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寻那时已经记事,知道父亲为何身死,他自那之后也成了简家族谱中唯一一个异类。
忠诚与反叛两种念头撕扯着€€简寻的精神,让他一度难以€€从苦痛中脱离,所€€以€€敬宣侯送他去城外习武,希望简寻能专注于其他事情。
当初设计让简寻去到太子御前,敬宣侯还心中惴惴,怕这孩子没个分寸,冲撞了太子,但看如今的情形,简寻应当还没有原形毕露?
而一提到简寻,敬宣侯就想€€到了简寻如今的处境,他忍不住皱起了眉,那苍白的脸上带着€€些许的不解。
“短短半个月,可真是世€€事无常,都说太子宁远如何昏聩无能,却不想€€一个人€€的变化竟会如此之快。但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优待寻儿,便是让寻儿成为众矢之的,好一个太子……他到底想€€做什么……”
但旁人€€早就知道太子伴读、当朝宰相之子裴延已经在太子面前失势,后一个眼看着€€上位的护卫营统领却又忽然遭到贬斥,导致现今太子近前的红人€€,似乎只剩下了简寻一个。
但凡是个有些手€€段的上位者,都不会将自己推到无人€€可用的地步,太子如今这番行径,实在让人€€琢磨不透。
而最关键的一点€€,为什么是简寻?
仅仅是因€€为护卫营统领帮忙美言的那几€€句?这难道就足以€€让太子对简寻如此优待?
太子心腹的位置,说得好听是得道飞升,说得不好听便是众矢之的,是众人€€眼前的一面靶子。
傅如深对此倒是很乐观:“依我看,寻儿有那个本事,就算被针对也必然能化险为夷,倒是你我,老了,不中用了,连一个小€€小€€道观都除不掉。”
敬宣侯一拍桌子,厉声道:“那臭小€€子年€€岁见长€€,翅膀也硬了,做事也不与我商量,留下那么大一个烂摊子!”
“稍安勿躁。若不是寻儿动了手€€,你我根本拿玄青观毫无办法。”傅如深老神在在地安抚道。
他们二人€€手€€中没有多€€少可用之人€€,在武力上更是欠缺,虽然能将探子安插道驻军营中,在事后驻军营调查玄青观血案时进去搜索罪证。
但从结果来€€看,可以€€说是失败得很彻底。
敬宣侯语气冷冰冰地说:“是要多€€亏了他,道观里的账册至今没有找到,你要如何取信于太子。”
傅如深闻言尴尬地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视线乱飘:“这,这,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别急啊。”
敬宣侯发了一通火气,身上的困意也消了个干净。
他兀自坐在那里平复心情,就见对面那个嘴馋的已经花生米下酒,吃得津津有味了。
酒香将他的馋虫勾了起来€€。
敬宣侯将属于简寻父亲的那杯酒倾倒在地,拿起了自己那杯。
傅如深顿时吓了一跳,劝道:“你那身子还是别饮酒了,最近如何,可有好转?”
