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校场可是发生什么了?”
“什么?”傅景一抬眼,好像没能理解这个问题,沉默片刻,他嗤笑一声,说:“能有什么事?小爷我刚刚及冠,年纪轻轻官拜兵营主簿,这份殊荣放寻常人家那是祖坟冒了青烟的天大喜事,我有……什么可烦心的。”
傅景一挥手,好像借着这个动作,将心里的愤懑和不满全都挥走了。
这人不肯说实话,简寻也知道问不出什么来,只好把这个半醉不醉的家伙拎上床,让他自己清醒清醒。
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简寻合衣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傅景几句话把他不愿意去深究的事情全都挑到了明面上,关于修云,关于那枚用一锭金元宝换来的同心结。
他脑海里被修云的身影填满了,一闭上眼睛,对方说的话,做的动作,都一一浮现在眼前,甚至是赶路时贴在他颊侧的长发,回想起来都那么清晰。
他在二更天里昏沉睡去,又在三更天里粗喘着骤然惊醒了。
梦里全是那一夜,红烛帐暖,躁动的心跳,炙热的体温。
不同的是,那人亲昵地贴到他耳边,低声唤了一句:“萧郎……”
简寻坐在床榻上,伸手捂住脸,那双失焦的眼中,欲望像野草一样疯狂蔓延,不肯停息。
倒真真应了那人说的,“愿郎君今夜梦我”。
他下意识侧头瞥了一眼身侧,床榻冷硬,被褥轻薄,修云应当是天生体寒,睡在这样的榻上怕是会生病。
思绪飘得毫无边际,简寻脐下三寸的热意不散,衣衫里黏腻的感觉清晰地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明知道此时应该宁心静气,简寻却怎么也压不下一身的躁意。
他干脆起身,换了衣裤,拎着脏了的亵裤,做贼似的溜到院子角落里烧掉。
用打火石点了火,又怕那升起的烟气会引起外人注意,到时候一句“走水了”就能让整个校场苏醒,那简寻的脸都得丢尽了。
虽说他在驻军营的名声很差,但也不想经历这种事情。
用斗笠遮掩着把亵裤烧完,看着那堆残秽,简寻挫败地叹了口气。
他心里全是羞恼,从前他只把所有经历都用在习武上,哪能想到还有这样一遭。
简寻忍不住怀疑,那晚的药性还没散,一直持续到了现在,没到深更半夜总会再度毒发,尤其是在见过修云之后。
修云就好像诱他毒发的药引。
明日,还是找个郎中瞧瞧吧?
消灭了让他自惭形秽的痕迹,简寻从院中的兵器架上拿下一柄长枪挥舞起来,枪杆上的红缨随着动作在半空飞舞,猎猎生风。
简寻的动作一下比一下快,一下比一下重,好像要在挥洒汗水的过程中,清一清他总会胡思乱想的脑袋。
左右睡不着,他硬生生在庭院里练了一晚上的武,兵器架上的器具都练了个遍,一直到天蒙蒙亮,才勉强平复下来。
翌日早上,傅景宿醉一晚,披头散发衣冠不整,推开门正准备伸懒腰,就见这人大汗淋漓地站在院中,长刀刚刚收刀入鞘。
早秋的天已经泛凉,傅景在清晨的寒意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拢了拢散开的衣服。
简寻却打着赤膊,好像完全感觉不到冷意,他把昨夜练过的兵器放回架上,一边摆弄一边询问:“昨夜你没说,哪家店最合适?”
这句话让傅景捡起了零星记忆,简寻好像问了他买首饰的事。
傅景顿时哑然,问:“你不会是等了我一晚上吧?”
简寻不置可否,站在原地等他的下文。
傅景一撩额发,太阳穴的钝痛忽然起来了,不知道是因为梦里和兵营教头打架累的,还是大早上被简寻这幅不太值钱的样子气的。
傅景斟酌片刻,答道:“城东有家叫百宝阁的首饰铺子,幕后老板是外地商人,你去那里选一个,也不会被别人盯上。简公子,虽说心意这种东西不论贵贱,但怎么也不能太寒酸吧?”
江城内部的世家之间,大多沾亲带故,哪家出了什么事,基本都瞒不过一个晚上。
简寻因为幼时在外习武,在江城名声不显,也没什么人关注他。
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万一他今日在首饰铺一掷千金,明日便会有侯府底蕴深厚足够挥霍的谣言传出来。
简寻也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他打算尽早去,避开人流量大的时候。
不仅如此,他还打算把自己攒下的俸禄都拿出来,送修云的东西不能太寒酸。
简寻点了点头,收拾好兵器架就准备进屋换衣服。
简寻进屋之前,傅景隔着院子略带嫌弃地提醒道:“首饰店里都是些女孩子,你出门前记得沐浴,带着一身汗臭怎么见人?”
