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歹是个皇子, 怎么过得这般凄惨?
刘听玄和梅永此时不宜出面,魏珩身边只跟着那名原先照顾自己的小宫女,他跪下给焦悟宁道谢,焦悟宁吓了一跳,忍不住往后退, 耳边传来少年虚弱无力但还算清晰的声音。
“多谢皇后娘娘救命之恩。”
焦悟宁摇摇头道:“无事, 举手之劳罢了,七皇子还是快请个太医看看吧。”
魏珩点了点头, 应下之后便打算离开了。
他被宫女扶着走,只是腹中因之前被强行灌了米水而十分疼痛, 步子踉踉跄跄,几乎要摔倒的样子。
焦悟宁担忧地看了一会儿魏珩的背影, 想说些什么, 但最后还是离开了。
魏珩被小宫女扶着走了几步, 在拐角处碰上了刘莽。
刘莽脸色铁青地看着面前形销骨立, 一根手指头就能摁倒的小皇子, 阴侧侧地怪笑了两声。
“这次是有皇后娘娘保你, ”刘莽尖细又苍老的嗓音响着,“下次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魏珩平静地看着眼前的刘莽, 用尽力气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个温善的微笑:“多谢刘少监提醒,魏某不胜感激。”
他压低声音道:“刘少监恩重如山, 魏某此生必报此恩。”
刘莽哼笑一声:“那咱家就恭候殿下了!”
魏启安的北府兵已经悄悄渡了江,再过大半月就要到长安,倒时看这七殿下还嘴不嘴硬!
魏恒不置可否,只是略过刘莽,在小宫女的搀扶下往宫外走去。
此次的之事倒也不是全是坏处,至少魏璋顾忌南海真人和刘听玄的话,不再愿意将魏珩留在宫中,而是将魏珩送往长安东市的一座府邸,无诏不得再入皇宫。
这对魏珩来说不失为一件好事。
宫内禁锢过甚,眼线众多,出宫倒是更加安全。
只是魏璋到底多疑,也因此事忌惮他,这次让他出宫,名为封王,实则也是让他远离朝政,等到皇后生产完毕……魏珩想,自己估计会被遣至岭南封地,彻彻底底做一个闲散王爷。
但是,魏珩不由得闭了闭眼。
如今这世道,这吃人的皇宫,就算他不争不抢,只做个闲散王爷,也多得是人想要杀了他。
开弓没有回头箭,在徐应白向自己伸出手,向自己隐晦地告知那看起来与谋逆无异的想法,而自己还伸手接过之时,冥冥之中,一切就已经有了定局。
与其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做虎狼撕咬下死去的温驯家兔,不如自己成为虎狼,和他们斗个你死我活。
等出了宫,刘听玄穿着便服带着陈太医在王府门口等着。陈太医忧心忡忡道:“我听说七殿下在冷宫内一点吃食都没有,都是靠啃食观音土草木灰过活,怕是把身体熬坏了。”
“陛下和太后娘娘又不许他在宫中诊治……”陈太医长长叹气,“可真是……”
刘听玄目不斜视地打断了陈岁:“陈太医慎言啊,陛下能放七殿下出来,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话音刚落,简陋的马车就停在了王府门口,刘听玄和陈岁皆是精神一振,连忙上前掀开马车帘子,将魏珩接了下来。
一行人急匆匆进了王府里面,陈岁着急忙慌给魏珩诊脉,诊过之后火急火燎给魏珩开了好几个药方,嘱咐那小侍女最近不要给魏珩吃什么大补的东西,只许喂点清淡的米粥。
那小侍女连声应是。刘听玄看了周围一圈,发现也没什么需要自己的地方,便向魏珩告辞。魏珩认真同他道了谢,开口问:“老……徐大人他如今还好吗?”
