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来将往, 事务繁多,此次定襄郡损毁不少, 徐应白在城中等了半日, 李毅和庄恣带着兵马来到了城中与他们汇合。
庄恣还是定襄郡郡守,刚到定襄郡之后就忙着安抚民心, 重建城池的防御。
徐应白披着一件厚厚的狐裘去接了李毅一行人。
李毅飞身下马,身后叶永宁正挥着手与徐应白打招呼:“娇娇!”
徐应白点头应了。
“定襄郡如今已经夺回,接下来,太尉想要怎么做?”李毅抱着手臂看徐应白,“从定襄郡南下,攻打长安么?”
徐应白摇了摇头:“不……长安兵马尤盛,先让他们鹬蚌相争,我们走另一条道。”
“定襄郡离灵州很近,灵州东接幽州,”徐应白道,“离齐王的老巢不是很远。”
李毅挑了挑眉:“你是想借道灵州,抄了齐王的老巢?”
“对,兵分两路,一路借道往灵州去,一路与冯将军一道,从定襄郡南下,以出疑兵混淆视听。”徐应白温声道,“抄掉幽州之后,南下至渭水,堵死齐王的退路,不能让他再回幽州割据。”
“我想将这件事,交由你来做。”
“倒是得太尉信任,”李毅笑眯眯的,“太尉不怕我跑到幽州,成第二个齐王么?毕竟乱世之间,阳奉阴违互相倾轧之事可不少见。”
“我信永仪,她说过你不会反,”徐应白将狐裘拢了拢,“我自然也就信你了。”
李毅扬了扬眉毛,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嘴上却道:“她说的可不算。”
而站在徐应白身后的付凌疑缓缓抬眼,看向李毅。
李毅锋芒毕露,挑了下眉毛,毫不顾忌地瞪了回去。
“看我算什么本事,”李毅啧了一声,嘴上毫不客气,“你不过一介侍卫,做的事情也不过那几件,若是换一个人做也绰绰有余,不说我,若是有人真反了,你又能做得了什么?孤身一人刺杀主帅?”
“将门之后混成这个地步,”李毅上下嘴皮一合,哼笑了一声,“若我是你,早就羞愧难当,恨不得以死谢列祖列宗了。”
“说到底,”李毅拍拍自己铁甲上的飞灰,又添了一把火,“你也没什么大用处。”
这话说得极毒,可付凌疑细思下来,竟又有那么几分道理。他喉结上下滚动,手握得死紧,指甲嵌进血肉里面,被说得脸色苍白,血色褪尽,无言以对。
一旁听了全程的叶永宁一个头两个大,她知晓徐应白与付凌疑的关系,虽也意外徐应白的选择,但既然是徐应白自己选的,那旁人自然也无可置喙。况且徐应白又向来是个护短的人,叶永宁生怕李毅这一番话让徐应白不开心。
若是一个不高兴,惹病了怎么办?
她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一脸难办的样子,但很快,她惊讶地发现徐应白对此未置一词。
他神情仍旧平静温和,没有出言制止李毅的话,只是偏过头,轻轻看了付凌疑一眼,而后又很快转了回去。
这样一来,竟像是默认了李毅的话语。
付凌疑的脸因此白得更厉害,叶永宁几乎觉得他下一瞬就会厥过去。但是并没有,叶永宁看着付凌疑胸膛深深起伏了一下,而后他小心地迈开步子,颤颤巍巍地伸手想去拉徐应白的衣角。
可是才到半空中,他不知又想到了什么,脸色惨白地把手放下,藏回了后背。
李毅自然也没错过付凌疑的动作,扬眉轻笑了一声,不屑道:“怎么,这会儿想找人给你出气?”
叶永宁闻言两眼发黑,恨不得上前把李毅打晕拖走!老天爷,到底有没有人管管他,在益州当山大王放肆也就算了,怎么在这也口无遮拦的?
怎么比自己还话多!
