言立刻将眼角余光喵向李晓朝。
可惜李晓朝面色如常的饮茶,丝毫没有表现出异样。
燕翎恶狠狠的盯着岑威,半晌都没有说话。
唐臻打了个哈欠,开始觉得没意思,正要表演个睁眼睛打盹,懒洋洋的身姿忽然僵住,做出侧耳聆听的模样,皱眉看向岑威,问道,“什么声音?”
岑威感觉到唐臻忽然变得......有些焦虑,立刻凝神静心,眉宇间的褶皱却越来越深,“没有声音?”
正在闲话的人纷纷察觉到两人的异样,或是满眼好奇的看向门外,或是和岑威一样凝神静心,感受远处的动静。
唐臻环顾四周,目光在陈玉和程诚的脸上多停留了片刻,笑道,“既然你们都没听见,那就应该是我听错了。”
没有听错,确实有金属撞击的声音,如今依旧在他耳边,从低缓到急促,有节奏的变化。
至于是不是错觉,他或许应该去问刘御医。
唐臻垂下眼帘,挡住其中的晦涩。
“殿......”岑威敏锐的发现太子虽然在笑,但是心情变得更糟糕,正要开口,眉宇间的困惑却陡然凝滞,猛地扭头看向窗外,正是陈府大门的方向。
“确实有声音。”
“有人来了”
岑威和梁安同时开口,李晓朝和程诚反应稍慢,皆点头肯定两人的话。
唐臻的心情没办法因为迟到的肯定变好,他能确定,现在众人所说的声音与他最开始听见的声音,不是同一种声音。
人怎么会发出金属相击的音调,难不成青天白日的在街上敲锣?
身穿羽林卫软甲的士兵大步进门,立刻单膝跪地,“禀殿下,绍兴侯世子想从河南借道,河南巡抚不许,东南军与龙虎军在河南与湖广之间的要塞短兵相接,各有胜负,东南军暂时退回湖广。”
梁安和陈玉面面相觑,虽然这是他们想要看到的结果,他们却没办法为此高兴。
龙虎军与东南军和湖广军对峙,自然是西南水师的盟友。
若是龙虎军突然改变主意或陈国公击退瓦剌,声望更胜从前,联合龙虎军想要往南扩张,西南水师依旧是令人垂涎的肥肉。
西南水师拿不出能打动龙虎军,永远与他们结盟的东西。
唐臻猛地起身,语速飞快,“孤有些头晕,去后面歇歇,陈玉去叫刘御医。”
“殿下?”众人的目光立刻从岑威的身上移开,担心的看向唐臻。
第120章 一合一
陈玉猛地起身,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刚才太子问他们是不是有声音的模样,为什么眼熟。
太子每次走神之前都会仿佛不经意的观察周围的人,像是能看见或听见别人没有察觉的东西。
自从唐臻搬出皇宫,距今已有月余。控制病症的药量从原本在宫中时,每日都在加重剂量,变成趋于稳定,以至于陈玉竟然没能立刻察觉到唐臻的茫然。
经过短暂的慌张,陈玉立刻转身,去找如今暂住在隔壁院落的刘御医,险些与迎面而来的人相撞。
陈玉下意识的推开对方,甚至没顾上去看倒在地上的人是谁,立刻绕开障碍物,继续朝院门飞奔。
然而声音总是比脚步快。
“八百里急报!陈国公对战瓦剌,七战七胜!陛下在陈国公府被贼人掳走,目前尚未确定下落!”
陈玉难以置信的回过头,险些因为脚步踉跄,去陪依旧倒在地上,扯着脖子嘶吼的羽林卫。
陛下怎么可能在陈国公府失踪!
是谁?
草原异族、三省总督......或陈国公本人?
其余人同样因为令人难以置信的变故,皆将注意力转到摔在门口的羽林卫身上,只有岑威依旧目不转睛的看着神色逐渐恍惚的唐臻。
刚才唐臻忽然说有些头晕,要去后面歇歇,只有陈玉和程诚没有立刻上前关心唐臻。
前者按照唐臻的吩咐去请刘御医,向来温和的脾气忽然变得暴躁,依旧躺在地上的羽林卫就是最好的证明。
后者神色惴惴的盯着唐臻,紧张的眼皮发抖却不敢眨眼,眼底的惧怕清晰可见。
这让岑威立刻想起不久之前,太子毫无预兆的显露出不凡的身手。
他不仅没有和身边的人一样,追问太子究竟是哪里不舒服,还不动声色的替太子挡住最热情的李晓朝和燕翎。同时以目光示意梁安,别问那么多,直接带唐臻去休息。
可惜报信的羽林卫来得过于及时,虽然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为唐臻悄无声息的摆脱他们,争取了时间。但是这番话同样令唐臻没办法无动于衷,径直离去。
“小心!”
岑威最先发现唐臻的异动,抬起腿踹开燕翎,同时朝唐臻伸开双臂。
直到燕翎重重的摔在地上,唐臻手中的匕首也被岑威缴下,扔到远处,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汗水已经顺着额头流到下巴的程诚才后知后觉的做出提醒,“快散开,散开!”
孟长明下意识的后退,李晓朝和梁安反应稍快,发现不对劲便想出手,只是......完全没有他们能插手的余地。
先天不足,体弱多病的太子殿下,出手狠厉,手法绝妙,掌风经过之处,无一不是要害。
哪怕李晓朝和梁安早就能算得上身经百战,此时也不敢笃定,能不能在不伤害太子殿下的情况下制服对方。
两人面面相觑,同时后退。
梁安忽然觉得脚下发软,这才看见被岑威踹倒的燕翎。他面露惊讶,眼底突然浮现震惊,转头寻找被岑威从太子的手中夺走,扔出去的匕首。
如果他没有记错,以他们刚才的站位,太子如果成功对燕翎下杀手,可以立刻顺着燕翎让出的空隙与他们拉开距离......院子里只有激动的发傻,依旧躺在地上的羽林卫和与燕翎半斤八两的陈玉!
这两人绝对不是太子、起码不是现在这个,反常起来连岑威都没办法,只能喂招等待对方力竭的太子的对手。
所以......太子突然掏出匕首,当众展现隐藏已久的底牌,究竟是状态不正常,还是早有计划,别有用意?
梁安眼中的困惑越来越深,拖开燕翎的同时不动声色的拿捏对方的要害,目光下意识的转向院中,等待陈玉的提醒。
不同于惊疑不定的李晓朝和表情复杂的孟长明,岑威已经见过一次太子突然反常的模样,虽然心中也有诸多疑问,但是动作果决利落,没有半点犹豫。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他这次从河南回京都,带来不止一队的亲卫。为表对太子和骠骑大将军的尊重,皆在京郊扎营。
岑威起早去京郊查营,直接来见唐臻,身上的软甲未曾换下。
太子虽然出手勇猛狠辣,但毕竟是养尊处优的普通人,武器便是手肘腿膝。他击中岑威,岑威未必会受伤,他却免不了被软甲震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