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宸唇边噙着笑,淡淡地看着场间的对峙,没什么兴趣地等待一个意料之中的宣判。
忽得,他感觉到身后背包里€€€€€€€€的,像是有什么柔软动物的触手正在腾挪翻找。
方宸眸光冷冽,侧眼瞥着温凉露在外面细白的手腕,神态冷漠,手中的小刀不知何时重新夹了起来,在指尖好脾气地上下翻飞。
“狐狸,你都是正儿八经的哨兵了,怎么还只玩刀?”温凉也斜睨他一眼,然后掏出了湖蓝色的五十三号帽子,在指尖轻转,“你手里的东西,又不止那把刀。”
方宸凝视着那帽子上的五十三,把手臂搭在膝盖上,轻扯唇角。
“你是想说任中校会收容一个逃犯?”
温凉微微侧头,让他自己看。
任钱不知道何时走到了老爷子们面前,戴上了五十三号的湖蓝色军帽,以一个无言的姿态护住了他的士兵。
“全军指挥塔通报过的,我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名字?”
方宸第一次露出微怔的表情,他紧紧捏着刀柄的手指骨似乎隐秘地松了一松。
任钱双手贴紧裤缝,站得如同一株逆风而立的松:“请长官放心,我任钱既然选了他,就担得起他的罪和责。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只是为了给五十三号留点希望。降职也行,减薪也行,我这两天就去总塔交检查书,不劳刘少将担心。”
刘眠眼神沉了下来,冷得像是极夜。
“任中校,收容逃犯,可不止是降职减薪。你要我看着你受刑关禁闭?”
任钱轻嘲一声:“你又不是没做过。”
刘眠握着水壶的手一瞬间攥得很紧,有几滴水从壶口里洒了出来。
这时,一个高挑的身影慢慢拨开五十三号年老人衰的人墙,慢条斯理地走了出来。
方宸落后任钱半步站定,回头,第一次认真地看了一眼五十三号的所有人。
那些平凡的、被岁月磨出褶皱的面孔,此刻却比高品质哨兵的电子还有熠熠生辉。
本来打算讹一讹这个人傻心善的塔组,可现在,倒真是下不去手了。
方宸细长的手指抓紧手里五十三号的湖蓝军帽一瞬,又默默地松开,极快地塞回了任钱手里。
像是,再晚一些,就还不回去了。
“长官,我好像从来没答应过要加入五十三号。”
“方宸!”
方宸插兜站在五十三号前面,像是一骑绝尘的先锋骑士。
他面对着刘眠,狭长微眯的眼眸微微掀了一道缝,瞳仁深黑,隐隐约约地染上一抹金影,像是暗夜里滚过的一簇火流星。
刘眠挑了眉,身体坐得更直了些,饶有兴味的神情隐约藏在那双冷眼之下。
方宸笑了笑,利落地敬了个军礼,并不打算以下犯上。
接着,他脚跟并齐,飒爽地转了个方向,居高临下地望着柴绍轩,像是在看一个注定要输的失败者。
他习惯性地捏起了小刀,可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抬起手臂,猛张右手。
高速飞旋的电子瞬间释放出了悠悠的暗红电流轨迹,电波如涟漪在空间中外扩,如同暗处无声嘶吼的野兽,捍卫领地。
“我不喜欢群殴,太不优雅。”方宸眼皮下压,笑里压着轻蔑和自傲,“你和我,单挑。”
第八章 棋子
双方后援笔直地贴着掩体墙壁对站,像是参天生长的一排笔挺白杨。
任钱和刘眠也并肩站着,彼此依旧是无话可说。
温凉还是懒懒散散地靠着墙壁坐,右手虚虚攥拳搭在右膝,揉着冷白的食指骨节,难得有兴致地看起了戏。
戏台子上的两个人对立而站,柴绍轩踌躇满志,掰着手腕晃着脚踝,如同即将捕食的狮子。
而方宸几乎没动弹,以逸待劳,换句话说,对手似乎还不值得他尽心热身。
“方宸,别说我拿我爸欺负你。”柴绍轩恶狠狠地,像是个被宠坏了的大少爷,“我出门从来不靠爹,只靠自己实力走到这里。”
方宸疑惑:“走到哪?进化入门是很难的事情吗?”
柴绍轩气得唾沫星子乱飞:“那当然!进化比例万中取一都说多了!”
方宸:“哦。”
柴绍轩被人附耳说了小话,片刻后,被告知方宸进化过程的某只柴士兵,表情瞬间变得很精彩。
他憋了半天,咬牙切齿道:“呵,走了狗屎运而已。他以那种方式进化,精神图景肯定又不稳定又脆弱,根本承受不住电子的震荡。”
方宸百无聊赖地抬了抬指尖,一颗电子在他指尖旋转飞落,像是一颗听话的小宠物:“哦?”
柴绍轩气得厚嘴唇发颤:“就算你能勉强压住电子对精神和身体的破坏,也找不到愿意跟你这种废物结合的向导!除非那个人脑子有问题!”
