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陆有忠义之心,但关心自己一家老小,对出征有忧虑,也是人之常情。
这也是徐应白为何要把人约出来这一遭。
想要人诚心为自己办事,总得拿出些态度来。
“侯府这边,有应白在,应白发誓一定会护侯府周全,”徐应白温和而坚定地对萧陆许诺。他一边说,一边直起身来,朝萧陆行了一道跪礼,“应白恳请侯爷前往嘉裕!”
萧陆大惊失色,想要将徐应白从地上扶起来,徐应白却以手覆额,向萧陆叩首。
这可是大礼,萧陆惊诧地看着这谪仙一般的人跪地求他。
“应白无人可信,无人能用,只能靠侯爷了。”
徐应白此言让萧陆长叹一声。他确实明白一些徐应白的难处,如今重病未愈,还要为朝廷上下奔波,翻找满朝文武也找不到能替代他去往嘉峪关的人……也正是因为这样,萧陆想,这才走投无路找了自己吧。
况且上一次在宣政殿,若不是徐应白反应够快,或许自己就得因为一句失言招来满门祸患了。
思及此,萧陆已下了要去嘉裕的心思……横竖不过是死,若是不接这一道圣旨,皇帝那边也有文章可做。况且若嘉峪关失守,中原沦陷,倒不如搏一把,前往嘉裕,也算全“忠义”二字,不辱没门楣了!
“那萧某的家人,就仰仗太尉大人了!”萧陆向徐应白抱拳道,“萧某定会竭尽全力守好嘉峪关。”
两个人对着舆图聊了一会儿布防,萧陆一边听,一边不自觉点头,感叹这文官堆里面,竟真出了个武将!
说了快一个时辰,萧陆才意犹未尽地起身离开。
雅室内,放在案几上的茶已经冷了。徐应白却又斟了一杯,正要喝的时候,一只手轻巧地从他手上把茶杯顺了下来。
徐应白掀开眼皮看了看那被重新放到桌上的茶,也没生气。
付凌疑跪坐在他对面,周身漫着强压也挥之不去的戾气。他把杯盖放好,压着冷戾的声音解释:“这茶冷了。”
这声音一出,徐应白觉得整个雅室都冷了,茶壶里面都能倒出冰碴子。他挑了挑眉,伸手拿了个空茶杯转了一会儿,把杯子扣回去,声音清润温和:“我从前未觉,你还爱管这些小事。”
付凌疑的目光没离过徐应白一刻,他顿了一会儿,尽量把声音放得温柔,却显得略有僵硬,把进来换热茶的小二吓得起了身鸡皮疙瘩:“这不是小事。”
徐应白闻言将目光定在付凌疑身上。
实在是奇怪极了。
怎么能差别这么大呢?徐应白皱着眉头思索,按道理来说,前世今生的付凌疑应当是一个性子才对,怎么前世那个一开始对自己横眉冷对,性子好不容易才被磨好,今生这个却乖得有点不像话……甚至对自己很关心。
好生奇怪。
难不成这一世的付凌疑转性了?
思考了好一会儿,徐应白那运筹帷幄的脑子也没在付凌疑身上想出什么花来,反倒又惹得头有些疼。
陈岁和步思时说过他不能思虑过重,不然易发头疾。
徐应白抬手抵住额角,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暗道这具身体实在不行。
尖锐的疼痛渐渐消散下去,徐应白同小二拿了张油纸,把案几上的桂花糕、绿豆糕从碟子里拿下来。
“你爱吃这些?”付凌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出了口。
在他的记忆里面,徐应白口味十分清淡,也没有特别喜好的食物。付凌疑从未见过徐应白吃什么甜的,更不要说糕点这类甜腻的了。
“不喜欢,带回去给静微吃。”徐应白一本正经地解释说。
他话音刚落下,楼下忽然传来一阵阵喧闹,间或夹杂着宾客的惊呼和女子哀戚的哭声,徐应白皱了皱眉,付凌疑已倏然起身:“你在这坐着,我去看看。”
仰啸堂一楼乱作一锅粥,正有人想强抢仰啸堂里卖艺的姑娘,付凌疑俯视着底下的闹剧,眼尖地看见人群中一个穿着绸缎锦服的、年纪七老八十,都快半截入土的男人。
他转身折返回雅室,正好撞上了徐应白把半块桂花糕放进嘴里面。
付凌疑:“……”
徐应白:“……”
付凌疑垂下头,当作没看见。
徐应白面不改色地将清甜的糕点咽下去,面上仍旧保持着温和淡定的神色,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两个人默契地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
“何事?”徐应白抬眼问。
付凌疑迅速地抬起了头,言简意赅:“外面有人想要强占仰啸堂的姑娘,我看了,那个人是房如意的爹。”
唔,房如意的父亲。徐应白挑眉,心下已经有了计较。
若是谢静微在这,肯定能看出自家师父准备整事,有人要倒大霉了。
徐应白捡起一旁的幕蓠戴在头上,踱步出了雅室。徐应白隔着白纱看见了房如意的爹正带着家丁在大堂胡作非为,仰啸堂的老板是个女子,也带着一群杂役拦着他们不让他们得逞离开。
吵嚷得不成样子。
徐应白朝付凌疑看了一眼,后者会意,从胸口处掏出几把柳叶刀,随手一扔。
快如闪电的柳叶刀“铮€€€€”的一声齐刷刷扎进了梁木里面,众人顿时鸦雀无声,抬首往柳叶刀飞来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二楼走廊处站着个戴幕蓠看不清相貌的白衣公子。
那公子身形颀长,气度不凡,举手投足都十分有礼。
“房老爷!”徐应白清润温和的声音响起来。
底下房老爷的侍从狐假虎威,高声骂道:“你是哪家的杂碎,敢阻挡我们老爷的好事!”
