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应白不知付凌疑心中所想,他看了一眼天色,正准备回去看谢静微的课业,一转身,谢静微已经扑过来了。
徐应白张开手臂抱住自己的倒霉弟子。
付凌疑的嘴角僵住,眼皮耷拉下来。
谢静微兴奋得手舞足蹈,开心地对徐应白大声说:“师父!师祖来了!”
徐应白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谁来了?”
“师祖呀!”谢静微笑得牙不见眼,“师祖来和师父过年了!”
徐应白深吸一口气,转身就往徐府正厅那边奔过去,衣袂翩飞如蝴蝶。
还没等到正厅门口,一个穿着道袍用木簪子束发,鬓发斑白的老头就伸了个脑袋出来,毫不客气地骂道:“跑什么跑!我又没死,奔丧呢?!小心呛着风!”
徐应白在玄清子面前站定,眉眼带笑,声音还有点急促,语气却是温和的:“师父,好久不见。”
玄清子用拂尘轻轻打了一下徐应白的肩膀,吹胡子瞪眼道:“你也知道我们多年未见啊!来了长安就忘了你这个师父了,三年都没回去过,还得我这个老头子来找你过年。”
“是弟子之过,”徐应白温声好语地把玄清子劝进门,“外面风大,先和弟子进门吧。”
玄清子哼了两声,依言进门,走了两步看见徐应白身后的谢静微,登时大怒,追着谢静微就要断这徒孙的狗腿。
谢静微一边跑一边叫:“魏师弟救命啊!!!”
魏珩眼角弯弯地笑着,把谢静微从自己身后推出去。
徐府登时热闹起来,多年冷清的地方终于有了人味。
徐应白站在一旁,温和地笑着,两世沉浮,他很久未曾见到自己的恩师,也没有报答玄清子的恩情,也很久未曾感受过这样热闹有生气的样子。
他眼底有怀念之色,半是感慨半是庆幸地叹了口气。
好在,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付凌疑躲在角落里,也看着面前的景象还有徐应白的背影。
他想起自己今天的想法,又想起前世徐应白死后之事,觉得自己自私又恶劣。
徐应白是那样好的一个人,他不会只属于自己一个人,前世如此,今生亦然。
但付凌疑又因此为徐应白开心起来。
前世今生,有那么多人在意他。
多好。
第27章 除夕
这次除夕, 徐府分外热闹。
兴许是多了人,人气足了,年味自然也跟着足了。
谢静微踩着云梯贴对联, 刘管家帮着他扶梯子, 穿着新衣裳的暗卫们成排蹲在院子的房顶上逗昨日被徐应白在街角捡回来的一只白色小奶猫, 李筷子和李母在厨房忙着做菜,徐应白和玄清子正在书房写其他对联和福字。
此次过年,托仰啸堂堂主霰霜的福,徐应白手里总算有了余钱。
徐应白拿着分红给徐府里的每个人都备了新衣,谢静微因为年纪小, 最得宠, 徐应白给他足足备了五件衣服。
付凌疑也被送了一套,兴许是徐应白觉得付凌疑每日穿的黑不溜秋的不好看, 就送了付凌疑一套月白色的的衣裳。
那套衣服付凌疑舍不得穿,小心地藏到柜子里面去了。
魏珩也有两套, 只是他到底是皇家子弟,除夕要去赴家宴, 来不了徐府, 徐应白便差付凌疑悄悄去皇宫, 把衣服放到魏珩的住处。
等到徐应白写完最后一个福字, 付凌疑也刚刚从皇宫回到徐府。
彼时已近傍晚, 菜已经摆了一桌子。
院子里面烧起了长长的竹竿, 竹竿子一节接着一节烧下来,不时就发出爆裂的声响。
房顶上面的暗卫一边看着噼里啪啦的竹子傻笑, 一边用手捂住小奶猫的脑袋。
外头实在热闹, 徐应白和玄清子出了屋门。谢静微正站在竹子旁边玩火,不一会儿脸就花了, 徐府立马多了第二只“猫”。
玄清子气得吹胡子瞪眼,拿着拂尘又开始追着谢静微跑。
徐应白温和的目光追逐着他们俩,忍不住笑了两声,没等笑完就捂着嘴咳嗽起来。
风声呼啸,梅香暗涌。
一件厚厚的披风从后向前拢,将徐应白裹了个严实。
徐应白微微转头,看见付凌疑沉默的脸。
他抬起手想帮徐应白系衣带,徐应白轻轻巧巧地后退一步,哑声道:“多谢,我自己来吧。”
付凌疑手僵了一会儿,然后缓慢地收了回去。
徐应白一边系带,一边想,既然自己无意于付凌疑,那么还是尽量减少接触为好。
等系完衣带,徐应白抬起头,看见付凌疑仍留在原地。
他垂着眼,徐应白看不清他眼底的神情,只觉得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纠缠又可怜。
“…………”徐应白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办好,最后道,“下次这样的事情,我自己来就好。”
付凌疑眼睫颤了颤,抬起手又放下,干涩问:“你很讨厌我?”
