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清楚,不过看着也挺有意思的。”长莺淡淡道,“你看,这就像是方宸精神图景的门锁。他本来设置了极为复杂的精神屏障,除了温凉,无人能解开。可是现在...”
长莺没有说完,可关听雨背后一凉,心头一悸。
“有了这张图,方宸就会变成任人宰割的肥肉。”
所有细节都跃然纸上,再想破解方宸的精神屏障,简直是轻轻松松。
“嗯,稍微懂得编程的人,都可以随意操控方宸的意识。”
长莺左手手指比出上下交错的线条,指代精神图景的结构;而右手,依照高低起伏依序穿过空隙,自小拇指轻易到达了大拇指处。轻轻一碰,似有门锁开启的脆生。
关听雨一凛,猛地站起,语气饱含威慑。
“长莺,你想做什么?”
“一个马上要死的人,还能做什么?”
纤瘦的女人守在电脑前,握着高度机密的文件,表情还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哀乐,说:“原航怎么样了?”
“神志清醒,但拒绝配合。”
“把这台仪器借给我。我要抹去他这几天的记忆,为他植入从前的幻梦。”
长莺削瘦的拇指不经意地划过滑鼠,威胁之意,尽在其中。
关听雨相当不悦地轻声笑了笑。她按住腰间的枪,慢慢对准长莺的太阳穴。
“我不喜欢被人要挟。还有,你猜,是我的子弹快,还是你的手指快?”
长莺慢慢转头,身体前挪,用力一顶,眉心正挤着枪口。
“长官,我不是在要挟你。他不愿意帮你,我可以代他出庭作证。我只求,你能让他得偿所愿。”
长莺紧紧握住关听雨的手像是干枯的动物残爪,勒得生疼,“这是我能帮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成全我,行吗?”
关听雨很少心软,理智总是占据上风。
但她这次,真的没办法拒绝。
关巡察极缓慢地挪开了手中的枪,淡淡地丢下一句话。
“彻底销毁。”
四个字,成全了长莺。
她低哑笑着说了声感谢,猛地敲打几下键盘,耳畔‘沙啦’两声,文件损毁,如同碎叶消散于风里。
关听雨收枪入鞘。她轻抚耳机,只消十分钟,手下副官便推着轮椅疾步而来,而轮椅上,正坐着深陷沉睡的7553。
长莺下意识地遮住了脸,可关听雨却猛地拽开了她还要遮掩的手。
“你没有什么心虚的,抬起头!”
长莺被拽得踉跄。关听雨的手很暖和,显得侧脸的那一巴掌那样冰冷无情。她怔怔地蹭了蹭侧脸的血痂,慢慢地笑开。
“我以前,也是很好看的。”
“嗯。”
“有一次,基地断电,看守松懈。那天,我本可以逃的。但我没有逃,为了他,我留下了。”长莺轻声微笑,“我没有对不起他,对不对?”
“嗯。”
关听雨斩钉截铁的回答很有力量。长莺不再流泪,弯下腰。干裂的唇,吻过同样干涸的嘴唇。
这是这么多年两人的第一次触碰。
不再隔着冷冰冰的玻璃。
是暖的。
“真好。”
她笑。
关听雨喉咙发酸,抱臂挪开了视线。
长莺亲手将7553扶进舱内,跌跌撞撞地连好仪器。她静静地坐在舱外,双手止不住地打颤,好几次都敲错了代码。
磕磕绊绊,最后,在悠长的‘滴’声中,结束了她一直以来罪恶的‘工作’。
“你看似弱势,其实很霸道。”关听雨说,“从头到尾,你都没问过原航是否愿意,只是单方面的抹去,又给予。”
“或许是吧。”
长莺垂眸看着这双手。
这双手,编制了无数罪孽的锁链,囚住了无辜的生命。
最后这场美梦,就算是赎罪;圆了7553的一场梦,也圆了自己的一场梦。
“我没有别的愿望。只希望他的梦里永远都是,草长莺飞二月天。”
关听雨出来时,看到的,便是抱着记忆硬盘的长莺。
她双手胸前互抱,口鼻处滴下大颗血迹,垂眸解脱一笑时,有几分死亡般的沉静。
关听雨轻轻叹了口气。
她卷起高束马尾,利索地打横抱起长莺,大步走向医务室。
“全力抢救,她必须活着。”
室内,很快恢复了空荡。
舱内仪器安静地低功率运转着,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一份加密的上传文件,显示着五个小字。
‘传输,已完成’
第二百二十七章 威力不大
白塔,军卫法庭。
整个法庭的架构宛若一架无暇的银白天平,左侧座位以电子为刻,右侧座位以核心为度,一左一右座次架构对称,各有六个席位,共十二人,组成了白塔最高决策机构€€€€总塔指挥部。他们表情严肃,身穿白塔深紫色统一军装,金色肩章熠熠生辉,被高处的明耀灯光映得格外夺目刺眼。
中心的座椅为尊贵典雅的黑金色,本属于白塔的最高指挥官€€€€柴万堰,但此刻,那里却空空如也。
柴万堰站在法庭正中央,接受着四面各色神情的打量。他宽厚的肩膀一丝不颤,虎眼圆睁,精神抖擞,毫无心虚、甚至偶尔不耐烦地爆两句粗口。
一场针对白塔总指挥官的审判,已经持续了五个小时。
这是地心大陆成立以来,第二次动用如此大规模的公开审判。上一次,还是多年前,那令人噤若寒蝉的‘总塔叛乱’。
信号将现场的画面一点不差地传了出去,一层礼堂,无数军士正屏气凝神地看着投屏;高级一些的军官分坐在白塔二层的各个办公室内,而仅次于总塔指挥部的次级干部,则齐聚在二十层,一间相对狭窄、却绝对安全的房间内。
这里与军卫法庭不过一墙之隔,也彰显着在场人的身份与地位。
叶既明坐在最前面,坐姿端正,白腻的后颈从军装衣领露出一截,站在他斜后方的赵景栩一直盯着,眼睛眯着。大抵是视线过于灼热,叶既明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胸口的‘恒星计划’军章也因为此案被暂时取下,他也没有刻意再戴其他昭示身份的奖章,肩头光秃秃的,很干净,意外地染上了几分从前的学生气了。
“怎么了?”
