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里的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你……上辈子,也是这样……这样说的。”
“我走了……”付凌疑几乎有点跪不住,脊骨支撑不住似的往下弯,他粲然笑着,“……然后我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徐应白一愣。
付凌疑有些喘不过气,他抬手狠狠咬住自己的拇指,艰难地呼吸着。
徐应白看着他,没有说话。付凌疑的发丝蹭着他的手心。
他没有想到付凌疑这样敏感。
可是待在自己身边,又有什么好处呢?无能为力地看着自己再死一遍吗?
“我知道我有千般不足万般不好,”付凌疑哑着嗓子,声音失色而扭曲,“所以我不求其他,我只想留在你身边。”
“侍卫也好……奴仆也好……都可以,我不在乎……”
“求求你……别让我走。”
徐应白没有答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付凌疑。
付凌疑此时可以说是狼狈不堪,眼睛通红,却掉不下眼泪,脊背一直在发颤,仿佛痛苦已经压穿他的身体。
他握着自己衣袖的手一直在发抖,像一只已经被丢弃,无计可施的犬。
好似一直都是这样。徐应白想。
除了自己,没有人能如此轻而易举地让付凌疑感到痛苦。
徐应白乌黑长睫颤动着,他脸色苍白如金纸:“付凌疑,爱我让你觉得很痛苦吗?”
付凌疑嘴唇嗫嚅着,脸色刷一下惨白。
“……我……”付凌疑慌乱起来,“我没有这个意思……”
“不用解释,我看得见……对不住,”徐应白声音很轻,几近一声叹息,风吹就散,他勾起唇角浅笑了一下,遗憾道,“说起来,我算不上一个良人,你喜欢上我,着实有点倒霉。”
徐应白扪心自问,或许自己所做,连最寻常的一对夫妻之间应该做的都没有做到。
可他也没有办法,这样残破的身体,这样的世道,他能掏出一点心思去回应爱已经是极限,多余的真的给不出来了。
“你说你不在乎,可我在乎,我不想让别人觉得你只是我的侍卫,只是我的奴仆,只能远远地站在我后面,哪有一对夫妻是这样的?爱一个人不是这样爱的。”
“你是一个人,不是我的附庸……”
“我说过的,希望有一天你能站到我身边来。”
付凌疑眼眶通红,说不出话也掉不下泪来,只听见徐应白又继续开口。
他声音实在很轻,又断断续续地咳嗽了两声,好像这样说话费了他很大力气。
“况且我确实……是想让你走得远点,我不想你又看我死一次,”徐应白声音越来越轻,“我从不瞒你什么,我的一切,我还有多久,你都很清楚的。”
“但是……若是我命好,撑过去了,”徐应白温柔地笑了笑,“那你就能带着军功来娶我了。”
“如果不好……也能让你替我守一守,你能明白吗。”
付凌疑感觉整颗心都要被徐应白一句一句给剜出来了。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大牢的时候,你承诺过我什么?”
付凌疑闻言闭上眼,眼泪砸在徐应白的手背上,徐应白的手抖了一下,而后听见付凌疑喑哑道€€€€
“我会听话的。”
第二日,付凌疑向李毅递了信。
李毅惊得要命,瞪大眼睛看付凌疑身后的徐应白。
还真劝动了!
徐应白很是温和地一颔首:“凌疑之后就交给你了。”
托孤似的话让李毅后背都是凉的。
“军规森严,”李毅决定再确定一下,对付凌疑道,“跟着我走了,可不能乱跑的。”
付凌疑抬起头,竖起三根指头平静道:“我不乱跑,我以性命起誓……”
“诶诶诶打住!”李毅赶忙制止付凌疑准备发毒誓的行径,“发誓就不用了,我信你!别举手我真的信你不会老跑的!”
“那你后日就来军营里面吧,”李毅啧了一声,“我们再过三四天就要启程了。”
付凌疑点了点头。
得了李毅首肯,两个人往回走。
风声阵阵,他们路过练兵的校场。付凌疑忽然顿住脚步,望着校场里面的士兵出神。
红心靶子映在他的眼帘。
翻江倒海的记忆汹涌而来,千万支铁箭穿过江风,直指一人。
付凌疑脊骨颤了颤。
徐应白回头看他,温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付凌疑轻声道,“……走之前,我能教你一样东西吗?”
