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翎、孟长明、施承善、梁安、陈玉、胡柳生。
除了肆无忌惮的孟长明和施承善,其余人都不会在这种紧要的关头,因为区区小事节外生枝。
难道太子想要针对施承善或孟长明?
某个瞬间,岑威忽然生出转身离开的念头。
他没有喜欢看热闹的心思,既然太子还有时间琢磨这些事,想来宫中的惊变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并没有造成难以挽回的损失。
“岑威,情况如何?”
身着红衣的孟长明阴沉着脸,孤身牵着满脸无辜的白色小驴出现。
“你怎么带着这头驴?”岑威眼中浮现诧异,下意识的反问。
打算请孟长明回京都教导太子的时候,他曾仔细调查过孟首辅广为人知的爱好。这头尚未成年的雪驴,正是岑威投其所好,送给孟长明的礼物。
别看只是驴而已,价值却不输名家真迹。
孟长明神色骤变,眉宇间浮现淡淡的怜悯和不舍,轻声道,“如果殿下伤重难治,我愿意将小雪让给他。”
“殿下也喜欢驴?”岑威满脸诧异。
他曾与太子提起过孟长明的爱好,直言已经令人去寻找最珍贵也是最难以养活的雪驴,送给孟长明。
太子的表现,完全不像是喜欢驴的样子。
“孟首辅!”守门的羽林卫与岑威同时开口,眉宇间满是愤怒和屈辱,显然是将孟长明意味不明的话当成对太子殿下的诅咒。
孟长明朝着激动的羽林卫冷哼,牵着小雪驴径直越过对方,显然没将羽林卫的愤怒放在心上。
岑威不动声色的退后半步,正想随便找个借口脱身,忽然听见整齐的马蹄声,回头望去,‘燕’旗瞩目,竟然是燕翎。
前有孟长明,后有燕翎,后者又带来格外多的随从护卫。
如果执意离开,难免要听燕翎的盘问、试探。
岑威稍作沉吟,决定去追正站在原地打量他的孟长明。
不如进宫看个热闹。
真正见到已经面目全非的东宫,岑威和孟长明的脸上皆浮现异色。红色的宫墙和琉璃瓦尽数被墨色吞噬,完全看不出原本的色彩,黑夜中,火苗的痕迹格外明显,像是在玩捉迷藏似的在宫殿深处时隐时现。巍峨的大门已经四分五裂,凌乱的堆积在宫巷中。
好在东宫的宫人,各个......来历非凡。
虽然皆因大火灰头土脸,很多人甚至消失小半个袖子或大半的衣襟,他们眉宇间却满是坚毅,有条不紊的排队打水,控制火势的蔓延。
孟长明的小雪驴显然无法适应,对它来说过于复杂的环境。在挣扎无果之后,发出近乎哽咽的声音,拼命的往孟长明怀里钻。
岑威随手拦住个宫人,问道,“殿下在何处?”
“福宁宫。”宫人的神色还算镇定,低声道,“是程将军亲自来接走殿下。”
岑威闻言,转头看向正满脸不耐的安抚雪驴的人,问道,“先去福宁宫?还是等会儿燕翎,我进宫的时候,他刚到宫门。”
“等他做什么?”孟长明冷笑,“多日不见,世子爷又比往日出息。发生这样的大事,竟然也忘不掉他的排场,还真是泰山崩于前亦不变色。”
岑威愣住,随即明白孟长明的话是什么意思。
孟长明孤身进宫,根本就不知道羽林卫会仔细检查他们的随从是否有相匹配的腰牌,竟然以为燕翎迟迟未至,是因为在宫门处耍世子爷的威风。
岑威的神色逐渐微妙,更加肯定心中的猜测,羽林卫反常的行为肯定与太子有关。
脾气古怪的孟长明因为孤身进宫,躲过恼怒的机会。燕翎心思深沉,即使不高兴,未必会表现出来。梁安、陈玉和胡柳生,皆是克制内敛的性格,也不会显露不快。
目前看来,最可能上钩的人排除掉孟长明,只剩施承善。
“你在想什么?”孟长明忽然看向岑威,冷冰冰的道,“我觉得你对我不怀好意。”
岑威摇头,反问,“孟兄何处此言?”
