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尚文和施尚武从未见过敢在他们的面前,如此放肆的人,愣住片刻才拍案而起,怒吼道,“黄口小儿!难道将这里当成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能走的地方?拦住他!”
“注意伤势,别让河南巡抚心疼。”施尚文冷笑。
活着的龙虎少将军,远比死了的龙虎少将军价值高。
岑威丝毫不理会暗处的箭矢,左侧小臂和右侧大腿各中一箭,丝毫没影响他的动作,如同展翅的大鹏般从墙面落下,翻滚卸力,朝车马房的位置继续狂奔。
他的人刚才放出的马匹,皆是原本就养在这里的马。
数量不多,二十九匹,最后只有五匹能闯到施尚文的面前。今日宾客众多,传闻光是请帖就发出上百份,有些达官贵人前来赴宴,又不是只带一匹马。
再次翻墙时,岑威拿出匕首,暂时不管已经深入血肉的箭头,利落的削落箭身,顺势咬住匕首,在护卫以为他会继续翻墙时摆动双手维持平衡,在狭窄的墙上飞奔,精准的躲开所有试图绊倒他的阻碍。
赶到车马房时,比他更早从园子中杀出来的亲卫已经聚集在附近,正与满脸嘲笑的护卫做无用的坚持。
“少将军?”
发现岑威的身影,亲卫立刻从半死不活,仿佛下一刻就会累到的状态变成愉悦亢奋,利落的掀翻包围他们的护卫,继续朝车马房的方向移动。
“拦住他!岑威!”护卫首领意识到不对劲,不顾一切的嘶吼,“不能让他走,继续射箭!麻药!”
“长刀!”墙上的岑威同时出声,依旧咬着匕首,单手接起亲卫抛来的长刀,借着跳下高墙的力道,几乎贯穿想要阻拦他的护卫。
鲜红的血液迸射在他的脸上,沿着锋利的眉梢滑落,岑威却连眼皮都没抖,在周围护卫畏惧、惊恐的目光中,继续朝目标前进。
车马房暂时停留的马匹太多,想让它们陷入混乱,丝毫不费力气。
岑威甚至不必用过于血腥的手段,只是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就足以令群马不安的踏步。
十几个不留余力的响鞭甩下去,立刻有过于胆小的马伸颈嘶鸣,拼命的往外冲。岑威和亲卫只需要及时斩断拴住马的缰绳,就能混迹马群冲向府外。
越来越大的动静和逐渐失去掌控的局面,令护卫首领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几乎已经能想到总督大人和巡抚大人的怒火。
为将功折罪,他已经顾不得差事办的是否完美。
“放箭!”
“少将军!”
亲卫在马上也不忘寻找岑威的位置,惊讶的发现,身手最好,驭马最自如的岑威居然落在最后,他的后面是密密麻麻、足以将他扎成稻草人的箭矢!
当即就有亲卫想要掉头,逆着发疯的马群去岑威的身边,哪怕只能以身挡箭也在所不惜。
奈何所有的马都在发疯,身下的马肯让他骑着,已经是他驭马有道的结果,想要逆行?门都没有。
岑威没回头,只是掷出已经有豁口的长刀,精准的落在守着捆箭头隐约透着绿色的护卫。
逃命的间隙,他分神算还有多少时间。
唐臻说过,一盏茶是六百个数,距离他点燃引线已经......四百九十九!
箭矢即将没入岑威后背的刹那,昂头立在马背的人忽然消失,又引起前方撕心裂肺的呐喊。
然而兵似主将,生死存亡之际,还是有如岑威那般冷静的亲卫。
“别喊!少将军只是弃马!”
神志不清的人闻言,脸色更加颓废。
在飞奔的马群中弃马?
除了被踩成肉泥,还能有什么结局!
下一瞬,脸侧忽然又多股疾风,令眼角冰凉的触感更加明显。
亲兵猛地瞪大眼睛,“少将军!”
别人在飞驰的马群中弃马,结局只有被踩成肉泥,换成岑威,便是凭借强大的爆发力,再用马鞍借助马的速度,不提的变换坐骑。
刚才因为时间紧急,没能完成表达所见的亲兵,终于能重新整理语言,只是声音不知因惧怕还是亢奋,止不住的亢奋,“少将军、在马侧躲过箭矢,然后立刻换马,立刻追了上来!”