另一边,付凌疑咬紧牙关,并没有回话,手下意识按上了腰间的刀柄。
“刀都按上了,想出气的话,”李毅眼极尖,长剑顺势出手,“不如自己来!”
他巧妙地绕开了徐应白的位置,剑尖直刺付凌疑的面门:“让我也看看,你到底有没有点本事。”
付凌疑连退了好几步,拉开与徐应白的距离,同时闪身躲过李毅手中剑锋,他偏头看了徐应白徐应白一眼,后者仍旧好端端地站着,目光落在付凌疑的身上。
付凌疑转头看向李毅,剑锋呼啸而至,他身体下意识的反应比起脑子里的思绪更快,横刀霎时出鞘,雪亮刀光与寒凉剑刃短兵相接,撞出一阵金石之声!
“锵啷€€€€”
李毅的剑刃被粗重的横刀撞出一个缺口!
少年将军很少遇到如此势均力敌的对手。眼里闪着点兴味。
上次付凌疑宰完刺客,李毅就想着有机会一定要与这人切磋。
今天正好合适!
剑刃与刀锋再一次相撞,一路火花带闪电,骇人得很。
徐应白安静地看着这两个人交手,他看得出来付凌疑并没有用尽全力,甚至还有点不专心,在刀剑相撞之时还频频看向自己,倒不是轻视李毅,而是怕自己不高兴,不允许。
若是自己露出一点不悦的意思,徐应白毫不怀疑,付凌疑就是被剑戳死了也不会再还手了。
李毅的剑快得有些吓人,转瞬之间削掉了付凌疑鬓边的一抹碎发,他猖狂道:“专心点,不然你要是不小心被砍死了,我也不会和太尉道歉。”
付凌疑紧抿着唇,黑沉沉的眸子动了动,余光看见徐应白转过头,不知在和叶永宁说些什么。付凌疑有一瞬的失神,然而就这么一瞬,他手上麻筋一痛,整只手都在发颤,横刀自手中被一剑挑飞,一半斜插进坚硬的泥土里面。
长剑回鞘,李毅挑了下眉,可惜道:“打个架还走神,我胜之不武,这次不算,我们下次再打。”
而后他转向徐应白,扬声道:“既然得太尉信任,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我,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徐应白微微点头,温和道:“既如此,等将军休整好,我们再详谈此事。”
他从头到尾没有将目光放在付凌疑身上。
李毅纡尊降贵地点点头,飞身上马走人了。
他要回去休整,叶永宁自然也要去,她翻身上马,走时回了个头,付凌疑失魂落魄地走着,却步步不离徐应白身边。
她过头,摇头长长叹气:“唉……”
李毅一边操纵着缰绳,一边偏头问叶永宁:“刚才太尉同你说了什么?”
叶永宁按了按太阳穴,开口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就是想让付凌疑同我们一起走,也不必照顾,让他当个普通士兵跟着上阵就好。”
李毅有些惊讶,朗声道:“就他?离开太尉?要跟我们一起上阵?”
“我倒是不介意多一个杀敌勇猛的士兵,校场练兵还能切磋呢。”李毅玩味地笑着,“只是他应当不乐意离开太尉吧,你看他成天除了待在太尉在的地方,还去过哪?”
“我也不清楚,”叶永宁道,“不过娇娇说他自有办法让付凌疑去,让我们不必担心。”
说完叶永宁一鞭子打在了马屁股上,放声道:“不同你说了,我还要去见我阿姐呢!回见了您嘞!”