他只是没有主动告诉孟长明,对方没有开口询问他的事而已。
孟长明冷笑,眼底的寒意不减反增,独自朝福宁宫的方向走去。
岑威示意亲卫分出人留在东宫,帮助宫人控制火势,若无其事的跟上孟长明,主动开口,“我听闻燕兄此前许久没有消息,是因为陈国公有召,特意回北疆,你知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
“岑威!”孟长明倏地点头,眼角眉梢尽是警告。
岑威后退半步,哭笑不得的躲过想要用头顶他的雪驴,“抱歉。”
看来传言偶尔也有靠谱的时候,试图向孟长明打听成国公府的消息,确实会令孟长明翻脸。
守在福宁宫外的羽林卫颇为无措的打量孟长明的驴,数次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能在孟长明越来越暴躁的脸色中提起足够的勇气,满脸为难的看向岑威,“少将军,您的护卫和佩刀要留在福宁宫外。”
又是对自由出入东宫的人,从未有过的约束。
岑威解下佩刀扔给亲卫,吩咐道,“你们也回东宫灭火,莫要冲撞别人。”
羽林卫见状,又道,“陛下正在休息,劳烦两位大人莫要喧哗。”
岑威和孟长明跟着领路的羽林卫,从回廊绕到偏厅,刚进门就看到满身狼狈,正出神的望向火烛,眼中似有畏惧的太子。
“殿下?”孟长明在羽林卫的目光中,若无其事的牵着驴进门,沉默的打量唐臻许久,轻声道,“夜里都发生了什么?”
站在唐臻身后的羽林卫低声道,“禀告首辅,子时三刻......”
“我没问你。”孟长明摆了摆手,目光始终放在唐臻的脸上,似乎非要唐臻亲自将为什么如此失魂落魄的原因说给他听。
如同陶瓷娃娃般呆滞的人,终于有了反应。
他缓缓转头看向孟长明,空洞的双眼逐渐浮现后怕,慢吞吞的道,“你来了?”
孟长明难得耐心,没有马上要求刚回神的唐臻对他说不久之前发生的事,反而说了些宫外的情况,“皇宫的动静传到外面,令部分百姓误以为红莲已经跑到京城,正不顾后果的想要往城外冲。”
唐臻仿佛不经意似的看向岑威,只看到束发的墨色布条和又黑又长的高辫。对方垂着头研究腰饰,根本就不与他对视。
不出预料的证实,岑威因为他早先不顾后果的行为,真的不再理会他,唐臻暗道失策,故意做出惶恐的模样,再度深深的垂下头。
其他人已经适应太子的改变,刚回京都的孟长明可没有。
多说多错,还是小心为上。
再者人还没到齐,他也不愿意同样的话,翻来覆去的说好几次。
燕翎虽然来得早,但是所带的护卫太多,羽林卫的态度又出乎预料的强硬。几番讨价还价,燕翎非但没能占到便宜,反而因为听闻孟长明和岑威已经入宫,又看到匆匆赶到的陈玉,脸色逐渐难看。
权衡利弊之后,他终究还是同意了羽林卫的无理要求,允许对方检查他带来的护卫中是否混入红莲贼子。
福宁宫内,孟长明见到唐臻瑟缩的模样,耐心逐渐消散,正想冷嘲热讽几句,忽然看到满脸恍惚,神色几乎与太子相同的胡柳生。
他穿着明显不合身的衣袍,惯常充满狡黠,像是不怀好意的眼眸中满是后怕,呆滞的环顾四周,选择岑威所在的方向,脚步越来越快,忽然像是不堪重负似的倒下去。
好在岑威反应够快,及时抓住胡柳生的肩膀,虽然令胡柳生发出痛苦的哀嚎,但是让他避免脸先落地的结果。
岑威提着胡柳生的肩膀走向椅子,利落的将对方按上去,问道,“你怎么了?”
“没、没事。”胡柳生苦笑着摇头,努力做出镇定的模样,可惜没能成功,手掌抖得越来越严重,只能强行撑住最后的心气,闷声道,“东宫火势最大的时候我曾被关在里面,现在、还有些......让岑兄见笑。”
孟长明闻言,眼中浮现犹豫,终究还是抓起唐臻的手,分别放在小雪驴的缰绳和脖颈,转头去逼问胡柳生。
唐臻愣住,几乎是本能的透过毛绒绒的触感,以最短的时间找到血管的位置,下意识的低头,正好对上圆溜溜的蓝眼睛。
小雪驴完全不知道,狠心的主人令它陷入怎样的危险,朝记忆中从未有过的味道张开嘴。本能告诉它,遇到陌生的味道不要慌,先尝尝是什么味道。
唐臻脸色骤变,放在小雪驴脖颈处的手掌猛地用力,试图推开对方。
奈何这是只与孟长明斗智斗勇,脸皮早就经过千锤百炼的驴。
非但没有因此远离唐臻,反而因为感受到熟悉的动作变得兴奋,拼命的向前用力,想要与唐臻贴贴。
岑威眼角余光看到人与驴之间的较量。片刻前神色呆滞,仿佛在突如其来的变故中丢失灵魂,只剩躯体游荡人间的少年,正手脚并用的抵在雪驴的脖颈处,脸色狰狞,眼底盈满杀意。
太子喜欢驴?