心中默数至五百九十,岑威稳稳落在头马的背脊,回头看向别院。
岑威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令寿宴陷入比之前更诡异的氛围。
施尚文和施尚武神色莫测,眼底隐约透露怒意,偏偏又不肯表现出来,只是冷冰冰的打量岑威留下的痕迹。
比如墙上凌乱的箭矢。
老太公呆滞的坐在两人中央,单薄的身影、苍老的面容和脸上的迷茫,处处透着可怜。
在座的人都清楚,这场寿宴真正的主人,此时自然顾不上老太公的感受,包括老太公的亲儿子也是更多的将注意力放在施尚文的身上,大气都不敢喘。
许久之后,才有人试图缓和气氛,指着被岑威留在地上的布包道,“不知岑威小儿专门留下什么寿礼......”
施尚武冷笑,“你管这叫寿礼?”
众人隐晦的交换眼色,仔细打量地上的布包,平平无奇的褐色灰布,看上去与兰亭水榭,极度奢华的别院格格不入。更不用说岑威突然出现,又嚣张离去的态度,怎么看都像是砸场子而非诚心贺寿。
施尚文慢条斯理的放下茶盏,语气淡淡,“不知道他大费周章的想要做什么,若是年轻气盛,故意挑衅,贸然拆开,恐怕会扰了姜公的好日子,不如先收起来。”
施尚武看了眼施尚文,虽然心中嘲笑兄长年纪越大越怕死,哪怕敢图谋天下,身上也不再有曾经一往无前的气势,但是兄长的脾气越来越差,必须要给兄长留面子,否则没面子的人就会是他。
“兄长说的对。”他懒洋洋的应声,看向布包的目光颇具兴味,事实上,他对留下布包的人更感兴趣。
龙虎少将军?
燕北旗在圣朝武将的心中是接近于神的存在,岑威年纪轻轻就扬名天下,拥有类似半神的声望......何德何能?
等到抓住岑威,他必要亲自见识,所谓的天生将军,究竟有什么过人的本事。
心中想到此处,施尚武立刻说了出来,言语间不乏嘲弄,丝毫不掩饰对岑威的不屑。
单凭岑威在这样的日子,独身、不,想来先前闹事的人也是岑威的下属。年轻人听了太多的吹捧,竟然做出如此愚蠢的事。
哪怕能冲出别院又如何?
只要他愿意,这座城池必是岑威的埋骨之地。
宾客体会到施尚武的言下之意,心知巡抚大人看那位年轻气盛,难掩桀骜的少将军不顺眼,自然不会惊扰主家的心情,恭维施家,贬低岑威的话源源不断,争先恐后的说出口。
“巡抚大人说的是,龙虎少将军虽然在北方有些名气,今日观其言行却......想来河南落寞已久,没见过如巡抚大人这般身经百战,游刃有余的武将,好不容易盼到颗鱼目,便没见识的当成宝贝。”
“这是什么话,那黄口小儿如何与巡抚大人相比?只是燕北旗这些年越发不中用,才会让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起来。”
“下官还没恭喜总督大人,姜公果然是大福之人,寿辰之际,竟然为总督大人引来如此大的助力。岑威主动送上门来,岑壮虎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独苗折在这里,肯定能学会仔细听总督大人的道理。”
......园外护卫捉拿岑威掀起的吵闹愈演愈烈,园内却在众人热切的言语中恢复赴宴该有的氛围,一时之间,无论主宾,笑意盈盈。
不仅被岑威丢在花丛中的布包无人问津,始终放在主桌前方的布包也因为施尚文没有开口,护卫不敢擅自动作,破坏好不容易缓和的氛围,始终留在原地。
以至于忽然地动山摇,石土迸溅之时,所有人都理所当然的以为是地龙翻身。可惜他们没有更多的时间能够仔细思考,有些人甚至没有机会听见第二声巨响。
绍兴侯精挑细选为老太公的寿宴选择的别院,在光天化日之下,化为半座废墟。
两声巨响和如同地龙翻身般的颤抖,更是让整座城池都第一时间发现突如其来的变故。
本就快被吓破胆的骏马东倒西歪的摔在地上,瑟瑟发抖,模样几乎与被吓傻的护卫没有区别。
岑威的瞳孔同样因为预料之中的事难以抑制的放大,心中却很清明,就是现在。
趁着东南军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急着去救三省总督和掌握东南三省命脉的诸多官员,这是他和亲卫唯一能够靠自己逃出这座城池的机会!
