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拂衣带来的几人,其他皆在此处!”一向温声细语的唐温书扯着嗓子喊,“花非雾不见了!”
宁拂衣一听褚清秋和九婴不在此处,心顿时吊起,于是推了柳文竹一把将她推到唐温书跟前,扬声道:“劳烦唐掌门照看文竹,我先去寻她们了!”
说罢不等几人开口,她便回身扎入浓瘴,隐去了身影。
这瘴气着实古怪,闻着虽无毒无害,但隔绝气息和人声,宁拂衣在瘴气中徘徊,似是只乱撞的无头苍蝇,若不是有峨眉刺指着方向,恐会寻不着北。
她几次撞上土墙砖瓦,于是确定自己是走入了民居,刚想转身回到长街,视线却忽然清晰起来。
虽并未完全清楚,但已经能够看清五步外的事物。
她确实是身处一间倒塌的院落里,围墙已经看不出原本样貌,但房屋却还算完整,就连木门上画着的古老图腾都能看得清晰。
她上前看去,图腾上绘着的是一个人,手拿法杖,发丝皆为黑蛇,向着四面八方扭曲。
门中传来怪异声响,宁拂衣凑过去,却不禁发出啧一声,连忙移开耳朵,不愿听里面龌龊之声。
想必不会有人身处浓瘴还这般好风情,既不是人,那便是鬼了,宁拂衣摇头准备离开,然而低头瞅见一行脚印,又停下脚步。
脚印轻得像浮在表面行走,脚掌不大,是个女子。
“褚清秋?”宁拂衣连忙喊了一声,不见回应,便用力推开快要腐朽的门,踏步走了进去。
厅堂满是灰尘,宁拂衣掩鼻望去,确是有两只娼鬼正在角落做着那档子事,白花花的鬼身竟还有几分香艳,闻见宁拂衣气息后,直愣愣抬起头,用四个血红的眼珠子瞪她。
“莫要管我,你们继续。”宁拂衣掩着鼻子,冲他们抬了抬手。
那娼鬼倒是也并不惹人,闻言便听话地埋头继续,宁拂衣移开目光不愿再看,绕过她们走向里间。
女人确实在里面,只是此时她神情似乎不对,正定定望着地面,看见宁拂衣进来后,衣袖拂过眼角,转身背对她。
“你来了。”褚清秋道。
“我来寻你,九婴呢?”宁拂衣快步走过去,站在她身后踌躇不前,“你为何会在这里?”
“我愿意躲着怎么了。”褚清秋负手道,声音奇怪,“你自有你要护着的人,我的修为远在她之上,不劳你费心。”
宁拂衣一头雾水的同时也涌上股邪火,伸手想要拉过褚清秋:“你到底在说什么胡话?”
她这一拉并没有让褚清秋转过来,反而扯得褚清秋外袍松散,换来一个重重的推搡,于是宁拂衣后背撞于土墙之上,听见声闷响。
“我说过我如今不是你手下弟子,也不愿做你晚辈,你却还时时端着架子训斥我,褚清秋,你究竟将我当成什么!”宁拂衣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言语也不再顾忌,炮仗般一点就炸。
“你又拿我当做什么?”褚清秋忽然转过身,眼角如落英,怨怼尽显。
她柔荑攥紧宁拂衣衣襟,将她死死压在墙上:“你才发过毒誓,如今便同别的姑娘眉来眼去,她救了你的命,我却是害了你的罪魁祸首。她亲昵地唤你姐姐,我却连一句衣衣都要再三斟酌!”
“她柔情似水,而我寡淡无言,你早就受够我了罢!”她厉声道。
宁拂衣怎么也不信这是她说出来的话,一时脑中混沌,戾气自心头涌上,忽然夺过她手臂,旋身将她抵在墙上。
她半分力气都没留,抵得房屋都一颤。
外面的娼鬼忽然停下了喘息声,似乎好奇这边发生了什么,然而却被宁拂衣忽然暴怒的一句“做你们的”,吓得埋头继续,声音比方才还响。
“你是在说百里拾七?”宁拂衣将她手腕按在墙上,白皙腕子同灰暗墙壁对比鲜明,更觉得藕臂柔软漂亮。
“放开。”褚清秋气得脖颈都骨节起伏,命令道。
宁拂衣言语如同呼气,轻柔却怒意满满:“我若不放,你是不是还要教训我?”
