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自己的公寓楼下时,白应榆离着很远就看到了那辆停在树影下的宾利飞驰,即使主人刻意地将它隐藏,那招摇的外形根本不可能没人看不到。
尤其和这个小区格格不入。
白应榆的眉头略皱起,他不记得自己和祁淮提起自己的住处,祁淮是怎么找不过来的。
下意识的,白应榆已经给祁淮扣上了调查尾随自己的证据,心中害怕,却也冒起火来,抬脚大步走了过去。
站在车前时,白应榆看到车里并没有人。
再一转眸,他在树下的长椅上看到了靠着椅背的祁淮,那一身西装已经皱了,却目光炯炯看着他。
白应榆又生出了些错觉了,祁淮那眼神里像是藏着悲伤,像是午后湖面上闪烁的金光,也像是流动的水银。
不止一次,看到祁淮,白应榆都觉得祁淮就像是罂粟,本身就带着毒。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你在跟踪我吗。”白应榆故作硬气的样子,垮着脸开口道。
“我的房子也在这儿,没有跟踪。”祁淮垂下视线,轻声道。
白应榆没有怀疑,傻傻信了,脸上有些挂不住,小声说了句抱歉,转身要往自己家的方向而去。
他前脚进了公寓楼,身后忽地想起脚步声,还有那熟悉的声音。
“榆榆。”祁淮的声音里带着隐忍着的醋意,他生着闷气,再怎么也遮掩不下去了。
这个称呼有三年没再听过,此刻再一次听到,汗毛都竖了起来,转头看去,只看到那一片虚影在自己面前闪过,紧接着自己的手臂就被抓住了。
眼前光影变幻,白应榆向后踉跄一步,被那人护着腰压在了墙上。
而后,白应榆就嗅到空气中不算浓郁的酒气。
来不及反应,手里的补品全被祁淮一把夺去了,他目光凉薄肆意打量着,又抬头看向白应榆,带着一点醉意问:“他买的?”
“还给我!”白应榆不想和祁淮多废话,倾身想要去拿那补品,祁淮却幼稚地举高了,白应榆蹦€€了两下,没够到,“送你了。”
他说完转身就要走,祁淮单手拦住了白应榆的腰身,轻而易举将人重新压回了墙上。
“我不稀罕要。”祁淮脾气显露原型,痞里痞气地哼了一声,将那礼盒随意扔到一边。
白应榆见状瞪了祁淮一眼,脸色更冷了,上前要拿,无可奈何被祁淮压着肩膀。
“那你还给我,我要回家。”
祁淮的手抬起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睫毛在害怕地颤抖,可祁淮的手也没有触碰到他的任何部位,只是手指在那五官上隔空临摹,最终停在眉眼处,也没舍得触碰。
“你和他待到凌晨一点,我只和你说了三句话……白应榆,你多看我一眼。”祁淮的语气渐渐变得委屈,前言不搭后语,他看向白应榆的眼眸里,湿漉漉的。
白应榆睁开眼,他看到祁淮眼底的晶莹,整个人都僵住了。
“你就那么喜欢……吗?”祁淮的头栽在白应榆的肩膀上。
白应榆很快感觉到肩膀处湿润,四肢百骸都在发麻,连同胸口都麻痹了。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祁淮哭,他从未想过,原来祁淮也是会流眼泪的。可关于原因,他无从得知。
第89章 我不想再和你有联系了
星光落进楼道,白应榆身体僵直,连同脖颈都没有动一下,他不能否认,他的心在祁淮的眼泪浸湿他的衬衫时,软了一瞬。
身侧抬起的手迟疑着要不要落在祁淮的背上,最后还是握成拳放回了身侧。
“你、你喝多了,需要我帮你叫人过来扶你回去吗?”白应榆轻声提醒,却有些紧张,像是怕声音太大祁淮哭得更凶。
祁淮哭起来脸上会是什么表情,白应榆蓦地有些好奇,他侧头时,祁淮猛地将他抱住了,整个人的脑袋埋在白应榆的肩窝。
“别看。”祁淮的声音比刚才清醒了些,带着鼻音。
“我叫马骏过来。”心软归心软,白应榆却不想再任由祁淮这样抱住自己,拿出手机要帮祁淮叫人过来,他一个人可搬不动祁淮。
这时,祁淮才从白应榆肩头上抬起脸,一把攥住白应榆手腕。
“抱歉,我失态了。我可以自己回去。”祁淮说着,松开了握住白应榆的手。
借着月色,白应榆看清祁淮的脸,早已不见泪痕,只剩下泛着红的眼眶,和烟波蓝的眼眸,那里映进的是夜的颜色。
祁淮穿着一件黑色大衣,光泽感十足,衣摆处沾了点灰尘,显得有些狼狈。
看着祁淮将行渐远的背影,白应榆不知从哪鼓足了勇气,叫住了他:“等一下,你有时间吗?”
