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听见屋子里修云摆弄那些小玩意儿的声音,拿起又放下,似在饶有兴致地把玩。
简寻神情忐忑地侧耳听了一会儿,没有发现修云有厌恶之意,这才松了口气。
随后摸出一截紫檀木,手里拿出匕首,开始削砍,一截半圆柱的木头逐渐在他手里有了簪子的雏形。
他从前也跟着习武的师傅做过长枪之类的兵器,原以为可以很快上手,没想到打磨长枪柄和雕刻木簪完全是两回事。
然而越着急越容易出错,是以这把木簪这么多天还是没有雕刻完成。
这其中自然也有简寻今日比较忙碌的缘故,江城驻军准备分发上一季度的月钱,简寻作为兵营主簿,能出来在修云屋顶偷偷坐一会儿已经是忙里偷闲了。
今日更是胆大包天,青天白日里就敢在屋顶停留。毕竟今夜他不得空,没办法再陪着修云夜晚作画了,只好现在就弥补。
简寻拿起木簪胚子左右打量,和之前的几十个一样,怎么都觉得不甚满意。
木簪迟迟雕刻不成,就好像简寻迟迟做不好去见修云的准备。
他们之间的开始像是上天开了个玩笑,随意又轻描淡写,但此后过程中的每一个瞬间,简寻都会拿出全部的诚意。
不带着最赤诚的真心,简寻怎么肯去见修云。
€€€€见他的心上人。
第16章
简寻昨日便得知修云要出门,今日早早便赶来,跟在修云身后,看着那道白色的身影在人群之中穿梭,他总有种对方随时会消失在眼中的不安之感。
他视线一刻不离地看着修云,见对方在市井踱步,看起来对什么都感兴趣,但视线却鲜少停留在某一处。
简寻分不清修云喜欢什么,修云多看一眼的东西都是好的,他一时没忍住,把那些小玩意儿都买了下来,不知不觉两只手都快装不下了。
他拐进一家布庄,买了半匹白绸,这才将东西装好送到修云的窗边,也一同他尚且不甚明了的心意。
等发现修云没有嫌弃之意,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了。
简寻最近确实忙得不可开交,几次来看望修云的时间,都是他硬挤出来的。
这还多亏了简公子身强体健,这样连轴转、忙得像个陀螺也没显露出一点疲惫之感。
简寻今日只在雅间屋顶上停留了一小会儿,他这次进城是有任务在身,将驻军营的一小部分账册归档到郡守府。
江城驻军开始分发上一季度的粮饷,因为是堆积整整三个月的公文账簿,即使是六七个兵营主簿加在一起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整理完毕。
简寻收好已经有了雏形的木簪,跑了一趟郡守府送账册,便有策马回了驻军营。
驻军营地里氛围比之前热闹了不少,大概是快要拿到粮饷,演武场上的练兵声都比平常大了许多。
简寻回到住所,傅景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百无聊赖地打着算盘。
傅景面前放着薄薄的两本账册,他正对着上面的记录演算,但不用细看他就知道,这两本账册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见到简寻回来,傅景心不在焉地和他打了招呼:“比我想得要慢些,遇上什么麻烦了吗?”
简寻脚下步子微顿,把那点心虚挥去,摇了摇头,说:“没有。账册怎么样,有问题吗?”
傅景说:“分到我们手里的东西越来越敷衍了,还指望这群人忙中出错,没想到分毫不差啊?都是些老手,显然假账册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了。”
简寻和傅景都算是驻军营里的“关系户”,受江城郡守傅大人的关照才能得到兵营主簿的职位。
傅景本人无意官位,简寻更是满脑子惩恶扬善,对是否做官没什么执念,两人会同意在傅大人的暗中安排下入职江城驻军营,为的就是调查记录粮饷的账册。
早在几年前,江城郡守傅大人就发现了驻军营报上来的账册有些异常,虽然表面看上去滴水不漏,但银钱和实际分发的数额完全对不上。
甚至应该发放给伤兵和牺牲兵卒家属的抚恤金,一个子儿都没见到。
江城人人都知道傅大人爱民如子,便真的有人将希望寄托在了江城的这位父母官身上。
今年年初,一众伤兵家属将这一状告到了郡守这里。
傅大人虽然知道其中猫腻,但在大启,一城的统领除了郡守还有守军将领。两者一文一武相互肘制,郡守占了能和朝廷沟通告状的优势,而守军将领则将一城的兵力掌握在手中,各有侧重。
傅大人手下实在无可用之人,只能把自己尚未及冠的两位子侄拎进了龙潭虎穴。
而好不容易待到了发粮饷的这一天,两人却暂时没能抓到驻军营的把柄。
驻军营上层相互勾结在一起,原本的兵营主簿忌惮两人,知道他们和郡守的关系,怎么会轻易将重要的账册交到两人手里。
是以两人没办法接触到核心账册,只能拿着看着光鲜,没有丝毫问题的假账去郡守府交差。
简寻在傅景对面坐下,沉吟一声,说:“驻军营里除我们之外,还有4位主簿,一一抓来审问,总能问出些东西。”
傅景抬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让他放弃脑子里那些危险想法,给他分析现状:“且不说怎么拷问主簿再平安放回去,单说这些人身家性命都捏在上层的将领们身上,不说,你也不会杀了他们,可一旦说了,就绝无生机。”
傅景长叹一声,说:“都是人精,怎么可能乖乖由你摆布。”
简寻一拳砸在桌面上,眉头紧锁,问:“那就放过这次机会?”
