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是时,太监刘莽,礼部尚书严懿德以武安侯手下士兵杀了乌厥俘虏为名,进言污蔑杀孽自武安侯起,其战三月,坑杀了无数乌厥士兵,引发天怒,这才使得天旱暴雪,降罪于大晋。
昏庸的幽帝信以为真,勃然大怒,未经调查就以武安侯未上疏便坑杀俘虏为名,要夷武安侯三族。
与武安侯交好的几位大臣数度上疏求情,也没能让皇帝改变主意,反而被削职降罪。
从长安出发的刘莽带着圣旨和人手去到嘉峪关,手起刀落,武安侯付达满门抄斩,大漠上溅满付家一百多口人的鲜血,他们没有死在强敌乌厥的手下,反而死在了自己人手里!
可怜武安侯,世代为大晋镇守嘉裕关,从未有不轨之心,却落得如此下场,实在是让人扼腕不已。
后来据说武安侯一家的尸首是被当地的百姓偷偷带走掩埋,因为怕被发现,连碑也没有立,草草埋在了嘉峪关那一片无字碑林里面。
但谁也没想到,付家竟没有死绝,当时才九岁的付凌疑也不知道是被谁保下,竟然逃出生天!
十一年后,付凌疑背着一把刀回了长安,在付家一百多口人的祭日这一天,屠了礼部尚书严懿德满门!
而后他在刺杀太监刘莽时被抓,刘莽又惊又怒要将他凌迟处死,但是最后也许是幽帝良心发现,给付凌疑留了个全尸,说是秋后处斩。
昔日与武安侯交好的梅永知道这个消息之后,费尽心思保住了付凌疑的性命,但付凌疑至此也失去了自由,如果没有人有能力把他带出来,等待他的,将是漫长的牢狱生涯,或者是哪天要是皇帝想起他多问了一句,那就彻底回天乏术,无论如何都救不回来了。
这样的大仇,前世徐应白是逼着付凌疑出的狱门。
毕竟以付凌疑来看,给朝廷乃至于皇家的走狗办事,还不如让他继续蹲大狱!
前世的徐应白自认自己虽有些在乱世中看起来不太必要的仁善之心,但也不是吃素的。他答应过梅永要将付凌疑带出来,便必然会做到,眼见付凌疑不肯就范,干脆拿出了奸佞乱臣的样子,若是付凌疑不出大狱,他就好好清算一下付家另外六族。
付凌疑恨得牙痒痒,恨不得一口咬断徐应白的脖子,但为了其他人,也只好就范。
后来他还跟训狼熬鹰似的和付凌疑耗着,勉强把这条随时发疯的恶鬼给拴住了。
如今竟然如此简单,他话还没出口,付凌疑就要上赶着跟他走了。
这人是被掉包了?
徐应白伸出手一把薅住了付凌疑脏乱的黑发,干净漂亮的手指陷进去,迫使付凌疑仰起头来。
付凌疑的呼吸一瞬间变得急促,他被揪得有点痛,头皮一阵发麻,脊背僵直,话语中戾气极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别碰我……脏!”
按照前世付凌疑一开始对自己恨不得杀之的态度,徐应白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个“脏”字是在骂自己。
“我都没嫌弃你,”徐应白冷冷道,而后仔细地检查起付凌疑的脸,看看是不是戴了人.皮.面.具,“你到说起我来了。”
徐应白没有摸出人.皮.面.具,眼前这个付凌疑货真价实,不是假的。
他皱了皱眉。
付凌疑正要说话,徐应白随手接过李筷子递过来的水,往付凌疑嘴边放。
付凌疑竟毫不犹豫地喝了。
而后徐应白纡尊降贵地蹲下了身,让付凌疑喝得舒服点。
“我不养闲人,”徐应白看着付凌疑说,“我救你,是因为我缺把好用的刀,拿来杀人,也拿来自保。”
“你喝的水里有我下的毒,”徐应白观察着付凌疑的神色,“听话些,你就不会死。”
预想中的暴怒并没有出现,付凌疑的神色几无变化,听到最后他居然又笑了一声,笑声嘶哑,带着疯劲。这是他第二次笑,第一次,是见到徐应白。
徐应白莫名觉得他的笑有种兴奋、危险又温柔的意味。
“我会听话的。”
徐应白听见付凌疑轻声承诺。
当夜,大狱死了五个死囚,死人的名簿上赫然写着付凌疑的名字。
太尉府里面,谢静微委屈巴巴地和徐应白用晚膳。徐应白胃口不好,吃了两口就搁了筷子,谢静微偷偷把碗里的青菜挑出来,手背马上就挨了一下。
“不许挑食。”
谢静微只好不情不愿地吃了。
“吃完把剩下的经文抄了。”
谢静微开始一粒一粒地数米。
徐应白抬手给了他脑袋一下。
“师父管弟子太严啦。”谢静微小声抱怨。
徐应白看着谢静微:“那等你长大,为师就不管你了。”
“哼。”谢静微一点也不信地转了头。
“刘管家,”徐应白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包一份给我院子西房住着的人。”
刘管家应了声是,动作麻利地盛了一碗饭菜端过去。
徐应白的院子在府邸东边,刘管家正思索着自家公子是不是开了窍,带了姑娘回府,却在打开房门后愣了一瞬。
漂亮姑娘是没有了,只有一个神色阴戾的青年。
青年约摸二十岁出头,同他家公子一般大,不知是遭受了什么虐待,人看起来形销骨立,瘦得有些脱相,但还是好看的,鼻梁高挺,双眼深邃,眼尾狭长,两条几乎入鬓的长眉往下压,显得整个人戾气深重。
他穿着杂役的衣服,坐在椅子上,左腿上了个夹板,应是伤到了。刘管家开门的一瞬,他猛地抬起头,手下意识抄起桌子上的匕首,整个人杀气四溢,虎视眈眈地看着刘管家。
雪亮的刀光闪花人眼,刘管家手一抖,端着的饭菜差点撒在地上。
刘管家毫不怀疑这人下一刻就能割了自己的脖子!