这真的不是孟长明对太子的蓄意......惩罚?
原本不愿意开口的胡柳生,在孟长明强势的逼问之下,不得不回想至今依旧令他惊惧的经历。
“我收到施兄的信,约我在宫中相见。我去赴约,久久没等到施兄,忽然被没能看清面孔的人打晕。不知道失去意识多久,在浓烟中被呛醒,四周都是被火焰照亮的红色,我的身上捆着绳子,无法挣脱,也无法逃跑。”胡柳生的脸色呈现病态的苍白,哽咽道,“直到被程将军从火海中救出来,我才知道、我是被关在东宫弃用已久的库房中。”
话音未落,胡柳生已经泪流满面,崩溃大哭。
要不是绑住胡柳生的人,心思急切、手法粗糙,在窗外留下明显的痕迹,羽林卫根本就不会猜测里面有人,等待胡柳生的命运,只有......
孟长明的脸上没有任何动容,理智的思索胡柳生的话,忽然问道,“施承善约你见面的地方不是东宫?在哪里?”
第53章 一合一
胡柳生闻言,明显的沉默了会,忽然不再克制哽咽,抱住膝盖,嚎啕大哭,尽情的发泄险死还生的恐惧和庆幸。
如此一来,谁还不知道,胡柳生是故意逃避孟长明的问题。
他和施承善相约见面的地方肯定不在东宫,不方便或者是不敢说。
孟长明没急着逼胡柳生开口,颇为嫌弃的后退几步,向羽林卫问道,“东宫为何起火?”
羽林卫立刻收回被太子和小雪驴吸引的目光,竭尽全力的保持表情的冷漠,免得正背对太子的首辅大人和少将军发现端倪,回头看见太子威严尽失的模样......嗯,孟首辅的小雪驴不愧是千金难得,真可爱。
“子时过后,福宁宫南侧通往后宫的小门,忽然被平日在后宫伺候的宫人打砸,他们口称红莲已经冲入后宫,正在作乱,哀求羽林卫开门,给他们条生路。”羽林卫面露尴尬,“轮值守门的羽林卫还没来得及请示陛下,小门已经被惊慌的宫人撞开。”
“宫人手持菜刀、利剪,不顾后果的冲出小门,羽林卫不愿伤人,警告无果,只能且拦且退,死守福宁宫。大多数人见到通往宫门的巷口已经让出来,立刻继续争先恐后的逃命,没有在福宁宫门前过多纠缠。”
羽林卫面露气愤,似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深深的垂下头,说出程守忠提前嘱咐的话,“有些人趁乱拱火,故意在最混乱的时候高喊,羽林卫挡路是蓄意阻拦他们,想要用他们的命消耗红莲贼子的体力,惹得人心惶惶。”
“如同惊弓之鸟的宫人轻信贼子挑拨,生出和羽林卫拼命的心思,很多同僚都因此受伤。”
孟长明眉头紧皱,隐约已经能猜到东宫为什么会起火,恐怕......东宫不止是起火那么简单。
羽林卫接下来的话,果然证实了孟长明的猜测。
从后宫冲向宫门的宫人,经过福宁宫之后,又路过东宫。
顾及某些众所周知又难以言喻的原因,太子的东宫向来没有重兵把守,只有少量的羽林卫。对他们来说,在深更半夜突然冲出来的宫人,几乎与宫人眼中的红莲贼子没有区别。
双方再次重复不久之前,在福宁宫门前发生的闹剧。
彼时正处于夜色最深沉的时间,从福宁宫赶到东宫报信的羽林卫无法立刻将消息,传给守在东宫高处放哨的羽林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东宫门前的闹剧越来越难以控制。
最后,愤怒的宫人冲破东宫大门。
“好在守在东宫的同僚机灵,在东宫门外刚乱起来的时候就悄悄去后面寻殿下,带着殿下躲在安全的地方。即使发现东宫失火,宁愿忍受浓烟,也坚持躲在原地,总算是坚持到程将军带人赶到。”
岑威和孟长明交换眼色,同时开口。
“可有派人跟在宫人身后,追捕混入其中故意挑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