褚清秋毫无例外地红了眼眶,女子凤目中的戾气看得她心痛又绝望,咬牙道:“宁拂衣你放开!”
此话一出,宁拂衣忽然浑身一颤,方才被排挤出脑海的神智重新占据大脑,她愣然看着被自己死死禁锢的女人,连忙放手。
褚清秋手臂无力垂下,胸口起伏的同时,一滴积蓄已久的泪落出眼眶。
“这瘴气无毒无害,原是有这般效果。”宁拂衣甩了甩头,定下心神,再看向褚清秋,定下的心神就又乱了。
她还没见过褚清秋这么委屈的神色,像是雨打落花,无依地立着。
褚清秋没说话,她从袖中摸出颗青色丸药,低声道:“清心丸,只剩一颗了。”
说罢,伸手硬塞进宁拂衣嘴边,淡淡的药香流淌齿尖,宁拂衣没说话,忽然凑上前去,轻轻吻住她双唇。
药渡入褚清秋口中,慢慢排出瘴气的荼毒,待她感觉到女人呼吸平稳后,才结束了轻吻。
“我不该呵斥你。”褚清秋说,“我想待你好,可习惯了那般,不慎便做了。”
“其实我也没那么介意,全怪这瘴气,放大了怨怼。”宁拂衣还不习惯褚清秋这样说话,低声道。
“我似乎越发无法控制心神,若是往常,区区瘴气奈不得我一分。”褚清秋紧阖双目。
“可我方才虽偏激,但所言皆出于肺腑,那丫头玲珑可爱,我自不厌烦她,却又觉得她胜过我,所以每每看她对你眼神倾慕,此处便好像生了妒虫,晦暗得紧。”
褚清秋似乎无奈这样的自己,她抬起眼睫,无力浅笑:“衣衣,我不喜欢这般自己。”
她双手环过宁拂衣腰间系紧,将她拉过来同时,也靠入她怀里。
“也怕你生厌。”
第123章 黑鳞
女人清瘦且柔软的身躯主动靠近,就如日同东落一般不可思议,宁拂衣被她揽得一个踉跄,胸口满是温热。
雪山顶峰的冰被日光烘烤融化,潺潺流下山,润湿山脚阴暗干裂的泥土。
宁拂衣心中一片温软,她抬手搂过褚清秋脊背,发烫的肌肤下是形状漂亮的骨骼。
她的指尖从骨骼上划过:“可是我喜欢。”
宁拂衣用脸颊蹭了蹭她鬓角,耐心道,“褚清秋,爱恨嗔痴,没有罪。”
“我也不会讨厌这样的你,你身上的枷锁太重太繁琐,若能适当地解掉一些,于你而言是好事。”
褚清秋紧抱着她腰肢摇头:“你不会觉得我太难相与?”
“你那么好,就算难相与一些又有什么?”宁拂衣觉得眼前的褚清秋和苏陌有一瞬间仿若重合,恍惚间,继续道,“你习惯了呵斥我,就呵斥便是,反正我也习惯了被你管教。”
“我不想。”褚清秋放开她,桃花眼朦朦含雾,“我想好好待你。”
宁拂衣听她这样说,嘴角翘得怎么也落不下去,最后索性不掩饰了,手握着她腰,笑言道:“要我教你如何待我吗?”
褚清秋朱唇翕动,不动声色地将她手拂开,随后忽然一步上前,手垫在她脑后,仰头亲吻。
褚清秋的唇一如既往得柔软香甜,像一片花瓣落在唇边,又在激起满腔悸动后浅尝辄止。
“就这般?”宁拂衣还未反应过来唇上便只剩香气了,委屈地拉她衣袖,被女人无情地挥开。
“走罢,此处实在污浊。”褚清秋说着负手踏出门槛,冷冷斜睨两只娼鬼一眼,吓得它们停顿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眼看着褚清秋嫌恶的背影扬长而去,宁拂衣笑得脸颊都酸了,小跑着跟上。
走出房屋后,这瘴气便已然消失地七七八八,废墟逐渐显露出轮廓,二人本打算先回去寻其他人,然而刚走出一段,便忽然听见声喊叫,随后传来由远及近的沙沙声。
那声音不似人在走路,却像什么东西在地上爬行所发出的。
宁拂衣和褚清秋敏捷地躲进了几根房梁后面,透过缝隙观察。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那声响已然近在咫尺,眼前先是冒出团乌黑的柱形躯体,上面覆满漆黑鳞片。
宁拂衣惊讶的同时,打起了手势:“是蛇。”
这样粗壮的蛇,寿命没有千年也有百年了。
黑蛇摇摆着硕大的身躯,在大雾弥漫的昏暗街道上慢慢游动,场面压迫又诡异。
更诡异的画面还在后面,只见当大蛇游过去后,尾巴上竟出现一张扭曲人脸,褚清秋下意识蜷缩掌心,宁拂衣便将手递了过去。
那张脸显然是被从身体上拽下来的,血迹斑斑,神情还停留在极端恐惧的状态。
褚清秋显然有口气没喘上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呼吸平稳。
“这张脸好熟悉……”等蛇完全走出她们的视线后,宁拂衣小声开口,忽然灵光闪过,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我记起了,是天玄剑宗的弟子!”