祁淮的脚步顿住,他怔了两秒,嘴角隐隐勾起弧度,眼底清明得很,没有半点醉意。
转过头时,却一脸小心翼翼,做小伏低地点了点头,乖巧得不像话。
“马骏也在,可以去外面的长椅上等我一下吗?我一会去找你。”白应榆开口道。
“没事,我等你。”
一直到长椅前坐下后,祁淮那颗乱跳的心刚刚才平静下来,此刻又开始忐忑一会白应榆来了,他应该怎么好好地和对方道歉,提起自己一直都很爱他这件事。
白应榆会信吗?
见到远处楼道的感应灯亮起,白应榆穿着外套从远处走来,手里拿着什么,离得近了,祁淮才看清是一瓶茶饮料。
“热的。”白应榆坐在祁淮身边,顺带着将饮料递给祁淮。
祁淮受宠若惊,他迟缓地接过白应榆手里的饮料,只敢轻轻握着,被冷风吹得麻木了的四肢,连同心一起变得温热起来。
“这几年过得还好吧。”一改前几日的抗拒,白应榆主动搭了话,或许是祁淮的眼泪让他心软了。
闻言,祁淮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白应榆继续说:
“其实我这几年过得是最自由的,我感觉我是我自己,不是祁叔的资助对象,也不是那个同性恋小结巴,祁淮,我其实一直想问你一件事……那些照片到底是不是你发给别人。”
白应榆直视着祁淮,眼底澄澈带着倔强。
心上扎的刺再一次被拨动,祁淮握紧了手里的饮料,想起了白应榆出国前祁廷韫故意将照片发给了白应榆的同班同学。
那件事他是在白应榆离开后,才去了祁廷韫公司大闹了一场,用同样的手段,把自己亲爸和秘书小三的合照发在了公司群里,结果被祁廷韫打到住院。
但是祁淮知道的是,自己无论怎么闹,肉体上承受了多少痛苦,真正受伤的人即使伤口愈合了也会留下伤疤。
“照片那件事我可以解释,是祁廷韫我爸做的,我当时并不知道,对不……”
“原来是这样。”白应榆打断了祁淮的话,他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露出笑脸。
祁淮这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心动时是高中时候,白应榆站在国旗下,第二次心动时是现在。
他不知道,原来心动是如此历久弥新的一件事。
路灯下,白应榆微微仰起头,能看到长密睫毛在他脸上留下了一片阴影:“不过,这么多年那都不太重要了。好了,现在轮到你了,你有什么想从我这里知道的吗?”
“你和林原经常这样见面吗?你们……在一起了?”祁淮迫不及待想要得到答案,却又害怕答案,说到在一起时,甚至没有去看白应榆的眼睛。
“出国这三年,我借过他一些钱,但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白应榆一个个回答着祁淮的问题。
听到白应榆借钱,祁淮的眉心下意识聚在一起,虽然他说自己这三年过得自由,祁淮也猜得到白应榆只靠他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有多难。
他开始恨自己,在白应榆离开前的那个展会上,他说了多么过分的话,他质问白应榆为什么不用祁廷韫的钱,骂他是在装清高。
想到曾经的自己,祁淮感觉自己毫无勇气问出接下来的话。
白应榆于他而言,是无望等待与无悔坚持之间的那条模糊的赤道线。
“如果说,伤害你的人想要重新回到你的身边,你……”祁淮声音变得无比艰涩,每一个都是从心底挤出来的,“你愿意接纳他吗?”