“只能如此了,原本还想从那个有点家底的教头身上入手,可惜这人辞官走了。”傅景十分无奈,没想到还有这种变故。
前头的兵营主簿们知道他们两人来到驻军营居心不良,不会和他们过分亲近地走动,但守军教头那些一根筋的家伙却想不到这一茬。
傅景在这群教头中间周旋许久,已经选定了那个姓孙的作为突破口。
对方家底丰厚,决计看不上守军贪出的三瓜俩枣,也不在乎教头的位子,是最合适的人选。
只要有人证,再拿到一本作假账册,就能向朝廷上奏折,换掉驻军将领也不是什么难事。
“辞官?”简寻有些疑惑,他好像没听说过这件事。
“辞了,而且走得很快,说是要回乡守孝。”傅景答道。
简寻双手环胸,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这么急着走,难不成是做贼心虚?”
傅景瞥了他一眼,说:“是做贼心虚,但和账册一事没有关系,他在军营住所藏了个相好的,教头们之间都传遍了,这次是连夜带着相好的跑的。”
要不是教头擅离职守是算作逃兵的大罪,傅景都觉得姓孙的早就带着人跑了。
简寻闻言则是一愣,没想到这中间还有这种曲折。
但为了心爱之人毅然辞官归乡,这位教头也是个能拿得起放得下的痴情人。
毕竟兵营这种地方鱼龙混杂,待久了说不定就会惹出什么事端。
他点了点头,说:“应该的。”
傅景:“……?”
他狐疑地上下打量自己的友人,觉得这人自从有了心上人开始,就变得不太对劲起来。
简寻看了看桌面上那些账册,问:“分到我们这里的任务就只剩下这些?”
原本其实有不少事等着两人忙活,但简寻是个性子急的,前几日就把工作做了个七七八八了,傅景甚至都没来得及上手。
傅景不置可否,说:“对,但这些账册也没有异常,看起来只能再找机会了。”
傅景从简寻的这句询问里发现了猫腻,他语带震惊迟疑着问:“莫非你今夜还要出门?”
饶是和简寻有这么多年的交情,傅景也总会被对方那好像发泄不完的精力震撼道。
要是他没记错的话,简寻近日都是来去匆匆,一天睡眠顶多两个时辰,就这样还能精神抖擞。
实在是让傅景这种文弱书生艳羡,他忍不住嘟囔:“也不知道日后你房中人能不能受得住。”
傅景深觉自己的想法不太干净,嘟囔声都好像实在嘴里含了一口水,饶是以简寻的耳
力也没能听清。
“那营中之事就拜托你了。”简寻从座位上站起,本要转身离开,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停下了脚步。
他犹犹豫豫地拿出怀里那枚半成品簪子,把那个四不像的东西展示给傅景看:“这个簪子,和寻常摊子上的相比,如何?”
傅景看着他手里那一截木头,大惊失色:“你该不会要把这种破烂木棍送给心上人吧?!你是等着明年的今天看他和别人拜堂吗?”
简寻失语片刻,没想到自己的手艺经过了几天的磨练还是这番不堪入目。
他低头盯着手里被傅景称为“破烂”的东西,深感郁闷。
再等等吧,拿着这种水平的东西,他也确实有些不好意思去见修云。
*
修云哪里知道简寻又受了傅景的打击,延后了去见他的时间。
要是得知有傅景这么一个友人在从中作梗,他怎么也会让护卫营的人带傅景体验一下流放三百里的滋味。
毕竟修云根本不在乎简寻送他什么样的簪子,就算是街边随手折的一段桃枝,修云都能把简寻夸出花来。
修云原本还没那么急着想见对方,但他收了那一包零碎物件儿,好像从这些东西里看见了简寻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场景。
于是也越发想看到这人站在自己身侧的模样了。
他从来没觉得时间那么漫长而不好打发。
等到午膳时分,这种感觉会更加强烈,因为沈三对他饭量的执着程度远超修云的想象。
不过这次有些不一样,端着餐盘走进来的是打扮得体的沈七。
她把午膳往桌上一放,说:“殿下,该用午膳了?”
修云眯了眯眸子,发现了端倪:“沈三呢?今日怎么不是他来?”
沈七面露迷茫,解释道:“统领说他有要事和管大人商量,今日早早去了驿馆,许是事情没谈拢,这个时间了还在二楼包间和管大人谈事。”
要事?
这两个字让修云心中一动。
他怎么不记得自己有给沈三派任务,或是允许他暗中和巡抚勾结了?
修云轻笑一声,眸带冷意,视线沉沉地落在沈七身上,问:“有什么事需要他亲自去的?”
沈七打了个寒颤,在向殿下献殷勤和给统领保守秘密之间,选择了前者。
她顿时面色严肃,说:“属下有听到一些。”
修云挑了挑眉,对她的识相很满意,道:“如实说来。”
沈七咳了两声,开始一人分饰两角,给修云生动地展示了沈统领如何与管大人暗通款曲狼狈为奸。
‘沈三’说:“若是没有外力帮助,两人怎么重归旧好,这件事做成了可是大功一件!”
‘管茂实’犹豫着说:“能助殿下一臂之力自然是好,可这帮别人上位的事,对我管家有什么好处?”
“你想啊,殿下记住你的好意,就是记住你管家儿女,日后自然还是有机会的。”
“那……管某要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