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妙观离长安还挺远,马车走了半个多月才到。一至山脚处,徐应白就迫不及待地掀开了马车的帘子。
他很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刻,大多数时间,他都冷静而克制。但玄妙观不一样,他生于斯长于斯,又阔别此地多年,终于能回到这里,难免会有些激动。
徐应白打开帘子后就想跳下来,已经在马车外站着的付凌疑眼疾手快揽住了徐应白的腰,而后手一勾,抄着徐应白的膝弯轻轻松松把人横抱起来。
徐应白下意识勾住了付凌疑的脖子,然后他用手指勾了勾付凌疑的高马尾,温声道:“放我下来。”
雪白衣袂如蝴蝶翩飞,付凌疑手上微松,将徐应白轻轻放到了地上。
他们抬头看去,玄妙观隐在这青山之中,长着苔痕的石阶蜿蜒着向山顶而去。
徐应白深吸一口气,踏阶而上,回头对付凌疑道:“走吧。”
“我已经很久没回玄妙观了,”徐应白一边看着周围陌生又熟悉花草树木,一边对付凌疑道,“算一算大概也有五年多了。”
付凌疑闻言转头看向徐应白,眼里有些心疼:“那我们以后在这附近买个宅子,这样只要你想回我们就能随时回了。”
徐应白微微点了点头,笑着应了声好。
两个人爬了一大半,付凌疑就看出来徐应白开始有些累了,他把手里的木箱子放下来,不由分说把徐应白拉上后背背起来。
徐应白身体亏空太多了,就算养了快两年也比不得常人,更何况玄妙观那可是在山顶啊!这几千级高高的石阶也不是闹着玩的。
徐应白挣扎了一下,没挣动,只得无奈道:“我真的能走。”
“别逞强,”付凌疑轻声道,“再说也不远了,就背一会儿,等你休息好了我再放你下来。”
说完他提起木箱子,背着徐应白往上走。
徐应白也确实走累了,干脆将脑袋搁在付凌疑肩膀处,整个人都不动了。
他的呼吸绕在付凌疑颈间。
远看还有些像徐应白附在付凌疑耳边说话。
付凌疑喉结忍不住滚了滚。
而后他听见徐应白的声音:“小时候,师兄们得了空闲,偶尔会陪我在这里捉迷藏。”
付凌疑顺着徐应白的指尖看过去,只见在秋日还郁郁葱葱的针叶林和点缀其间五颜六色的花朵。
徐应白眼角微弯,嗓音清润温和:“四岁的时候,我有一次藏在草丛里面睡着了,师兄们急得要命,沿着山路找我,找了一个时辰都没找到,惊得整个道观都出来寻我。”
“最后师父把我从草堆里拎出来,本来他想臭骂我一顿,结果一看我脸上手上腿上全是被蚊虫叮咬出来的包,又舍不得骂了,火急火燎把我背回去上药。”
付凌疑想象了一下那副场面,忍不住笑了。
徐应白也勾起嘴角,而后叹道:“我幼时顽皮,好在师父他们对我很宽容。”
说着他们就走到了距离山门不远的地方。道观的大门屹立在不远处,有穿着白色道袍的青年正拿着竹扫帚清扫门口的落叶。
徐应白拍了拍付凌疑的肩膀,示意付凌疑把他放下来。
清扫山门的青年已经看见了他们,连忙高声道:“施主,今日道观休息!请回吧!”
“我们不是来上香的,”徐应白朗声道,“是来看望观主的,烦请小师父向观主 … …”
他话未说完,一个清脆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师父!”