李毅还没反应过来,叶永宁的马已经蹿出去老远,他气急败坏地一夹马肚子,撒丫子朝叶永仪所在营帐追了过去。
大风卷起,从兵马道吹至将军营,呼呼打在营帐上。
帐内谢静微和魏珩脑袋对着脑袋看策论,谢静微瘪着嘴看得头昏眼花,魏珩却是游刃有余,神色自若。
徐应白对着谢静微的脑袋点了一点,温声道:“带阿珩去师祖那学一会儿吧,师父有些事要处理。”
谢静微眨巴眨巴眼睛,十足乖巧地应了声好,拉着魏珩出了营帐。
帐内顿时只剩徐应白与付凌疑两个人。
付凌疑手足无措地站在徐应白对面,黑得不见底的眼眸慌乱地看着徐应白。
徐应白最近身体越发不好,狐裘几乎不离身了。他坐在椅子上,手指一下一下点在桌面上,而后似乎是觉得冷,忍不住将狐裘裹得更紧,白色的绒毛围着他苍白€€丽的面容,他半张脸都陷了进去。
“坐下。”徐应白温声开口。
付凌疑闻声脊骨猛地一颤,差点就条件反射跪下来。
“我有些事……咳咳……”徐应白手握成拳抵着苍白而枯槁的唇,嗓音却仍旧温和,“想同你说说。”
第73章 射箭
付凌疑乌黑的眼眸闪了闪, 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
他要同我说什么?
未知的感觉让付凌疑没由来地感到恐慌。手指纠结地绞在一起。
徐应白琥珀色的眼睛映着一点光,他认真仔细地打量了一会儿付凌疑,最后说:“你想同李毅他们一起上战场吗?”
话音落下, 付凌疑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他喉结滚动, 猛然间知道了什么,胸膛重重地起伏着,嘴里艰难地挤出一个字:“不……”
而后他猛地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朝徐应白而去,扑通一声跪在徐应白的脚边。
脚下尘土震动。
徐应白苍白的手微微一动。
却最终没有如心中所想的那样去扶起付凌疑。
“徐……徐应白, 不要赶我走……”付凌疑沙哑的嗓音传过来, “我……我有€€€€”
徐应白眼睫颤了颤,目光所及之处, 付凌疑像是忽然被人掐住了脖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付凌疑胸膛起伏着, 他张开嘴,却一瞬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李毅的话语仿佛又响在付凌疑的耳边, 他一时发不出声音。
“你不过一介侍卫, 做的事情也不过那几件, 若是换一个人做也绰绰有余”
“说到底, 你也没有什么大用处”
自己确实没有太大用处……付凌疑十分悲哀地洞悉了这一个他不太愿意承认的事实。
至少在徐应白这里, 自己并不是无可替代的。
不论是贴身保护还是照顾, 换一个人来做,也未尝不可。自己唯一的优势大概是自己足够爱徐应白, 可是……爱又有什么用呢?比起江山社稷, 黎民百姓,哪一样不比他的爱更重要呢?
付凌疑知道, 从一开始徐应白就身体力行地告诉了自己,情爱于他来说并不是不能割舍的东西。他比所有人都温和善良,也比所有人都残忍。他的残忍对自己,也对别人,爱他的人,越爱就越痛苦。没有人能看他一步一步披荆斩棘遍体鳞伤却无动于衷,但也没有人能拦得住他往前走的脚步,只能看他一步一步走下去。
那些深浅不一的脚印或通往终局,或者在半路就戛然而止€€€€就像上一世那样。
如果有人能为他扫除障碍……可是……付凌疑知道自己没有那样的强大,强大到可以为徐应白荡平所有的障碍。
那自己有什么本事能留住他?又凭什么留在他身边?又能为他做些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很久,也许又只是一瞬,付凌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徒劳道:“我可以……我都可以改!我也可以学!”
他抓住徐应白垂下来的一节衣袖,近乎凄厉道:“我哪里做得不好,我都可以改,哪里不会,我都能学……你不要,不要赶我走!”
“我没有要赶你走。”徐应白的声音仍旧很温和。
他伸手去揪了揪付凌疑的头发,而后顺着发丝往下,捏住了付凌疑的脖颈,想要付凌疑仰起头来。
付凌疑顺从地仰头,目光死死地盯着徐应白,乌黑的眼眸剧烈地颤动着。
“只是想让你去试一试,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徐应白避开付凌疑的目光,声音很轻,“你也不能只跟着我。”
“况且,只消几个月,我们就能再见面了。”
付凌疑闻言全身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