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瞬间门,他清晰的感受到指尖在颤抖,迫切的想要抱住什么,然而体现在具体的动作,岑威却主动与唐臻拉开距离。
“燕翎和施乘风的事,我代表龙虎军领情,无论你想要什么,有什么要求,我都会郑重的考虑。”
这是岑威能给唐臻最重的承诺。
唐臻想要太子的尊严,他可以帮太子依次铲除所有曾欺辱过东宫的人。
唐臻想要自由,他也能帮唐臻假死脱身,去无拘无束的地方,过从此不被打扰的生活。
唐臻想要昌泰帝,只要说出口,他会在回到京都之后与燕鸿的博弈中让利,尽早促成昌泰帝返回京都。
......
然而他们心知肚明,这份承诺有多轻薄。
如果唐臻想要的东西与龙虎军的利益相驳,这份突如其来的承诺会立刻如流水般消失,留不下任何痕迹。
毕竟岑威不仅是少将军,他轻飘飘的几句话就能影响数万个家庭,几十万人的未来和生死。
正当岑威以为唐臻不会应下这句话,又要满脸无趣的移开视线,忽然听见几不可闻的声音。
“为什么?”
岑威脸侧若隐若现的酒窝吗,在火光的映照下稍显模糊,所说的话却清晰的传入唐臻耳中。
“这是你应得的东西。”
无论唐臻是出于什么目的算计了燕翎和施乘风,得到好处的人都是龙虎军。除此之外,唐臻提出的边境贸易、羊绒布、纺织机......所有东西都让龙虎军得到实际的好处,所以龙虎军庇护唐臻是理所当然的事。
这份承诺与昨日发生的意外没有任何牵连,甚至无关于太子和少将军,只是有个名为唐臻的人,做出的事改变了很多人,因果循环,这些人又为唐臻的生活带去改变
命运对唐臻有诸多不公,岑威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竭尽全力的为唐臻争取应得的东西。
希望唐臻能够早日明白,这种牵绊是他活着的最好证明,哪怕没有昌泰帝,将来也不会再有陈玉、岑威......没有任何人记得唐臻,不知名的京都郎君也会永远存在于有羊绒布和纺织机的地方。
唐臻安静的陷入沉默。
他虽然无法完全理解岑威的想法,但也不会天真的认为,这份承诺是岑威的嫖资。
毕竟......没有做到最后。
况且谁嫖谁还不一定,以岑威的聪明,但凡对这件事上点心,专门审问给他下药的村民夫妇,不难发现蛛丝马迹。
所以他为什么能得到这份从天而降的馅饼?
余下的时间门里,岑威沉默的吃完剩下的鹿肉,见唐臻双眼空空的坐着发呆,他再次轻而易举的抱起对方,踩着夜色走向暂住的地方。
“岑威......”唐臻垂下眼帘,目光无意识的追着两人的影子移动,低声道,“如果你是我,你想要什么?”
人是最矛盾的生物。
唐臻对此深以为然。
他不喜欢陈玉总是千方百计的寻找可能会令他感兴趣的事,自以为隐蔽的在他面前反复提起,很吵。
然而此时此刻,他又讨厌寂静,不想再听见犹如催命铃似的金属炸药倒计时。
几乎完全隐匿在阴影里的喉结无声抖动,岑威理智的回答,“很遗憾,我不是你。”
如果他是唐臻,起码不会对唐臻的厌世、自我封闭的倾向束手无策。
“好吧,你是岑威。”唐臻点头,“那么龙虎少将军,你想要什么结果?”
岑威的眼睛在黑夜中明亮如星辰,毫不犹豫的道,“我希望岑家村的村民、龙虎军的将士、戍卫长城的北疆军......流离失所的难民都能活着。”
希望甜甜能无忧无虑,真正快乐的活着。
唐臻早就料到,他这种人,不会理解岑威的想法。
因此发现他果然无法理解也没有失望,只是趴在床榻间门,难得好奇的问与他近在咫尺的人,“身处战场,你还会有这样的想法吗?”
