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对护卫营的调查结果不抱什么希望。
护卫营的探子在江城散出去那么多天,搜集到的秘辛不少,关于醉风楼的大多都是花边新闻,有用的半个字都没有。
可见这里面水有多深,若是没有人打草惊蛇,幕后之人很难露出马脚
修云整理了一下帷帽,脚下步子随意,走到哪里是哪里,权当餐后散步,强身健体了。
他穿着一身青绿色长衫,外边套着白绸绣着仙鹤的罩衣,腰带并未束紧,领口微微敞开,虽戴着帷帽,仍是天人之姿,走在路上频频惹人注目。
没走两步,边上的沈三突然剧烈咳嗽了几声。
修云循声望去,看到沈三拼命给他使眼色,伸手悄悄指了指后方。
修云看向人流熙攘的街市,虽然见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但已经知道,那人也跟着来了,忍不住嘴角微勾。
借着嘈杂的声音遮掩,修云压低声音问:“你之前说,他在屋顶上做什么?”
沈三一愣,有些犹豫地答:“削……削木头?”
修云一挑眉,应了一声,步履都轻快了几分,觉得街边无趣的摊位都变得生动起来。
修云走走停停,偶尔在饰品、杂货摊子前驻足,行到最热闹的地方,竟见到了个熟人。
街道边上横着一个比旁人大两倍的摊位,铺面上摆着琳琅满目的杂物,从种类到摆放顺序看着都有些眼熟。
修云一抬眼,果然看见了前几日夜市里摆游戏摊子的那个老板,对方愁眉苦脸地坐在那里,连身上的珠光宝气都因此消减了几分。
他在摊子前站定,略有些好笑地问:“看你这幅模样,是做生意亏钱了?”
老板闻声抬头,他本性暴躁,赚钱的时候能笑意迎人,亏钱的时候活像别人欠了他几百两,脸色阴郁又难看。
此时张嘴就要骂,却发现是那位高抬贵手让他留下金元宝的善人,顿时没了脾气,在修云面前生动地表演了一出变脸,说:“还要感谢您高抬贵手,否则我怕是没盘缠回乡了。”
修云随口问道:“不必客气,怎么想到要来江城经商?”
老板顿时大吐苦水:“都说江城是个聚宝之地,但凡是行商的,来了都能赚个盆满钵满,而我呢,不但没赚到钱,连盘缠都快没了。”
摊子老板一脸匪夷所思,实在想不通其中缘由,想他离家时信誓旦旦想做出点名堂,没想到这么快又要灰溜溜地滚回去,到时候他的面子往哪里搁?
“是你路子不对,你那摊子注定赚不到钱。”修云说道。
老板狐疑地问:“公子有何高见?”
那夜市摊子是他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赚钱门路,没想到初一实践
就赔了个精光,他不太相信眼前人只因为一次游玩就能看出他的不足。
修云笑着说:“其一,你摊子的定价太高,寻常人很难参与;其二,你摊子上的这点破烂儿,看起来连本钱都很难赚回来,让人望而却步;其三,牌子的花色做得太难了,看不到一点获胜的希望。”
修云确实没想到自己在这个时代还能见到类似“套圈”的游戏摊子,这个老板思维清奇,是个妙人,只是单论经商之道还有些欠缺。
假以时日,说不定也能成为富甲一方的大商贾,修云自然不介意提点几句。
修云最后总结道:“你想操控人的欲望来赚钱,自然要拿捏其中分寸。”
老板原本漫不经心,但听着听着,面色严肃起来,到最后已然满脸堆笑,说:“公子果然聪慧绝顶!从那一夜我就知道,公子必是人中龙凤,得公子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他面色激动,在身上翻找着什么,最后一急,直接撤下身旁护卫腰间的铜牌,递给修云,道:“这是我本家的信物,等有一日我功成名就,公子可去南疆孟家找我!本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孟之沅是也!听说附近的樊城还有本地节日,我得赶着去下一场了!”
修云有些讶异地把上面刻着“孟”字的腰牌拿在手里,没想到这人竟是孟家子弟。
他想起了原书中的内容,孟家是大启第一商贾世家,手里掌握的镖局、酒楼、米庄等等营生,说一句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而孟家人天生都有经商头脑,也不知道眼前这个是怎么基因突变得一直亏损的。
老板忙着收拾东西,修云看着摊子右上方放着的木簪,目光幽深。
许是他盯得太久了,老板忙着还抽空问了一句:“公子看上哪个,带走便是。”
修云笑了笑,说:“不必了。礼物这种东西,还是有心人人亲自送的更好。”
走之前,老板又想起了什么,投桃报李,好心嘱咐道:“公子若是也想出城,记得别走河西村那边的路,听说那边不太安全。”
修云眸色一暗,点头致谢。
看着老板撤摊走人,修云也没了再逛下去的想法,带着沈三准备回到醉风楼里。
路上,沈三走在修云身侧,显然也听说过孟家的名声,此时恭维道:“不愧是公子,几句话就让孟家人醍醐灌顶,还结了善缘。”
修云嗤笑一声,说:“你没听那人说的什么?‘功成名就’,你怎知按照孟家的标准,什么才算功成名就?孟家又会不会认区区一个护卫的腰牌?”