敬宣侯饮了一口烈酒,轻咳几€€声,畅快道:“毒入肺腑,无药可救。若是能将江城彻底肃清,死而无憾。”
*
临时太子府。
宁修云坐在书房里,手€€里拿着€€中书令写完的记档。
这位中书令实在是个能人€€,能抽空帮沈三编完一个话本子不说,还能在一个下午的时间里就把关于太子巡视郡守府的记档编好了。
虽然他在对嘉兴帝南巡的记档里破口大骂前人€€的不真诚,但到了自己亲自上阵的时候,胡编乱造也毫不手€€软。
而且许是觉得不能浪费自己写出来€€的话本子,简寻也在其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影子。
甚至将“太子亲信”这个词用在了简寻身上,这种称谓怕是简寻自己都说不出口。
但宁修云看得十分满意。
和敬宣侯府那两人€€揣测的不同,宁修云其实什么也没想€€,只是觉得,一样还一样。
他不在意裴延的想€€法,也知道沈三不会对他做的任何决定€€有所€€质疑,所€€以€€他要用这两个人€€,给简寻造势。
简寻是太子亲信,日后会屡建奇功,再€€入南疆战场,拿到战功,封侯拜相,甚至……
宁修云合上手€€中的书卷,轻叹一声。
他自作主张毁了简寻的康庄大道,自然要还给他一片通天坦途。
宁修云看着€€桌边的烛火有片刻的出神,恰在此时,沈七脚步匆匆地进了书房。
沈七捧着€€一个木匣子走至太子桌旁,表情肃然道:“殿下,东西已经取回。”
宁修云今日没留简寻在
书房,便是为了这样东西。
“打€€开。”
沈七缓缓将木匣子打€€开。
只见木匣子里面放着€€一本沾血的账册,书页脏污不堪,被鲜血点€€染得不成样子,即便血迹早已干涸,仍旧透出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这是那夜傅如深的线人€€掘地三尺也没能找到的罪证。
这也是一把可以€€斩向江城世€€家的利剑,只是如今还没到使用的时候,他要等江家亮出最后的底牌。
宁修云盯着€€账册上的污血寒声道:“将账册里的人€€和罪行一一核实,在孤发落之前如有异动,护卫营可将其就地正法。离开江城之前,孤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既是围猎,那这些披着€€人€€皮的野兽,也合该算在猎物之中。”
第34章
太子这冰冷的一句话出口之后,书房内外,在场的护卫齐齐单膝跪地:“属下明白,定不辜负殿下所托!”
宁修云点头应了一声€€,示意沈七务必要把账册收好。
沈七做事一向妥帖,如今沈三不在身侧,宁修云习惯把事情都交给她来做。
沈七得了命令,立刻带着手里的木匣子离开,书房里顿时又安静下来。
宁修云展开一张宣纸,拿起€€笔正要€€蘸墨水,才发觉今日简寻被他打发走了,沈七又有任务在身,砚台里干涸一片,无墨可€€用。
边上的护卫也机灵,上前道:“殿下,属下来吧。”
宁修云摇了摇头,他也不是€€非要€€写些什么不可€€,只是€€内心€€情绪波动大的时候,总习惯于做些什么分€€散注意力。
他正要€€开口拒绝,书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宁修云疑惑地抬眸。
只听脚步声€€越响越近,然而比来人更先一步入门的,是€€一阵翅膀翻飞的声€€音,带着一阵“咕€€€€咕€€€€”的声€€音。
宁修云听清楚了,顿时略微睁大了眼睛,随即视野里一团黑影冲了过来。
蓝羽鸽子急速飞来,在即将撞到宁修云身上之前堪堪停下,绕着宁修云飞了几圈,最终落在宁修云肩膀上,一边“咕咕”叫个不停,一边用略尖的鸟喙试图触碰宁修云的颊侧。
这似乎是€€一种展现亲密的行为。
边上的护卫倒吸一口凉气,唯恐这只突然出现的鸽子干出些大逆不道的事来。
然而只见太子略抬了抬胳膊,鸽子就顺势飞到他的臂弯上,安然踩着太子金尊玉贵的手臂,扭着脖子四处查看,好像在巡视自€€己的新领地。
