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清秋看她这般,竟是生出慈爱之色,蹲下身子,朝她伸出柔荑:“你可知我多少岁了,怎么能叫姐姐呢?”
鸢鸽儿闻言,忽然蹦蹦跳跳扑进她怀里,用小小的柔软身子贴近她端详,又看向宁拂衣。
宁拂衣朝她眨眼。
“就是姐姐。”鸢鸽儿肯定地说。
热热的身体靠近自己,褚清秋竟不觉得排斥了,她勾唇浅笑,在鸢鸽儿头顶摸了摸:“随你喊,快去睡觉罢。”
鸢鸽儿听话地点头,哒哒哒跑到妇人身边,将手递给她,妇人便笑呵呵牵着她回房了。
待门关上,褚清秋才起身,方才空着的手被另一只手占满,拉她回身。
“你给她施了什么法?”宁拂衣问。
“一些小把戏,要她身体康健的。”褚清秋回答,她笑意未去,像春日的融融月色。
“原来你不讨厌小孩儿。”宁拂衣意味深长。
“我何时说过讨厌二字?”
“我孩童时你可不曾这般对我,恨不得将我扔出紫霞峰呢。”宁拂衣垂眸,佯装叹息。
褚清秋万般无奈:“我将你赶出门的事,你是不是能记一辈子?”
“儿时阴影,一辈子可消不去。”宁拂衣咬着红唇,松手转身。
褚清秋抬手将她拉住:“好了,我同你道歉。”
宁拂衣还不说话,她便使出双手攥她手腕,虽不至于左右摇摆,可还是做出了哄人姿态:“我错了,好不好?”
宁拂衣嘴角早就按捺不住上扬,她装作妥协转身,点头道:“我便原谅你了,姐姐。”
褚清秋刚要颔首,随即蹙眉:“你唤我什么?”
“你都叫个娃娃喊你姐姐,我有什么不能喊的。”宁拂衣伸手一扫发辫,意气风发地走入屋中。
褚清秋在原地,眉头拧了半晌,却也得无奈抬腿,同她一同进去。
门关上了,将呜呜的风拦在外面,如豆灯火点起,昏黄的光照亮屋子,属于老旧房屋的木头味和砖土味钻进鼻腔。
虽是无比简陋,但干净整洁,被子散发皂角的味道,宁拂衣撩起衣摆坐下,抬头发现妇人已经烧好了洗漱的水。
“你应当不用吧?”宁拂衣指了指水盆,褚清秋摇头后,她便躺下,“我也不用。”
褚清秋却半晌没有近前,她一直站在门边,而后犹豫道:“床榻颇窄,我还是另寻他处吧。”
“你我早不是
第一回一同睡了。“宁拂衣翻了个身,用拳头撑着脑袋,笑眯眯道。
话虽如此,但是……
褚清秋将手藏了藏,低头走到桌边。
屋中有些升温,褚清秋忽然开口:“你的伤可好些了?”
“七七八八。”宁拂衣回答,“这几日极少动用仙力,腿脚虽累了点,但对养伤有好处。”
“你那册子给我看看。”褚清秋忽然朝她摊手。
宁拂衣起初还愣了一下,随即知晓她说的是神魔诀,便从一念珠中抽出皱皱巴巴的书册,用仙力托举给她。
褚清秋接过来,放在烛火下翻了翻。
“确是本古籍,记载的皆是神魔有关的东西。”褚清秋颔首。
宁拂衣闻言忽然精神了不少,鲤鱼打挺坐起,跪着爬到床脚:“你竟看得懂?”
褚清秋手指依旧捧着那书册,眼神越过书脊瞧她:“我好歹也虚长你万岁,若是连点古文都看不懂,岂不是白活了这么大年纪?”
宁拂衣高兴地就要拍手了,这几日的忧心烟消云散,她下地坐到褚清秋对面,凤目灼灼:“早知晓便早拿给你看了,害我白白苦读了这么久。”
“身边那些人都不懂这文字,懂这文字的我不敢去问,连九婴看它都像看天书。”宁拂衣抱怨。
褚清秋被她逗得想笑,面上却仍是正色:“九婴是神兽,你见过哪个神兽还能通读文史的?”
“有理。”宁拂衣颔首,随后将书册往她眼上推了推,“那你帮我瞧瞧。”
“上面说,天地初开时,神魔皆是天地孕育,只是清浊各不相同,这才诞生了截然不同的二者。但魔气易损人心智,故而六界崇真神,斥妖魔。”
宁拂衣听得晃了神,而褚清秋又往后翻了翻,随后摇头:“这里面所讲的实在复杂,有些还是东拼西凑的,虽确实有些真东西,但记载之人太过马虎,记得乱七八糟。”
“我便说那老头不靠谱。”宁拂衣往桌上一趴。
褚清秋看她神情失望,于是挥手变出笔墨纸砚:“无妨,我替你将上面的话抄录下来,你到时再翻看,想必会顺畅许多。”
她低头认真抄写,笔尖接触纸张发出沙沙声,脸一半在烛火下,另一半藏于阴影,宁拂衣撑着下巴看她,没一会儿竟失去了意识。
待她再次醒来,窗外还是一片漆黑,大风仍呼呼地刮,不时有树叶敲打窗框,发出咚咚的声音。
宁拂衣搓着脸上的印子爬起来,发现对面的女人上半身还挺得笔直,眼神沉静,手中半分不停。
而她左手边已经放着小小的一沓纸了,每一张上面都写得满满的,甚至个别处还画了图画来解释。
“你抄了多久?”宁拂衣起身来到她身后,瞧她那修竹般的身子挺着,一阵心疼。
“两个时辰罢。”褚清秋说,“没有多久。”
“两个时辰?”宁拂衣忽然从她伸手夺过毛笔,将其放下,“好了,此事又不急,明日再说。”
褚清秋空了的手顿了顿,回身道:“你若困了,便先睡下罢,莫忘了你还有伤在身。”
“你也追了我一路,不歇歇吗?”宁拂衣拉住她手,褚清秋虽好似并不愿,却还是顺从她的力道,站起了身。
“你忽然对我这般好,我还不甚习惯。”宁拂衣笑笑,她能够清晰察觉到,褚清秋在刻意地顺从迁就她,不反对她说的任何事。
“让你为难了么?”褚清秋眼波流转,轻声道。
“怎会为难,只是我看你如此小心翼翼,心里不是滋味罢了。”宁拂衣拉她坐下,将头靠在她肩膀上。
“你说你害怕,我又岂会不怕?”褚清秋轻声说。
“怕我什么,怕我自尽?”