看着祁淮期待,含着雾气的眼眸,刚才哭过的痕迹在灯光下又变得明显了。
白应榆就算感情再迟钝,也明白了祁淮话里的意思,嘴角的笑有些凝固,最后还是坦然开了口:
“我今天是想告诉你,我原谅你了,原谅那段时间我们所有的纠缠,但是我没有再让伤害过我的人回到我身边的勇气,我想你也放过自己吧。”
一颗心从炽热到跌落谷底。手里那瓶水热气也已经散尽,只剩下秋日的凉。
“不要再来找我,工作也是,祁淮,我不想再和你有一点联系了。”白应榆用着如此温柔的语气说出的是令人绝望的话。
那个拒绝都要想半天的白应榆早已不复存在了。
三两句话,便将祁淮所有的话都堵回去了,在沙沙的风声,祁淮失了聪,在他回过神时,白应榆早已经不在了。
长椅上,只剩下他一个人,和那瓶失去热度的饮料。
……
和祁淮说清楚后,白应榆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上课都倍感精神。
因为祁淮要负责学校的钟楼设计,经常会在校园里各处出没,白应榆偶尔见到他,对方也没有再对他说过什么。
白应榆还沾沾自喜,以为是彻底摆脱了,却没想到在晚上兼职下班前半个小时,又在咖啡馆门口看到了祁淮的那辆宾利飞驰。
“白应榆,那辆车的主人是不是来找你的?”咖啡馆里,老板娘扬了扬下巴,示意道。
白应榆脸色难看,合着昨天说了一大堆都是对牛弹琴了,他不打算再去理会祁淮,权当做看不见。
下班的时候,那辆宾利飞驰已经不在门口了,白应榆松了一口气,当做是自己多想了。
结果收拾好刚出门,就看到了祁淮倚在墙角,整个人从远处看就像是米开朗琪罗的雕塑作品,每一个细节都如此精致。
白应榆无视他,转头等红绿灯。
就在这个时候,马路对面一对母子走过来,母亲在打着电话,孩子还很小,估计刚上小学背着书包走过来。
小男孩连红绿灯都不看,直接闷着头往马路这面走。
与此同时,从右侧开过来一辆小型货车,小男孩刚巧走在那货车前,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白应榆还没有思考太多,就要冲上去。
他刚抬脚迈出第一步,手臂就被抓住了,那股劲格外大,拉扯着他的身体向后倒去,紧接着,冲出去的一个黑色的虚影。
空气里飘过乌木的香水味,白应榆心里一震,站稳了再定睛看时,祁淮的大衣不知是什么时候脱下的,只有一件马甲和单薄的白衬衫。
那辆货车还差十几米撞在小男孩身上时,是祁淮突然出现,他的动作算不上温柔,脸色沉沉,将小男孩甩了出去,剩下他自己站在车头前。
这个时候,从白应榆的角度看,祁淮距离车的位置只剩下一个手臂长,他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太阳穴都在跳。
“祁淮!”白应榆是下意识喊出祁淮名字的。
掌心已经冒出了冷汗,白应榆看到祁淮维持蹲下的姿势,在马路中央滚了一圈。
那辆货车擦着他身体的边缘过去,在前面没人的地方才踩下刹车,从车上线下来,对着那个小男孩破口大骂,男孩的妈妈跟祁淮道谢后才过去处理。
白应榆站在原地,仍看着马路中央的祁淮,那脸上表情沉沉,眉头微微蹙起,嘴角紧抿,像是在隐忍什么。
祁淮半撑起身子,左手捂着右手绑着纱布的地方,良久没动。
“你没事吧?”白应榆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走了上去,也顾不得昨晚在长椅上说过的那些不想再有一点联系的话。
车辆越来越多,白应榆听到远处传来的警笛的声音,他走过去才看到那柏油马路上斑斑血迹,再看祁淮,那人变得煞白的脸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