公子怎么把这样凶悍的人带回府了啊!
上了年纪的刘管家经不起吓,他颤颤巍巍把饭菜放到桌上,感觉那针扎的目光时刻跟着他。
“这是公子差小人送来的,”刘管家把饭菜放在桌子上,“阁下慢用。”
说完像被鹰撵的兔子,着急忙慌地逃了。
第4章 朝野
又过了十几日,进了九月,早上总算是凉爽下来。
谢静微胳膊拧不过大腿,最终还是被徐应白派人送回玄妙观。
离去之前他眼泪汪汪地扯着徐应白的袖子不肯松手:“师父……不要送弟子走嘛……”
徐应白不为所动:“好好说话,不许撒娇。”
“唔……”谢静微只能委委屈屈地上车了。
徐应白着一身苍青衣袍,站在原地时像根挺拔的竹,他看着马车渐渐远去,马车边谢静微不甘心地露出个小脑袋,高声大喊:“师父,我还会回来的!”
“小兔崽子。”徐应白嘴上不客气,眼角眉梢却染上一点温柔的笑意。
前世他也在南渡之前送走了谢静微,那时谢静微也是闹着不肯走,但他心如磐石,不论谢静微怎么撒泼打滚,也坚持把谢静微送走。
那时谢静微也对他说,师父,我还会回来的。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前世一别竟是诀别。
但徐应白只觉得幸运,幸好送走了。
不然前世谢静微得跟着他一起死。
徐应白在乎的人不多,谢静微是其中一个,咋咋呼呼的小弟子陪了他几年,早已被他视为亲人。
徐应白直到看不到那辆马车才转身离开。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如今世道不太平,先帝败光了大晋的根基,魏璋又是个不能成事的,登上皇位以来也没干什么正事。
朝廷的势力日渐衰弱,地方诸王早就与中央背道而驰,现今宁王占灵州、夏州一带,肃王占苏州,杭州一带,齐王占幽州蓟门一带,除此之外,还有益州州牧李毅,肃州州牧杨世清不再听从中央管控,嘉峪关外的乌厥七部还对大晋虎视眈眈,可谓是内忧外患。
这些割据势力个个有钱有兵,不是好对付的主,而魏璋登位之后居然想着要直接削藩,此话一出,诸侯们岂会同意,若不是徐应白坚决反对,他们就举兵造反了!
而后乌厥七部闻着味从大漠里面杀出来,肃州杨世清丝毫不抵抗,宁王称病不能行军,齐王说自己这边捉襟见肘,肃王说江南兵马不习惯大漠风沙,徐应白只能自请前往边关收拾这群不请自来的乌厥人。
等收拾完回来,都过了四个月了。
徐应白踏进府门,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去拜见皇帝,御史台那边也不知道要参他多少本子。
不过很快这群御史台的大人们就没时间管他了。
徐应白冷冷想,再过几个月,乌厥就要卷土重来了。
雍州之地,崤函之固,在这样分崩离析的大晋下,也不过是一盘任人宰割的鱼肉。
徐应白颇觉头疼。
他在去抗击乌厥之前,不过是一介文官,没有兵马,也没有金银,后来抗击乌厥,加封了太尉的头衔。可这条头衔不过是一道封号,军权并未被他握在手中,而在乱世里面,谋略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还是得有兵。
锋利的刀剑是乱世中最简便的,让人臣服的方法。
但还是得想想,这兵,得从哪弄出来才行。
于是十日后,抱病在家的太尉大人终于舍得去上朝了。
他穿一身玄色宽袖官服,腰间垂一条紫色绶带,整个人孤直难近,自有一股凛冽之气。
徐应白穿戴好之后开始用早膳,他胃口不好,刘管家便只上了些清粥小菜,他草草吃了几口,正欲出门,才踏出半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问刘管家:“我院子里面那人呢?”
刘管家没想到徐应白十来天突然问这么一次,一时也被问愣住了,急忙道:“奴去看看!”
刘管家刚走了两步,一道低沉暗哑肆意张狂的声音就传过来了。
“我在这。”
刘管家和徐应白循声望去,见墙头那立了个人。
付凌疑穿着上暗红下纯黑的窄袖交领,束着高马尾,双手手掌至腕骨缠了一圈又一圈的黑色布带,腰间配了把长匕,整个人杀气腾腾又乖张肆意的样子,但是徐应白的目光一看过来,他浑身的煞气就如烟般散去了,甚至还靠近了乖顺听话这个和他毫不沾边的评价。
若不是他手握着刀柄,那可真是装得十分像。
这翻脸如翻书的样子简直让站在一旁的刘管家叹为观止,觉得这人不去唱戏简直可惜!
紧接着,自家公子清冷悦耳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言简意赅,只两个字,却有不容拒绝的命令意思。
“下来。”
付凌疑旋身而下,落地时单膝跪在徐应白身前。
徐应白挑眉,伤好得还挺快。
“今日你陪我去上朝,”徐应白淡声道,“认认人。”
说完兀自打量了一会儿付凌疑的脸,转身回房拿了一张紫金色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