“……这倒不是,”徐应白顿了一会儿,坦荡道,“只是这些事情,你来做,我不太自在。”
这个不自在的原因是什么,他们两个自然都心知肚明,不必挑明来说,挑明来说,那就更不自在了。
付凌疑沉默了一会儿,很识趣地倒退了两小步。
但也只有这两小步,然后他就牢牢定住不动了,只是仍垂着头,身体也僵直的样子,一副犯错了等罚却也不准备改的样子。
徐应白:“…………”
他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状况,有些摸不准要怎么做才好。
一向洞若观火,运筹帷幄的徐太尉感觉有点无奈,两世以来,他头一次拿一个人这么没办法。
更何况,面前人和他一样,是从前世而来的魂魄。
因此,他们不论如何都有一层剪不断的羁绊,况且徐应白想到付凌疑曾经跟自己说过的不娶妻、想找心上人云云,还有付凌疑对自己的态度……就整个人发愁。
想来想去想不到好的办法,徐应白闭了闭眼,叹道:“别站着了,去吃年夜饭吧。”
付凌疑眼眸暗了暗,嘴唇嗫嚅了一下还是放弃了,往暗部的住处去了。
徐应白一愣,本想开口把付凌疑叫住,最后还是没开口。
晚饭弄得丰盛,分了暗卫一部分,其余的就留在正厅这边。
徐应白吃了一点儿,坐在主位上看大家热闹。期间谢静微在门口那待了一会儿,徐应白没怎么在意€€€€毕竟谢静微这个兔崽子好动,吃饭也不怎么老实。等谢静微回来没一会儿,这小崽子蹬蹬跑到徐应白身边,把个盘子递给他,徐应白接过来,是一条鱼,刺已经被全部剥出去了,鱼肉却无甚损坏,十分完整。
徐应白看了谢静微一眼:“你挑的刺?”
谢静微拍着胸脯,磕巴了一下:“没错,是弟子给师父挑的。”
徐应白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你都不爱吃鱼,挑鱼刺哪挑得这么漂亮,说实话。”
谢静微袖子里揣着付凌疑给的一大包糖,嘴上十分老实道:“付凌疑给的,多吃鱼对身体好嘛,师父都不怎么吃东西,师父要是不吃,可以拿给师祖。”
徐应白把鱼搁下,裹着披风出门。
付凌疑站在廊下,听见脚步声时眼睫一动,随即转过头看向徐应白。
徐应白正想开口,付凌疑扯了扯嘴角,抢先道:“你不必劝我,我自己选的路,即便没有尽头,我也会走。”
落雪簌簌,徐应白叹了口气,温声道:“既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大过年的,别想这些了,”付凌疑语调一扬,“我给你看样东西吧。”
说完他往外走,没敢回头看徐应白是否跟上来。
但很快,付凌疑就听见自己身后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他们往禁室那边走去,徐应白看着付凌疑孤单的背影,有些踉跄地脚步,琥珀色的眼眸动了动。
付凌疑跨入禁室旁边的院子。
这院子很宽敞,是暗部待的地方,里面不知什么时候起了一个用木头、稻草和柳枝搭起来的巨大花棚,旁边还有被烧红的铁浆。
徐应白顿时意识到了付凌疑要干什么。
年少时他跟随玄清子去往大晋各地,曾见过几次这样的场景。
民间的百姓没钱放焰火,就会打铁花。
图个热闹喜庆。
徐应白自己过得紧巴巴,也没钱买焰火,付凌疑就更不用说了。
只是打铁花危险,稍有不慎就会被烫伤。
付凌疑脱掉上半身的衣裳,露出矫健的身形,他也不说话,只是往院子中心走,然后沉默着拿起盛铁浆的勺子。
而后他转头对徐应白说:“你站远些,小心伤到。”
徐应白喉头一哽,不知要说些什么,只能依言站远了一些。
而后一刹那,碰撞声响,纯粹的金色碎光瞬间往天空上炸开,迸出了一大片璀璨极致的光芒,而后那些荧火如同飞流直下的瀑布一般往下飞快地坠下!
整个院子被照彻,徐应白眼底映着金色的碎光。
他的心微微一动,琥珀色的眸子看往院子中心的付凌疑。
付凌疑隔着簌簌而落的火光下和他对望,乌黑的眸子望不见底。
徐应白眼睫一颤,他后知后觉地想到,这场焰火,是付凌疑为他而放的。
第28章 心动
几次敲击之后, 细碎闪光的铁花散落完毕,如昙花一现般在风雪中湮灭殆尽。
徐应白站在廊下,眼见付凌疑朝他走过来。
他边走边把衣服穿好, 走到徐应白面前时正好系完腰带。那双乌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徐应白。
徐应白呼了一口白气, 不经意间抬起了自己的手, 但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放下来。
他温声道:“谢谢你,焰火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