宁修云看得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伸手在鸽子身上轻抚了两下,油光水滑,触感甚至比分€€开之前还好了些,看起€€来和它同行的人不但没有虐待他,甚至好吃好喝地养着,就差没把这只鸽子供上了。
“小孔雀?”宁修云轻唤了一句,想€€看看这小家伙出去走了一遭还记不记得自€€己这个主人。
小孔雀闻声€€扭头,用一双亮晶晶地豆豆眼看他,脚下得寸进尺地往宁修云臂弯里蹦了几步,看着不仅记着宁修云,还有种久别重逢的依恋感。
“回来了?”宁修云一边摸着小孔雀的羽毛,一边开口问道。
这话自€€然不是€€对着小孔雀说的,这鸽子虽然有些灵性,但也到不了能听懂人话的地步。
始作俑者这会儿才姗姗来迟,脚步匆匆地进了书房。
沈五风尘仆仆地在桌前跪下。
他身上穿着一身黑色夜行衣,不仅看着破烂不堪,似乎隐约还散发着一股子酸臭味,头发也不知道是€€多€€久没打理了,毛毛躁躁,跟一团杂草似的。他面色泛青,眼下黑眼圈十分€€严重,应该是€€许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他抬手作揖行礼,随后答复道:“属下不负殿下所托,带着小孔雀回来了。”
虽说小孔雀在宁修云身边露面的次数寥寥无几,只有当初跟着太子入江城的一部分€€人知道,但这群人也都是€€些察言观色的主。
这会儿一见太子殿下的爱宠回来,立刻便有人送了一碟子粟米上来。
宁修云将手臂上的鸽子放下,看着它跳到碟子旁,挑挑拣拣地啄起€€碟子里的食物来。
“做得不错,就是€€速度有些太快了,怎得如此€€情急?”宁修云漫不经心€€地问道。
沈五脸上表情顿时有些灰败,颇有一种往事不堪回首的沧桑感。
他将去湘城的这一趟行程娓娓道来。
原来沈五从江城出发时就想€€着快些回来,早点完成€€任务好回到太子御前。
于是€€从策马离开江城这一起€€步开始,他跑马的速度就很快,每经过一个驿站就要€€换一次马,为了防止累到太子的爱宠,沈五一直将小孔雀安置在他肩膀上,完全€€不会累到,只偶尔才会跟着他飞一段路。
沈五连自€€己的干粮带得都不多€€,却足足给小孔雀装了两大包精米,对这小家伙照顾得不可€€谓不认真。
然而他的路途只走了三分€€之一,刚在蓉城落脚歇息了一些时间,再想€€出发时小孔雀却说什么都不肯走了。
蓝羽鸽子一直盘旋在他头顶上,哪怕用食物诱惑也不肯下来,一边飞一边“咕咕”地叫着,叫声€€听起€€来无端有些焦急。
沈五摸不着头脑,但他还没找到好的办法将小孔雀借着带走,这家伙吃了点粟米之后就丢下沈五顺着来时的路往回飞去。
沈五没有办法,便只能策马追着小孔雀又往回走,期间几次靠喂食吸引小孔雀下落,但一将它往远离江城的方向引,这小家伙便不上当了,兀自€€往回飞,连自€€己的口粮都不管了。
沈五毫无对策,追在小孔雀的后面,就这么一路回了蓉城。
说完这段令人心€€里憔悴的精力,沈五深深一拜,道:“属下无能,还请殿下责罚。”
宁修云听得深觉有趣,他盯着桌子上专心€€吃粟米的鸽子看了几眼,摆了摆手道:“这不怪你,它不肯再飞远许是€€知道再走远些就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宁修云沉吟一声€€,伸手在小孔雀的脑壳上揉了揉,把上面的几搓蓝毛都揉炸了。
小孔雀睁着一双豆豆眼也不挣扎,十分€€纯真地“咕”了几声€€。
宁修云笑骂道:“怕不是€€那天夜里就相中了孤这个饭票?”
若是€€他没猜错的话,这小家伙应当是€€简寻那个鸽群里认路能力最差劲的一个了,但它有灵性,知道给自€€己找个地方吃软饭。
怕不是€€什么鸽子精变的吧?
宁修云若有所思。
下手位置跪着的沈五见太子殿下并€€未责怪,不禁松了口气。
回来的路上他怕小孔雀自€€己飞没影了,几乎没好好休息过。
宁修云看了他一眼,就见这人快跪在那里睡着了。
可€€怜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