徐应白抬手制止了身后付凌疑抽刀的动作,付凌疑眼神阴狠地看着底下大放厥词的侍从,喉结滚了滚,退了下去。
徐应白扶着栏杆,好声好气的解释道:“小人不敢阻止老爷的好事。”
他语气真诚:“只是房老爷,丞相在朝,您此番行径,恐落人口舌,对丞相不利,还望老爷三思而后行。”
说完看向趁这机会被仰啸堂老板抢回来的可怜姑娘,淡声道:“若老爷真喜欢这姑娘,不如三书六礼,聘回府中,既不落人口舌,又是一番美谈。”
几番话四两拨千斤,把这事情往房如意的仕途上说,果然引得房老爷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暴跳如雷地带着一群家丁回去了。
众人这才渐渐散去,仰啸堂的老板几步上了楼,朝徐应白行了一礼:“多谢公子今日解围。”
“无妨,”徐应白轻声道,“举手之劳罢了。”
那女子却摇摇头:“公子今日之恩,霰霜没齿难忘,来日若公子有什么霰霜帮得上忙的事情,尽管开口便是。”
徐应白并不推辞,只笑了笑:“那就先谢过霰霜姑娘了。”
“这位房老爷,”徐应白开口问,“是经常来你们这里喝酒听曲儿吗?”
霰霜脸上露出屈辱的表情:“是,他喜欢来仰啸堂喝酒,喝完酒就去不远处的满花楼寻欢作乐,若是找不到心仪的女子,就会到周围强抢……官兵管不了他,他的儿子是当朝丞相,有谁敢得罪他呢?”
徐应白闻言不自觉地捏起了自己的指节。
官大欺民,狐假虎威,自古如此。
整个仰啸堂很忙,霰霜很快就向他告辞,徐应白也出了酒楼准备回府。
外面有小孩穿着新的厚袄子乱跑,新年快到了,长安城比往日还要热闹。
徐应白上了马车,把狐裘拉得严实,低声道:“回去差暗部杀了这位房老爷,做得干净些,最好是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在青楼里面。”
“七老八十的人,”徐应白刚才被风兜头吹了一遭,现在觉得自己冷得有点失温,索性闭上眼睛,“也活够本了。”
他话音有点冷,语气却仍旧温和,几乎让人反应不过来他张嘴要的就是人命。
“况且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徐应白叹口气,真心实意的可惜,“倒是便宜他了。”
付凌疑抿着嘴,目光晦暗不明,他伸手拨弄了一下炭,让火燃得旺些,照暖徐应白苍白的脸。
而后徐应白听见他的回答:“好,我回去就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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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徐:好久没吃的糕点,偷吃一口,怎么被人发现了(面不改色咽下)
小付:装作没看见
第14章 蝴蝶
又磋磨了几日,萧陆率大军出征,出征七日后就到了腊月廿三,正是小年。
尽管今年收成不好,长安的人家还是精心准备起来了。
整个长安城亮起影影绰绰的灯火来。
徐府内,两位嬷嬷带着三个姑娘包饺子,刘管家正生火烧水,李筷子伤没好,正在一边休息,两个嬷嬷里面有一位是他的母亲,一边叹气一边把李筷子推过来和他们一起做饺子。
外面还有几位侍从在打扫,把徐府庭院里面的雪扫得干干净净。
书房内,徐应白拿着一根竹鞭,一边看西北递过来的战报,一边监督谢静微和魏珩,谢静微左摇右晃还走神,马上就挨了徐应白一鞭子。白皙的手背露出一道浅浅的红痕。
其实徐应白没用多少力,落在谢静微手上根本没多疼。但谢静微委委屈屈的,努力地憋红了眼睛,落下两滴圆滚滚的眼泪。
徐应白简直没眼看,叹了口气道:“到一边跪香去。”
谢静微唔了一声,想抗议,但一看徐应白的脸又心虚,又担心徐应白现在病没好利索,要是真气着了更伤身体,最后老老实实拿了根香,到书房角落里面跪着去了。
魏珩倒是比谢静微能沉得住气,认认真真完成了课业。
徐应白检查过一遍,写得很好,他抬手想像揉谢静微脑袋一样揉揉魏珩的脑袋,但最后又觉得不妥,便将手放下了。
魏珩屏住的呼吸因为徐应白的动作散开,心中有点失落。
他明白徐应白最后收回手,还是顾忌了他的皇子身份。
“那老师……”魏珩看了一眼外面暗下来的天色,“我回去了。”
看魏珩失落的样子,徐应白在心中叹口气,魏珩的乳母已经去世,现在回去,也不过是守着个没人的冷宫罢了。
“今日是小年,”思及此,徐应白温声道,“殿下在臣家中吃过饺子再回去吧。”
“好!”魏珩闻言猛地抬起眼,眼睛亮闪闪的,说完又觉得自己太急切,怯生生地说,“我、我听老师的。”
徐应白露出个温和的笑来,他站起身,轻轻拍了一下魏珩的肩膀,随即推门而出。
外面有风,徐应白抬起眼,有人乘着风雪而来,落在了他身边。
“布置好了吗?”徐应白头也没回,轻声问。
“万无一失。”
徐应白听见身后传来付凌疑沙哑的声音。
“昨日暗部几人也已经启程,将陛下意欲南渡的消息带到齐、宁二王处散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