“没怎么。”赵景栩抱臂靠墙,用硬朗的侧脸对着他,语气淡淡的,“今天之后,降级是必然。戴了也是自取其辱。”
“你觉得,柴万堰会输?”
“如果仅仅是对上你和刘眠,那他几乎不可能输。但是,我们都没有想到,你会与旧海派联手。”赵景栩望着显示屏,指着里面的银色天平,“总塔指挥部里,山派七人、海派五人。虽占劣势,但加上你手里的筹码,就足够撬动杠杆了。”
叶既明笑而不语,赵景栩却上下打量轮椅上的人,似有不解:“你也是西境的人,该知道当年东西军打得多么激烈。有这种仇恨在,你怎么敢主动与海派合作?你不怕你手下的人反水?”
“山海、东西,不过就是个名称而已。因为身份自相残杀,才是最愚蠢的事。”
“...说得大义凛然,做得蝇营狗苟。”
赵景栩嘲笑他,叶既明并不在意。他只是轻轻地抚平膝上的薄毯,温声笑了笑。
“你也不需要太焦虑。柴万堰没有你想象中的无脑愚蠢。我给他设下的陷阱,他都避了过去,甚至,还有余力反将一军。”
赵景栩视线落在屏幕上,柴万堰正将一沓证据书撕得粉碎,抬手一扬,纷落如欢呼的亮片,昭示着他的不屑与狂妄。
赵景栩盯了一会儿,看向总指挥部的投票。
依旧是七比五。
人们端坐在天平上两边却投出了偏私的一票,这画面,有些讽刺。
赵景栩问:“你的杀手锏,打算什么时候拿出来?”
叶既明笑笑,自己推动轮椅准备离开。身后一阵阻力,轮椅后把手被赵景栩牢牢拽住。叶既明身体稍微前倾,抚着扶手坐直,疑惑地抬了眉。
“你到底要什么?”赵景栩问。
叶既明又笑。
他今天笑得格外多,眉目清朗,如月温柔,像是艰难的路终于要走到尽头,马上就要摘取胜利果实的恣意。
他轻轻拍了拍赵景栩的手,回身,轮椅启程。
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引得他身后众人齐齐起立,军礼高举,目送进化部叶部长暂时退场。
人走了,赵景栩坐下,摘下军帽,怔怔地望向显示屏。看上去,柴万堰依旧叱咤风云,可赵景栩清晰地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他抚摸着军帽的徽章,低声喃喃。
“山海颠倒。天平,怕是要换一边倾斜了。”
巡察小队在会场周围巡逻,人数不多,只有不过二十来人。他们的巡逻很仔细,却不约而同地略过了其中一间小型会议室,像是集体失明一般。
关听雨捏着一杯水从外入内,经过门口,见桑洛正全情关注地守卫着门口,忍了笑,二指捏捏他的脸蛋:“做贼切记不能心虚。亏你审了这么多案子,一点坏的都没学会,真笨。”
桑洛:“?”
这是一个正直的巡察长该说的话?
关听雨拍拍他的头,快速开门,闪身入内。
狭窄的空间里飘着淡淡的血腥气,任钱正伏在地上擦掉星点血迹。关听雨皱眉,将温水递到长莺的嘴边:“又呕血了?”
“至少...今天我会...站着...说完证词...你放心。”
长莺浑身发烫,嘴唇干裂,面色极为苍白,病入膏肓又失去了精神寄托,整个人的病情恶化得很快。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关听雨握住她的手,“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你能活下来。”
长莺苍白微笑,不再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