“会”岑威闭上眼睛,抬手搭在唐臻的肩上,屋内没点蜡,即使今夜的月色格外明亮,也要防备唐臻忽然陷入迷茫。
唐臻发出无意义的声音,眉间门的褶皱渐深。
总是做违背心愿的事,无疑是对自己的折磨,这可不是聪明人所为。
“你可能对我有些误解,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低沉的笑声混藏着无奈,“亲疏远近之分,我也不能免俗。在战场,我多杀一个敌人,将性命交付于我的士兵就能多半分活着的可能。”
唐臻若有所思的点头,听了这番有些自私的话,反而觉得仿佛飘在空中的岑威变得触手可及。
搭在他肩上的手不知何时变成与他十指相扣,这样的姿势,既能让唐臻睡在床内,又能最大程度的让出月光。
低沉的声音如同诱哄,“睡吧,明日还要去杨家村。”
唐臻眼中浮现惊讶,“不回京都?”
“暂时不回。”岑威摇头,“放心,暂时乱不起来。”
这次如果仓促回去,下次再有机会忙里偷闲,带唐臻出门散心,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说不定只有陈玉能陪在唐臻的身边。
唐臻嗤笑,岑威总觉得他对龙虎少将军有误解,殊不知,有误解的人分明是岑威。
他根本就没有可担心的地方,何谈放心?
夜色中的喁喁私语归于寂静,床榻之间门只有十指相握的两个人,不知不觉的靠近,亲昵的依偎在同处,仿佛早就习惯于这样的亲近。
按照岑威原本的计划,他和唐臻总共离开京都五日,其中两日在路上,用三日挑选安乐县周边的村子闲逛。
没想到三省总督和陈国公都在这期间门做出新的决定,圣朝摇摇欲坠的国运再次被撼动,难以预料会有怎样的结局。
形势越来越混乱,岑威带唐臻散心的心思却越来越坚定。
源源不断的士兵乔装成百姓和商贩,陆续找到岑威和唐臻,苦口婆心的劝他们立刻回京都,无一例外,全部被岑威拒绝。
岑威甚至让他们转告在京都心惊胆战,翘首以盼的陈玉等人,催的太频繁,有可能会被李晓朝注意到,反而会令唐臻陷入险境。
在这个过程中,原本非常抗拒离开京都的唐臻,饶有兴致的观摩岑威打发各路人马,身临其境的体会,什么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竟然从中体会到从前未曾感受到的趣味。
不过岑威坚称,这是恶趣味,还叫他小坏蛋。
对此,唐臻无言以对,蛋蛋的近况确实堪忧,颇有精尽人亡的架势,罪魁祸首正是岑威本人。
既然没有人对那日发生的事提出异议,继续游玩的过程中他们又形影不离,从不避讳亲近,自然而然的再次滚在同处。
除了最后的事,他们什么都做。
牡丹村、巧木村、杨家村......他们依次走过安乐县周边的所有村子,又在安乐县内停留两日,终于被陈玉的血书打动,悄无声息的回到京都。
这只是陈玉单方面的想法,毕竟他用的鸡血,没等展开仔细观察就被岑威和唐臻识破,委实没有任何祈求或威胁的效果。
事实是李晓朝引狼入室,东南大军进入京都的范围之后,没有立刻北上去找陈国公的麻烦,反而在京都周边安营,颇有步步紧逼,看李晓朝能忍到何时的意思。
随着东南大军的行为越来越过分,安乐县的安全程度直线下降。
与此同时,燕鹄的耐心也濒临耗尽,态度逐渐强硬。
岑威再不出现,燕鹄恐怕要另做打算,开始考虑鱼死网破的可能。对象包括但不限于瓦剌和三省总督,还有在北疆军抵御外敌的时候,背刺北疆军的所有存在。
京都频生动荡,李晓朝再忙也不会忘记他花费十几年圈养的‘奇货’。不出意外,太子是李晓朝除了早就偷偷与三省总督合作之外,最大的筹码。
前者正在彻底反目的边缘疯狂试探,自然显出后者的难得。
唐臻要是再不露面,难以想象一步错步步错,以至于损失惨重却依旧难以看见尽头的李晓朝会做出什么事。
岑威伪装成送菜的农户,亲自将坐在圆桶中的唐臻送回陈府,刚进门就感受到数个充满怨念的目光。
陈玉、程诚、梁安、刘御医......整整齐齐。
岑威面不改色的掀开木桶的盖子,唐臻穿着众人熟悉的书生布衣坐在其中,大半月前正好合身的衣服,如今再看,袖口和裤脚竟然都显得有些勉强。
“殿下受苦......”满脸动容的陈玉沉默的闭上嘴,打量唐臻的目光从心疼到难以置信,再到锋利尖锐。
这是太子殿下?