他取下始终叼在嘴里的匕首,丝毫不在意上面的血迹和嘴角的疼痛,随手抚过因此被匕首削落的乱发,手腕狠狠落下,将匕首扎入□□的骏马屁股,最不影响奔跑的地方,厉声呵斥,“带上马,走!”
不带马,他们根本就冲不出城门。
早就见识过火药包的威力,依旧被震慑住的亲卫猛地回神,脑子依旧混沌,身体却已经自作主张的听从命令。颤抖着伸出手,用尽所有办法刺激被吓傻的马群。
动物的幕强心思远比人更纯粹,慌忙逃命时最强壮的骏马才有资格跑在最前面。没有其他干预,马群会自觉的追随头马,直到再也跑不动,只能被留在原地。
头马发出如同咆哮般的嘶鸣,重新出发,以比之前更快的速度逃命。还没被彻底吓傻的马,不必亲卫再费尽心思的刺激,立刻起身跟上。
因为追着岑威逃过一劫的护卫队长,终于在骏马奔腾的声音中恢复理智。他满脸呆滞的看着骏马掀起的灰尘落地,颤抖的拿出匕首,扎进手臂,咬牙道,“回别院!”
总督大人、巡抚大人、绍兴侯......想到正在园中赴宴的人,护卫首领的呼吸数次停滞,哪里还有心思去追岑威?
园子里的人绝不能出事,否则整个东南三省都要重新洗牌。
城门虽然距离别院较远,没有立刻见到别苑的惨状,只以为是地龙翻身。虽然也受到惊吓,但还不至于如护卫首领那般天崩地裂。
可疯狂的马群来势汹汹,城门又没提前准备,几经冲撞,只能任由突然出现的疯马放出城门,坠在后面竭尽全力的追赶。
然而疯马不要命,城外不远处又有岑威等人千里迢迢带来的爱驹。
这些战马早就适应了火药包的威力,这次距离又远,完全不受影响,更不存在腿软。经过大半日,轻而易举的将追兵远远的落在后面。
中途停下,暂时休息,岑威没管满脸难以置信,激动的形似疯癫的亲卫。独自坐在树下,面无表情的挖出镶嵌在血肉中的箭头。
加上最初的两个,总共挖出五枚,好在都避开了要害,他身上也有足够的药。
闻到新鲜的血腥味,终于有亲卫回过神,跑过来帮岑威包扎伤口,语气难掩自责,“少将军怎么不叫我们?”
岑威嗤笑,他自己下手还能少遭点罪。
亲卫撕下小半里衣,终于将岑威身上的伤口全部包扎稳妥,紧张褪去,突然发现少将军今日似乎格外不爱理会人。
平日不是这样,是不是疼得太厉害......亲卫抬起头,难掩狼狈的青年闭眼靠在树下,呼吸越来越沉。
“少将军?”
“箭头上有药!”
五日后,远在京都的唐臻,终于等到震惊整个圣朝的噩耗。
施氏族老九十岁寿辰,设宴的别院在两声巨响中坍塌成废墟,施尚文、施尚武、绍兴侯等,总共九十五名赴宴官员生死不知。
唐臻捏起怀中的小狼肉爪,非要看到爪尖才肯罢休,眼中除了满意,还有嘲讽。
生死不知?
没找到活人,又不敢承认他们死了。
“东南军也收到消息,正在连夜后退。”陈玉沉默半晌,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困惑,轻声问道,“是岑兄?”
他只知道岑威不在京都是悄无声息的南下,依稀能猜到些苗头,事情又发生的太巧......
唐臻轻笑,终于舍得放过小狼的爪子,改成逆着撸毛,意味不明的道,“他运气不错。”
这算什么,好人自有天怜?
房门猛地被推开,梁安满脸惨白的走进来,抖着嘴唇道,“岑兄被东南军发疯似的围堵截杀,没能与我提前安排好的人汇合,像是、突然消失。”
第138章 一合一
陈玉闻言,下意识的看向唐臻。不知道为什么,除了对岑威的担心,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