刘听玄摆手道:“大人万事安好,殿下要好生照顾自己,方不让大人担心。”
说完又作揖告辞,才出了房门,就撞上了徐应白留在长安的暗卫孟凡。
自徐应白与刘听玄联手以来,除却那个凶神恶煞除了徐应白谁也栓不住地贴身暗卫以外,刘听玄与眼前的孟凡打交道最多,两个人算得上熟稔。
孟凡从树上跳下来:“七皇子没事吧?”
刘听玄道:“不太好,但陈太医说救得及时,再晚些就得伤根本了,如今就是喝药慢慢调理,费些时日才能好。”
孟凡严肃点头,然后就准备回去送信复命。
刘听玄一把叫住人:“等等!孟大侠!”
孟凡立刻转头:“还有什么事吗?”
刘听玄赔了一个笑,轻声道:“烦请孟大侠帮我问问徐大人,我妹妹现今怎么样了……”
“还有……我什么时候能见她?”
孟凡“啊”了一声,手往后背,道:“我会帮你问的。”
刘听玄感激地点了点头:“多谢孟大侠。”
等到孟凡的信送到将近灵州的地界,已经是十二日后的事情了。
徐应白展开信纸,信里面说得很明白,知道魏珩已经获救,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但再看信的末尾,徐应白垂眸不语一会儿,最后沉沉叹了口气。
人人说他君子,但徐应白知道,自己会骗人,也会利用人。
而有时候,即便是善意的谎言,也会遭人仇恨。
何况是对人来说伤人极致的弥天大谎。
急行的马车摇摇晃晃,徐应白抓紧信纸,复又放开,最后将信收进了袖子里面。
马车外,四千兵马沉默而又迅速地行进着,悄无声息地逼近灵州城池。
戈壁滩上路不平,马车一个晃荡,徐应白身体跟着马车往前倾,然后就被人迅速拢进了怀里面。
付凌疑燥热的呼吸和体温包围着徐应白。徐应白手腕撑着付凌疑的大腿,缓了缓自己昏沉的脑袋,在心中叹道,若是有一日,自己不得不骗了付凌疑,希望付凌疑不会恨自己。
彼时付凌疑见徐应白脸色不好,抬手给徐应白按穴。
粗糙带着薄茧的指腹按在穴位上,力道适中,很是妥帖舒服。
他手法还算不错,徐应白想起先前自己问他这手法是从哪里学的。
其实就是前世最后的那一段日子,他实在是难以支撑,便随口道让付凌疑去和陈岁学如何按穴。
那只是一句玩笑话,徐应白没指望付凌疑真的去学。但是就是如此意外,付凌疑真的去学了。
摇摇晃晃的马车里面只听得到衣料摩擦和车轮滚滚的声音。
徐应白闭着眼睛,听到付凌疑的声音:“舒服吗?”
徐应白的指尖一颤,倏然睁开了眼睛,而后长叹一口气,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以后我天天给你按。”
徐应白闻声眼神暗了暗,他抬手捏着自己的指节,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付凌疑没有得到他的回答,指尖可疑地一顿,随后又若无其事地按穴。
只是呼吸更乱了,乌黑的眼眸染上了近乎悲怆的神色。
他知道徐应白为什么不回答。
徐应白早已说过,他给不起付凌疑任何承诺。
两个人都对此心知肚明。
良久,付凌疑停下了自己指尖的动作,小心地揽住了徐应白的肩膀。
徐应白有些困倦,缓慢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他耳边传来付凌疑轻轻的声音,仔细一听,竟然是一首常唱给小孩哄睡的歌。
付凌疑唱得还算不错,看来音律不错,只是嗓子嘶哑,听着不太对。
徐应白有些想笑,人却困了,把付凌疑当成软垫靠着,没一会儿竟真的在付凌疑的哼唱中睡着了。