谢静微在山门处冒了个脑袋,惊喜异常:“真的是师父啊! ! ! ”
他摇摇晃晃跑下长阶想扑到徐应白怀里面,还没伸开双臂就被付凌疑一把提溜住了后脖颈。
谢静微两脚悬空晃荡几下,看着徐应白委屈得要哭了。
“… …”付凌疑默默把孩子放下来,解释道,“阶上危险,他又体弱,经不住你这么扑。”
谢静微闻言一把抱住了徐应白的腰:“对不起师父,弟子错啦。”
徐应白揉了揉这小徒弟的脑袋。
见谢静微火急火燎地下去见人,清扫山门的弟子也清楚这是谁回来了,当即把扫帚往门那一靠,撒腿就往观里面跑。
山门处离道观还有一阵距离,他们三个人慢悠悠往上走,徐应白偶尔会指着几处地方给付凌疑看,和付凌疑说自己曾经在这里干了什么。
付凌疑很认真地听着。
小时候在山林里捉迷藏、爬树、抓蜜蜂,摘花草去给阿娘;等长大一些了,带着新来道观的小弟子编草蝴蝶,读书写字,还在山泉涌出的地方洗笔砚、洗道袍… …
寥寥几句,付凌疑就勾勒出在道观中尚青涩稚嫩的少年徐应白。
谢静微昂着脑袋:“原来师父小时候也挺顽皮。”
徐应白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谢静微脑袋:“再顽皮也没你顽皮。”
谢静微鼓起脸:“弟子不顽皮,弟子最乖了。”
徐应白简直没眼看。
不远处,玄清子带着一众人赶过来了。
入目的大都是熟悉的面孔,还有一些少年,应当是新进道观的,徐应白并不认识。
这些孩子有些叫他师兄,有些喊他师叔。
玄清子和几个师叔师伯挨个把徐应白打量了个遍,看他如今好好的才放下心来。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玄清子喃喃道,“你也有许多年没回家了。”
徐应白闻言眼尾微红。
他确实有许多年没回来了。
“你住处还是原来的那个,”玄清子吹了吹胡子,“师父和你徒弟每月都去打扫,你来得及,我们昨日才刚扫过一遍。”
徐应白眨了眨眼,将眼眶里的热意逼下午。他温声道:“多谢师父,师父受累了。”
徐应白的住处在玄妙观深处一个小小的院子,这里原先是玄清子为徐美人准备的,徐美人死后,这里便只有徐应白一个人居住了。
房门打开,里面干净整洁,架子上堆着的书兴许是刚拿出来晒过,透着一股淡淡的阳光的味道。
徐应白有些累了,坐在藤椅上看付凌疑铺床。
余光里,他看到了自己小时候放在桌案上的几十只草蝴蝶。
这些草蝴蝶几乎都是徐美人折给他的。
因而他从来不舍得扔。
记忆中的徐美人是温和的样子,她靠坐在藤椅上,手指翻飞之间就会折出一只草蝴蝶。
她会将蝴蝶温柔地放在徐应白的掌中,然后摸摸徐应白的脑袋,看着徐应白举着蝴蝶在房子里面玩。
“在想什么?”
付凌疑的声音响起来。
徐应白回过神来,看着那满桌蝴蝶道:“没什么,只是看见这些草蝴蝶,想起我娘了。”
徐美人葬在后山。
深秋的傍晚风声萧索,还有些冷。徐应白披了一件厚厚的狐裘,在徐美人的墓碑前站定。
周围野草被斩尽,看来常有人来此打扫修整。
徐应白在碑前摆了些糕点吃食,又倒了甜酒。
付凌疑抽了六支香,用火折子点燃。
两个人跪下拜了三拜,将香火插在碑前。
而后徐应白直起身,双手合十道:“阿娘,好久不见。”
“我如今很好,平安顺遂,”徐应白声音很轻,“也得遇良人,共度终生 … …”
付凌疑喉间一紧,眼眶有些热。
“今日带他来见阿娘,”徐应白弯起眼,唬拍色的瞳眸倒映着远山残阳,嗓音温柔,“让阿娘看看,也让阿娘安心。”
徐应白絮叨了许久。
等说完,太阳已经落下山头,也是时候要离开。徐应白深吸一口气,双手交叠至额前,同身边的付凌疑一起俯下身,又朝墓碑磕了个头。
秋风刮起枯叶,一只翅膀雪白的蝴蝶在他们俯身时摇晃着翅膀,最后停在了墓碑上。
作者有话要说:
远游番外大概有三章左右
第98章 番外 €€ 远游( 2 )
徐应白和付凌疑在道观待了快半个月,就又启程前往别的地方。
走前谢静微还想偷偷摸摸溜上徐应白的马车,被付凌疑给逮了出去。
路途遥遥,带个孩子实在是不方便。
谢静微委屈得要命,徐应白揉揉他的脑袋,向他承诺道:“师父回来后再带你去长安看望阿珩。”
谢静微这才擦了擦眼泪,乖乖跟着玄清子回道观去了。
这一次他们要去的是益州,然后再从益州北上去往嘉峪关与安西郡。
沿途还经过了定襄郡,庄态拉着他们逛了一圈定襄城的街道,其中有不少认识徐应白的城民激动得厉害,一个两个加起来给徐应白塞了一大堆东西。
徐应白带不走那么多东西,又拗不过乡亲们的意思,只得挑拣了一些能带得走的吃食,剩下的便留在了那座给自己建的庙宇里面,供有需要的贫民自取。
等到了益州已经是十月,叶永宁骑着马来到城门处迎接他们,把两人接进了州牧府。
“娇娇,坐,”一进门,叶永宁就拿了两张椅子递给徐应白和付凌疑,“你们舟车劳顿也辛苦了,先休息会儿吧。”
怕徐应白冷,厅房内还燃着炭火。
付凌疑从木箱子里取出毛毯给徐应白盖腿,然后拿出一帖药准备去厨房煎,走前他俯下身亲了一下徐应白的额头:“我去煎药,你在这等我。”
叶永宁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忍不住倒了杯茶水压压惊。
见付凌疑是去煎药,叶永宁不由得问道:“你的病如今怎么样了?”
“算是压住了,平日里好生养着便没什么问题,”徐应白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嗓音温和,“太医院配的解药也差不多了,就只差要用的两味药材还未长成,等明年夏秋应当就能制出来了。”
“如此便好。”叶永宁杏眼微弯。
不久,叶永仪也过来了,几个人寒暄几句,门口处却忽然冒出个小脑袋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