“其他人会不会有危险。”宁拂衣一颗心提起,却被褚清秋拉回原地。
“还有声音。”褚清秋说。
她话音刚落,沙沙声就也传入了宁拂衣耳中,是条与方才体型相差无几的黑蛇,尾巴上同样挂着个人,上好的云锦被泥土污得脏兮兮,死了一样被拖行。
是花非雾!
幸好脑袋和身子还没分家,宁拂衣目送黑蛇远去,站起了身:“看这样子,这所谓轩辕国完全灭亡的消息不甚准确。”
“确是如此。”褚清秋蹙眉望向那两条隐于雾中的蛇,“不过有人带路并非坏事。”
她说罢便要跟上,宁拂衣却忽然拉住她,低声道:“神尊,既然花非雾被抓了,那证明文竹她们定是遇到了危险,我有些担心。”
褚清秋看她一眼,没多说:“那我们分头前去,你去寻唐掌门,我跟上它们。”
“不。”宁拂衣拉着她手腕不放,“你去寻唐掌门,我去找黑蛇。”
“你又要不听……”褚清秋话说一半住了口,眼神飘忽。
“我一路会留下痕迹,待寻到其他人后,借此来找我。”
宁拂衣笑了笑,她拉过褚清秋的手,往她掌心塞了个冰冰凉凉的东西,随后抬手摸她发顶:“我能行的,听话。”
说罢,她拔腿便走,黑衣很快同雾气融为了一体。
褚清秋手还伸在半空,眉宇皱了片刻却生不出气,低声道:“没大没小。”
她将手摊开,夹杂金色的一片碧绿映入眼帘。
捧着那枚阔别多年的碧玉腕钏,她忽然百感涌上心头,勾唇笑了。
宁拂衣独自在无边的大雾中行走,步履轻快,无声无息,前方两条大蛇的庞大黑影一直没有离开过她的视线,沉默爬行。
黑蛇轻巧地绕开了一些屏障,一路也没有妖魔拦截,宁拂衣几乎是一路顺利地跟着他们来到了一处建筑前。
待完全看到建筑全貌时,宁拂衣不由得心中赞叹,眼前古老的坞堡巍峨如天梯,左右各有一条通天般的石柱,柱上刻满了眼睛形状的图腾,那些图腾被烟雾缭绕得有些扭曲,看着就如活了过来,正密密麻麻盯着来人。
幸好宁拂衣在它们身上感觉不到任何气息,否则都要怀疑是不是真的有千百双眼睛在凝视她了。
黑蛇行至石柱下后,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石门在玄铁锁链的扯拽中缓缓降落,两条黑蛇先后游进去。
宁拂衣在最后关头跃入石门,本以为那两条黑蛇多少会有知觉,但谁知它们却视若无睹地继续前行,就好像根本看不到周围似的。
宁拂衣狐疑地继续隐藏气息,索性把自己挂在了蛇尾上,装作俘虏被带进坞堡内。
这里面虽处处都是破败迹象,但却能看出万千年前的精妙,左右两条游廊挂在半空,环绕石壁,偶尔看能看见一两个破碎的灯笼骨,凄凄惨惨地挂着。
坞堡正中央有一塔形建筑,同样刻满了图腾,黑蛇进入塔中,宁拂衣便也扒着蛇尾随同进去,身旁昏迷的花非雾口吐白沫,宁拂衣嫌弃地将他的脸掰向另一侧。
一进入塔中,宁拂衣便觉得周围温度骤然升高,她不禁记起落入虎穴那次,如今的场景同从前分外相似,只是少了那些凄楚的怨灵,而且火光并非是明黄或红色,而是泛着淡淡的蔚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