马车继续行进,付凌疑捡起披在徐应白膝头的狐裘,结结实实盖在徐应白身上。
而后付凌疑紧盯着徐应白浅得淡薄无色的唇,喉结上下滚动着,那黑色的眼眸几乎要着起火。
付凌疑克制地俯下身,干燥的唇轻轻地在徐应白的唇上碰了一下。只有一下,他就飞快地收回来,手指眷恋而痴狂地按在自己那仍带着触感的皮肤上。
而在身体没有到极限时就一直谨慎无比,一点动静都能醒过来的徐应白竟没醒,只是眼睫细微地抖了抖。
他在信任我……付凌疑想。
第53章 赝品
灵州这边, 宁王已经走了十几日,宁王世子魏照接过斥候送来的信件,知晓自己的父亲已经接近, 不日就会到达长安。
魏照托着下巴看了一会儿, 将信放在了桌案上。房内幕僚军师严阵以待, 看着高座之上年轻的世子。
魏照眯着眼睛,一双狐狸眼凶戾又狡黠。
他的母亲不是中原人,而是流落在灵州的一位乌厥少女,这位乌厥少女生魏照时难产而死,是以魏照自小就在宁王妃膝下长大。
而在魏照长大后, 宁王妃再也没能生下过其他孩子, 而之前诞下的一对双胞胎,也因为生病死了。
因此宁王妃对这唯一的孩子极其宠爱, 请来给他教习的先生和武师都是佼佼者,又对他极尽迁就, 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这样一来,就养出了魏照残忍放肆又锱铢必较的性子。
虎父无犬子, 如果说宁王魏启明是能征善战, 外表儒雅手段狠辣的藩王, 那他的儿子魏照就是装也不装一下的毒蛇。
他盯着底下的幕僚, 一动不动地, 好像随时要吐信子。
幕僚们正襟危坐, 不敢动弹。
“前三日斥候来报,说杨世清十几日前被俘, ”底下一位幕僚思略片刻, 斟字酌句一会儿,大着胆子开口道, “肃州与灵州接壤,这位朝廷来的徐太尉会不会攻打我们灵州?”
另一位幕僚皱起眉头,反驳道:“此言差矣,朝廷兵马既要守嘉峪关,又要守刚刚打下的肃州,即便能分出兵马,也难以与灵、夏两州兵力抗衡。”
“况且王爷是秘密带兵勤王!”那幕僚双手合拳道,“在外人看来,灵、夏二州兵马充沛,也不是区区几千兵马就能拿下的,领兵的将领但凡谨慎一些,就不会贸然出兵!”
“这也说不定,”又有一人开口,“之前王爷不还给杨世清送过密信,若那老狐狸为了保命,嘴不严……”
众人顿时陷入一阵沉默。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养你们,也不是吃干饭的,”魏照笑得畅快,舌尖抵着后槽牙,一字一顿道,“若是他敢来……那就叫他€€€€有、来、无、回。”
说完他捏着桌上的葡萄玩,淋漓汁水溅了满手。他往旁边一伸手,那穿得清凉无比,眉间点着一点朱砂的男子就凑上前来,殷勤地把他手上的葡萄汁给舔干净。
底下的幕僚闻言全部噤若寒蝉。
有几位曾经随着魏启明和魏照一起去到幽帝国丧的幕僚用余光看了那一眼就穿着个纱衣的年轻男人,假装不知道这个男倌儿和徐应白眉眼有些许相像,眉间也有一点朱砂。
但与那位姿容天下无双的徐太尉来说,这男倌儿实在是不够看。
那差别就好像大晋皇宫内最好的工匠造出的毫无瑕疵的白瓷,与乡野间刚学会烧瓷的学徒烧出来搀着杂质的白瓷,除了都是瓷器,色彩相近以外毫无相似之处,其品相更是天差地别。
等到那淡紫青绿的葡萄汁被舔干净,魏照一把捏住男倌儿的下巴,后者脸上被捏出了红痕,眼角挤出几滴泪,可怜兮兮道:“世子……你捏疼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