修云的话,沈三一寻思,琢磨过味来了,那老板不亏是孟家子弟,真够鸡贼的。
修云倒也不在意这个,等回了住所,照例开窗通风,又在窗檐边发现了新的惊喜。
白色绸缎铺在底下,上面全是各种零碎的小玩意儿,纸鸢、风车、拨浪鼓等等,几乎都是修云在街上多看了几眼的东西。
这种别扭又直白的关怀方式,让人觉得舒心的同时也有些头疼。
修云粗略一扫,发现里面没有那个他最想看到的东西,连他只看了一眼的香囊都买了,就是没有那个被他长久注视的木簪。
他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
心道:呆子。
第15章
修云切身地体会到了,一个古板的男人认真起来有多么可怕。
明明已经做好了决定,却对形式如此在意,对方好像完全没搞懂,木簪不是重点,对修云来说也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人而已。
不过也怪他,是他先提出了木簪的事,虽然只是找借口再见对方一面,那人却当了真。
日后若是事事如此,修云可就真的要斟酌一下自己的说话方式了。
修云将窗檐边的一堆小物件捧到了屋里,放在桌案上。
幸好那人还细心地用绸缎包裹了一下,否则修云两只手甚至都不能完全捧住这些零零碎碎。
沈三从后面跟进来,就见修云十分宝贝似的、将一堆杂物放在了桌面上,
修云从里面拿出一个木质山雀,轻轻转动尾部的羽毛,松手之后,山雀两翼的翅膀摆动起来。
这个木头模型的做工相当精巧,看得出来这位手工匠人有些本事,甚至是会让修云这个见多识广的现代人震惊的地步。
修云眉眼微弯,若有所思。
这副模样看得边上的沈三不由得咋舌。
沈三觉得那位“太子侧妃”也实在很有一套,仅仅用这些小玩意儿就能牵住太子殿下的心。
眼见修云似乎心情不错,沈三试探着问道:“公子,用午饭吗?”
修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拒绝道:“不必了。”
两人出门这一次顶多一个时辰,才用过早饭不长时间,修云还没有进食的欲望。
沈三最近询问是否摆膳的频率,简直像是在把他当猪喂。
修云心下腹诽,希望沈统领尽快去找点事情做,不要三番五次地试图给他投喂吃食。
他也不是不给沈统领面子故意吊着对方,吃不下,他是真的吃不下。
修云沉吟一声,随口说道:“你既无事,便去替我请示管大人,下一次出门在什么时候?”
沈三知道这是驱逐他的意思,他表情略有些沮丧,一脸凝重地出了房门。
沈七照旧穿着侍女的服饰站在门口,随时准备陪侍,沈三出来之前她还拿着一个烧饼时不时偷偷往嘴里塞一口。
也真难为她,这种吃法也仍然保持着玲珑曲线,甚至在楼里走动几天,没少和没脸没皮的爱慕者周旋。
沈七一见他立马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心虚地把手里的烧饼往身后藏了藏,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沈三:“……”
知道什么叫欲盖弥彰、掩耳盗铃吗?这就是了。
不过只要沈七不会擅离职守,沈统领一般不会在意这种小事,做好分内之事便可,但他还是提醒道:“这幅模样可千万不能让公子瞧见。”
别让太子殿下以为护卫营都是一群酒囊饭袋。
沈七一阵呜咽,被一块饼噎到嗓子,一时间有些发不出声音来,她干脆对着沈三一通点头。
沈七也不想这样玩忽职守的,但她实在憋闷得厉害。
太子殿下铁了心地暂时不想要贴身近侍,沈七已经闲得发慌,现在连醉风楼三楼有多少块地板都数清楚了。
沈三眉头紧锁,看见沈七他突然想起,前些日子带着管茂实来见太子殿下的人正是沈七。
他问:“小七,管大人如今在哪里下榻?”
沈七艰难地咽下一口饼,声音略有些怪异地回答:“在东城的驿馆,附近还有本地权贵派人盯梢呢,管大人现在可是风头无两。”
沈三点点头,说:“我有事要和管大人商量,去去就回,你先在这里守着,殿下没有传召就不要进去了。”
沈七武功在护卫营已是中上水平,对付不了那位萧公子,但寻常刺客小贼完全不是她的对手,沈三只准备去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就会回来。
沈七好奇:“去做什么?”
沈三道:“找管大人帮个小忙。”
沈三在太子殿下说出那番调侃之语,本是打趣太子殿下和萧公子的别扭劲,但最近几日,沈三越来越觉得太子殿下饮食不调就是受萧公子影响。
太子殿下虽然嘴上不说,但每次萧公子在屋顶上守着,殿下总能多吃几口饭,好像对方是什么下饭小菜似的。
虽然这种增加幅度微乎其微,但沈三好像看到了让太子殿下更加健康的微薄希望。
沈三对此坚信不疑,而为了让太子殿下能饮食规律、长命百岁、君临天下,沈三觉得让两人之间的关系尽快破冰已然迫在眉睫。
而破局的方法,他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只不过需要管茂实帮忙。
虽说这法子有些阴损,但管大人作为太子殿下的肱股之臣,想必不会对此事置之不理吧?
沈七看着表情诡异的统领快步离开,见识过不少阴私的她也忍不住一阵恶寒,总觉得管大人要有劫难。
但上司和一个关系并不亲厚的巡抚之间,沈七也知道怎么选。
出于共同效忠太子殿下的交情,沈七在心里默默替管大人上了炷香。
*
而一切的始作俑者,“萧公子”€€€€简寻就坐在屋顶上,修云屋子里的说话声他能听得一清二楚。
修云雅间的位置不是正对街道的,他最近日日都来,一次也没有被路人发现
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