没过一会儿,两个人站在了校场上。徐应白裹着厚厚的狐裘,在烈阳高照的夏日显得十分突兀,周围的士兵都好奇地看着他。
付凌疑挑了一把最轻的弓递给徐应白。
徐应白双手接过,温声问:“为什么想要教我这个?”
“…………”付凌疑沉默了一会儿,道,“你用弓箭方便些。”
语罢他绕至徐应白身后,环过徐应白的肩膀,握着徐应白的手,扶起了徐应白手中的长弓。
徐应白幼时学过一些骑射,玄清子教他君子六艺,一样不差都让他学过,只是身体不好才被搁置下来。
而这么些年过去,徐应白再一次摸弓,觉得十分生疏。
付凌疑的手握着徐应白苍白的指节,带着徐应白拉开了这把弓。
他的手很烫,显得徐应白指节凉得像冰。
徐应白目视前方,一点一点地随着付凌疑的话调整手的位置,找到那个最省力的部位。
弓弯如满月,付凌疑低头虚靠在徐应白的肩膀,眼尾漫上一抹让人觉得惊心动魄的红痕。
“以后如果有不轨之人想要靠近你……你就用箭把他射死。”
徐应白闻言忍不住笑了笑。
大风吹过,草木作响。
他琥珀色的眼眸倒映着远处的靶心,鬓边散乱的乌黑发丝被长风卷起,衣袍也随之猎猎作响。
“砰€€€€”
铮鸣声骤然响起!
那支铁箭割破风声,正中靶心。
第74章 夜话
就这么练了十几发箭矢, 虽说每一箭都正中靶心,但徐应白自觉肩膀抬得有点痛,手也被弓弦勒得有些许麻。
到底是久不用刀兵, 再加上身体孱弱, 没有其他人那样的体力。
“我这也算是学会了吧, ”徐应白叹了一口气,轻笑一声,“今天就到这吧。”
付凌疑头轻轻靠向徐应白的肩膀,讨好似的问道:“出兵那日,你会来送我吗?”
徐应白摩挲着指腹那还未消下去的勒痕, 顿了一会儿温声道:“我作为一军统帅, 不出意外自然会去送你们。”
付凌疑闻言抿紧嘴唇,他眼角的红痕还没消下去, 徐应白话音刚落,那痕迹就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但他很快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低低应了一声好。
两个人就此下了校场,往营帐走去。
中途徐应白有些累, 付凌疑干脆勾住了徐应白的腰, 将人打横抱起来往回走。
徐应白已经习惯付凌疑动不动就要把自己抱起来的举动, 波澜不惊地勾起了付凌疑的脖子。
然而付凌疑却没那么自然了, 即便两个人早已坦诚相待, 他还是会被徐应白随手的举动而弄得呼吸凝滞, 心口狂跳起来。
他喉结滚动了几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徐应白苍白的手指按在付凌疑的颈侧, 末了轻声叹道:“勾个脖子而已, 你紧张什么?”
“我不紧张。”付凌疑哑着嗓子说。
砰€€€€
然而如擂鼓般的心跳实实在在将他出卖。
徐应白手指微动,低低叹了一口气。
巡防卫和路过的兵士后勤眼观鼻鼻观心, 快步从他们身边经过,就当做看不见。
离他们不远的几位暗卫欲言又止。
有暗卫挠着脑袋问孟凡:“头儿真能和主子分开啊?”
孟凡摇了摇头:“我哪知道,但主子性子向来强硬,若是非要头儿走,头儿也没有办法,你见头儿什么时候能拗得过主子?”
“也是,”暗卫道,“谁能拿捏得住主子啊!”
话音刚落,就被孟凡踹了一脚:“别说了!赶紧跟上去,想被头儿罚啊!”
本来在眼前的两个人果然已经离他们有几步远了,暗卫们一想到付凌疑那张冷脸,顿时感到头皮发麻,屁滚尿流地跟上去了。
三日后,大军就要启程。
启程前夜,徐应白自梦中惊醒,心悸气短,额头上浮了一层薄汗,他咳嗽两声,下意识叫了一声:“凌疑……”
等叫完,徐应白才想起来,付凌疑在昨日已入军营。
而等到天亮,大军就启程了。
李毅从来不惯着人,能让付凌疑迟两日进营已然是看在徐应白的面子上大发慈悲了。
昨日付凌疑一步三回头地看自己,那眼神实在可怜,徐应白因此险些松口让付凌疑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