说完像是怕他不听劝,又补了一句:“见心上人就更不行了。”
简寻一皱眉,捏着门框的手绷紧了,欲要反驳,想到修云总喜欢凑在他身边,又蓦然应了一声:“嗯。”
傅景眼睛都瞪圆了,困意去了个八九分,他抬头看了看天,晨光熹微,看起来就会是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
他喃喃:“天上也没下金元宝,简公子这是铁树开花啊……”
铁树开花的简寻花了半个时辰收拾自己。
沐浴之后,长发擦干束起,衣服选了一套玄色的劲装,花纹偏素,只在边角绣着云纹,鞋子也换了新的,一身服饰简单大方。
就差没熏香祷告一番了。
简公子趁着整个驻军营还在酣睡,策马入了江城,路上避开了不少在哨岗上昏昏欲睡的兵卒。
清晨的江城往往苏醒得比驻军营更早。
商贩大开门店,为一天的工作做足准备,贩夫沿街叫卖,长工来去匆匆准备去工坊上工,早餐摊子支起了灶台,炊烟袅袅尽是市井烟火。间或几声鸡鸣穿插其中。
简寻穿梭其间,很容易就找到了城东的那家首饰铺。
不过和傅景所说的情况有些不同,来首饰铺的并不都是女子,还有不少油头粉面的公子哥。
戴着帷帽的淑女避让开来,几个公子哥大大咧咧地在柜台边挑选着。
简寻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在这些人身上掠过,都是城中的富家出身。
见过,但不熟。
也不止是这几个,简寻其实和江城权贵中的大部分人都保持着这个状态。
人人知道侯府有个在外学武的公子,但简寻却很少在人前露面,从不参与富家公子们的社交场合。
简寻一身衣服都很简单,举手投足之间却很稳重,店主一眼就瞅见了他,略过其他人,径直走到了简寻面前。
店主还不了解那些公子哥吗?看着大方,实际上手头紧巴巴的,根本不会买贵重的东西。
但这位看着就不一样了,很有底蕴,或者说,财蕴。
“公子可是要选些首饰?”店主满脸堆笑,低声询问。
简寻点了点头,问:“有秋海棠样式的吗?”
店主从柜台里拿出了满满一盒秋海棠簪子。
金的、银的、玉的,大多颜色绚丽,流苏珠翠,大概多余的配饰比较得女子喜欢,看着十足富贵。
但花样对寻常男子来说有些杂了,简寻一想到这东西簪在修云发间,就感到一阵别扭。
三次见面,修云穿得都很素净,在发间点缀这么花哨的东西,看着就很违和。
店主是个人精,一看简寻的表情就知道这位大主顾不满意,他眼珠一转,说:“我这里还有个压箱底的。”
店主回身翻找,拿出了一个紫檀木匣,打开之后一个素雅的银簪放在里面,花叶做底,匠人悉心打磨成的秋海棠花瓣层层叠叠,点在簪头,美不胜收。
店主小声道:“公子,这可是我们店的镇店之宝,如果不是看你有缘,我都不拿出来的。只要这个数。”
店主说着,抬手比了个“五”。
简寻眉毛一挑,没想到一个简单的首饰能有这个定价。
五百两?
他不太懂行,只觉得这东西确实和修云很相配,想象了一下修云用这枚簪子挽发的模样,就觉得也值得。
于是没怎么犹豫就点头准备付款了。
店主顿时喜笑颜开,还说这种大宗交易需要留档,拿来账本记下了简寻的名字,一边写单子一边和简寻闲聊。
“不知道公子买这首饰是何用途?”
简寻嘴唇嗫嚅,道:“……送人。”
店主“哦”了一声,一副“我懂你”的样子,小声询问:“公子也是个为了蓝颜知己的有心人吧?”
简寻没有听懂这话里的深意,问:“什么意思?”
店主奇怪道:“公子难道不是买来赠予醉风楼中人的?”
简寻一愣,不知道店主是怎么猜到的,应了一声“是”。
“那就对了。”店主一脸了然,把其中的关窍说得头头是道:“公子还不知道?这醉风楼的头牌之名,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堆起来的。”
“每逢季节交替之时,醉风楼都会重新选择头牌。参选者根据十天内收到的打赏一分高下,云公子在此前已经连续当了三年头牌,可惜前些日子被送到玄青观祈福,已经默认没有再当头牌的可能了,所以这次的争夺,虽然激烈,但打赏的总数实在不比从前喽。”
“跟你一起进门的那几个,也都是为这事来的。”
店主一脸唏嘘地感慨。
简寻顿时恍然。
云公子已经上了醉风楼的祈福名单,在醉风楼管理层那里本来已经约等于是个死人了,谁曾想这人还能活着回来,还阴差阳错地被安置在了三楼雅间里。
而修云为何向他讨要簪子,似乎也有了答案,怕不是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做风光的“头牌”,还要再搏一搏?
简寻拿着紫檀木匣出了首饰铺,从听了店主的话开始,他就觉得一阵气闷,好像自己一夜未眠的疲惫感都涌了上来。
心里两
股念头在打架,一个让他把匣子送去就赶紧离开,从此不再相见。
一个让他去好好问清楚事情缘由,怎么能听信别人一面之词。
他心情复杂地等到入夜,照旧按着原本的路线去了。
简寻停在了窗棂边,心里想着怎么能和修云断了联系,手却很实诚地往窗棂探去。
雅间内红烛燃着,细微的说话声响在里面。
“管大人自重……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了。”修云略带恼意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简寻原本要敲窗户的手猛然僵住了,手掌紧紧攥成了拳头。
€€€€房间里还有外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