仅仅大半月没见面而已,怎么会......既长高、又长肉、气色也变好?
这显得因为担忧夜不能寐,总是翻来覆去,然后被趁人之危的他有点傻!
梁安难得机灵一次,见状立刻将刘御医拎到唐臻的身边,“快给殿下请脉。”
刘御医沉吟片刻,面色逐渐古怪,低声道,“殿下天生体弱,最好戒骄戒躁,勿动妄念。”
唐臻冷笑,懒得理会刘御医忧心忡忡,欲言又止的模样,转而看向已经被所有人忽略的岑威。
戒色?
正好从今天开始。
虽然舟车劳累,但是唐臻看上去反而比离开京都之前更有精神,在众人的陪伴中用过午膳,拿着岑威给他木盒,独自回房午休。
他与岑威形影不离,自然清楚木盒的来历,今早才送到岑威手中。看材质也很寻常,雕工倒是可圈可点,可惜他不久前在巧木村见到的木匠太多,短时间门内,委实难以再生出惊艳的感觉。只是能从木头不算陈旧却打磨圆润的细节,猜测送出木盒的人很细心。
岑威对他说,这是别人送给他的东西。
唐臻闻言,心中立刻有所猜测。
从东宫到福宁宫,再到王府巷陈府,能与太子有所来往的人,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过年时,岑威从河南匆匆赶回京都,特意给他捎带两份年礼。
其中一份是岑威战利品,另一份则是突发奇想,提前透露岑威即将收到的礼物。
边境的百姓因为羊绒布和纺织机摆脱困境,对拿出纺织机图纸和羊绒布制作方式的京都郎君感恩戴德,自知无以为报,特意选择她们眼中最波澜壮阔的场景,绣制在羊绒布上,托少将军将她们的心意,送给不知名的京都郎君。
唐臻擦干手上的水珠,盯着木盒沉吟片刻,终于伸出带着皂香的手。
当初岑威带回的提前惊喜只有手帕大小,线条粗糙狂放,主打只可意会。真正的成品长两米,宽半米,处处细节,处处用心。哪怕唐臻见过比这更波澜壮阔的画卷,此时此刻也不得不承认。
他确实有期待这份礼物,又在真正见到它的时候被震撼。
.
岑威没有立刻回京郊的军营,反而让心腹将积压的信件送来王府巷。
可怜陈玉和梁安,原本是在谴责岑威食言,带着太子离开京都之后为所欲为,完全不管他们的死活。没等抱怨痛快就被抓为壮丁,不得不与岑威共同处理几乎能将他们全部淹没的信件。
瓦剌来势汹汹,再次选择与鞑靼合作,兵力尽数堆积在北疆军的防线。
岑戎曾亲自带兵出城,佯攻长城外的异族部落,意外的发现这些部落只剩下空壳,早就没了人烟。
异族为防备龙虎军,提前将龙虎军附近的部落搬迁......道理很简单,龙虎军和北疆军各有其主,不可能和平的拧成一股绳,共同抵抗异族。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各自牵制一部分异族,为对方分担压力。
以蛮力占据优势的异族不仅来势汹汹,还偷偷学会用脑子,可见其南下掳掠的决心从未熄灭。
“薛寄还活着。”岑威神色平静的将手中的加密信件递给梁安,“提前撤走在龙虎军驻扎的长城附近生活的部落,是他的主意。”
异族终究是异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