方宸饶有兴趣地回看一眼温大向导:“哦~”
温凉:“……”
他喜欢看戏,不代表他喜欢中途被喊上台唱戏。
柴绍轩先被人鄙视再被人无视,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
他的身体素质不差,又肩宽体壮,看不起方宸那副瘦瘦高高的体格,于是攻击里便本能地戴上了轻蔑。他右脚猛地踏地,整个人向前飞速奔跑,他的拳头裹上了强烈的负电荷,带着一股强劲的风甩向方宸的侧脸,竟是不打算使任何巧劲儿,只以蛮力进攻。
方宸修长军装裤裹着的小腿肌肉瞬间紧绷,朝后轻巧蹁跹半步,像只灵动的豹。
柴绍轩的一记重拳落在地上,在彼此耳边炸出一声重响。
他再接再厉,猛地向前俯冲,双臂去擒拿方宸的双肩,一击得手。柴少爷手劲极大,捏着方宸看似瘦弱的肩骨,笑得得意:“方宸,你也就这点能耐了!看我不给你摔得妈都不认!”
说着,便扎了个马,大臂肌肉青筋绷起,可竟然没把那个看似瘦弱的人扛起来,更别说摔在地上了。
“嗯?”
柴绍轩喉咙间呆呆地飘出一个疑问词,又尝试了一次。后面那个人依旧沉得像一座山,怎么都撼不动。
“我说,你还要跟我肉搏?”
方宸的表情很古怪。
人怎么可以在同一条阴沟里翻同一条船?
“别废话,接招!”
柴绍轩刚放完狠话,臀部肌肉忽然颤了一下。
他记忆力着实惊人,但脑子不太灵光,像是记忆内存足够,计算动力不足的中央处理器。
“哦,看来你终于想起来了。”
方宸笑眯眯又渗人的话语在柴绍轩身后响起,柴少爷猛地捂着屁股,正要扭身挣脱,可已经晚了。
“等...”
一句话还没说出口,柴少爷经历过的噩梦情景再现,方宸噼啪作响的右手指尖轻易捏住了他的手腕,然后抡抹布似的,把他在空中兜了一圈。柴绍轩眼前天地旋转,慢动作加速,后背重重砸在了地面上。
柴绍轩四仰八叉地躺在地面上,还没从一瞬间的眩晕中回神,眼前出现了方宸那张欠揍的白狐狸脸。
方宸叹口气:“哥们儿,换个打法?我有点腻了。”
柴绍轩:“……”
在一旁观战的任钱终于松了一口气。
刘眠把手里的水壶递了过去:“少湖,喝吗?”
任钱看他一眼,后退半步:“长官,别这么叫我,我改名了。”
刘眠:“说实话,这名字有点难听。”
任钱:“呵呵。”
刘眠:“不过跟我的名字倒是很押韵。”
任钱:“...好,我马上再改一个。”
刘眠被任钱铁青的脸色逗笑,这么久,他冷峻的眉眼第一次显现出放松的笑意来。
任钱不愿意继续看他,有些不自在地重新起了话头:“柴绍轩的第一名...”
刘眠敛了笑,淡淡道:“首长的儿子,有谁敢让他败?最多就是趁他不备,暗地打他几下泄愤而已。”
任钱:“那你还让方宸跟他...”
刘眠审视的视线扫过两人,手摩挲着姜色水壶,道:“入门试炼,方宸跟他对打,却没有抢在他前面出来,明显是懂得分寸,所以这次虽然是生死战,但方宸绝不会下杀手。而柴绍轩实力不行却心比天高,是该有人收拾收拾他。”
任钱鄙夷:“你果然还是喜欢借刀杀人,手不沾血。”
刘眠手顿了一下:“...你这么看我?”
任钱看他,满脸便秘的表情:“别在我面前摆出这样忍辱负重的委屈来。我看得多了,就恶心了。”
刘眠又笑着摇头,没说话。
任钱平复了心情,才继续问他:“我记得柴中将是你的直系上司。我以为柴绍轩去你们塔是定好的。”
刘眠没说话。
任钱不解:“不管怎么样,你都应该把他当祖宗供着,怎么反而让他出丑?你的仕途官运不全系在这尊大佛身上了?”
刘眠看着柴绍轩气急败坏的螳螂拳,扯唇轻笑:“官运?在他父亲上位的时候,我的官途就走到尽头了。”
任钱不耐烦地‘哦’了一声:“原来如此。看来,你不是柴中将的人。”
刘眠淡淡道:“站错了队罢了。”
任钱看他一眼,意味深长地说:“你不像是会站错队的人,刘眠,你一贯很会墙头草。”
两人又一次陷入沉默。
任钱忽得琢磨过味儿来,心里又是一寒:“等会儿,你说,你早就知道方宸在试炼里?”
刘眠:“嗯。”
任钱倒吸一口冷气:“你是怎么知道我会把他带进五十三号的?”
刘眠看他,眼眸中的掌控欲望如一张网,而他用眼神默不作声地收紧网口。他唇角抿出一个笑,笑得如同暗夜里潜伏的一只毒蛇,鳞片映着阴寒月光,无端地让人浑身冷得打颤。
任钱咽了口唾沫,嗓音干哑:“你不仅算到我会把他带进五十三号,还特地把他从地磁风暴里救出来...”
刘眠却打断他:“我不是去救他。少湖,你该知道我为什么会亲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