褚清秋斟酌片刻,还是点头:“其实前世我在彼岸花中寻你之时,便笃定了下辈子要好好待你,让你莫要误入歧途,可重活一世,我却仍不知该如何相待。”
“我只能用尽所有方法护你周全,可我还是没做好,但好在诅咒除去后,你拥有了那么多真心相待之人,有他们在,我也能放心。”
“可是如今……”
“你放心吧,我哪儿有那么脆弱。”宁拂衣抬起头来,“蝼蚁尚且偷生,我自非蝼蚁,定会活下去。”
千帆历尽,亦无惧风云。百川踏过,仍笑看山河。
“知晓便好。”褚清秋抬手捏了捏她耳垂,察觉滚烫的同时,意识到了这动作之亲昵。
于是她转身躺入里侧,背对宁拂衣。
“神尊,你执意不休息,可是担心什么?”宁拂衣合衣躺下,吹熄了蜡烛。
“或许。”褚清秋阖目摇头,手指卷起衣袂,声音如呼出的气息般低缓,“我是担心自己。”
情难自持。
第133章 心计
灯熄去后,屋中只剩树影幢幢,隔壁罗姨的鼾声响起,隔着薄薄墙壁清晰传来,宁拂衣忽然笑笑,侧身过去,从后面环住了褚清秋的腰。
她腰肢盈盈一握,还余手掌搭在床榻,捏成拳头。
宁拂衣本是试探性的,但过了会儿,她正准备收回手臂之时,褚清秋竟顺着她后靠,宁拂衣心脏顿时紧贴她背脊,咚咚跳个不停。
她便将脸埋入她发丝,闻那幽幽香味。
“为何不睡。”褚清秋开口,她闭着眼,声音浅淡。
“在想蓬莱。”宁拂衣实事求是道,她将手揽得更紧了些,“蓬莱要炼无极鬼火,到底所为何事。”
“褚清秋,你能再讲讲,关于那上古邪灵的事吗?”宁拂衣问。
褚清秋睁眼,桃花眼中一片清明。
“你不都知晓了,还想听什么?”她问。
“上古邪灵是知晓了,可那执意对付我的魔族你还没说呢,他同邪灵是什么关系?”
窗外鸟鸣响起,清冽的声音传来:“在你重生这件事上,我一直觉得蹊跷颇深,上一世你成魔,那魔族并未出现,蓬莱也几乎从不露面,若说诅咒改变了运势,却也不会影响得这般彻底。”
“关于那魔族我也并不了解太多,只觉得他周身魔力强大得令人发指,且他死去前曾提到一人,说待他杀了我再杀了你,便能够同那人交差。”
“可是我死后那三十年,你并不曾再受到其他魔族的威胁,对不对?”褚清秋忽然问。
宁拂衣点头。
她自己都闯入魔族占山为王了,那些小妖小魔舌头最是长,若还有更为强大的魔族出现,她不会不知晓。
“这便是我觉得最为蹊跷的地方。”褚清秋说,“如今针对你要你命的,只有蓬莱。”
“我那时本身便命不久矣,魔族又逼你性命逼得太紧,我只能同他同归于尽,将宁长风的回忆给你看,希望能在此之后你能振作起来,应对接下来的万难。”
“但是这万难,竟是蓬莱,实在出乎我意料。”
宁拂衣听着,眼中思绪万千,最后慢慢点头。
“睡吧,天快亮了。”她轻轻说。
这一夜亦是风云变幻,前半夜月明星稀,后半夜阴云阵阵,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蓬莱大殿中同样阴云密布,两列烛火将整座大殿照耀得灯火通明,华贵帷幔上金丝灿灿,绣出的六界河山流光溢彩。
殿中央跪着几人,皆俯首帖耳,不敢言语。
“再同本君说一次,什么毁了?”男人沉闷浑厚的声音自帷幔后传出,听得几人险些尿了裤子。
“回,回帝君……”一个黑衣男子哆嗦着道,“是那个姓宁的魔头,伙同几个仙门之人闯入了轩辕国,毁掉了无极鬼火……”
帷幔后半晌没有声音,殿中安静得连烛火燃烧的呼呼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把守之人呢,黑鳞呢。”男人的声音又传出,听不出情绪。
“把守众人被黑鳞杀了,黑鳞……”那人紧贴地面,“不知所踪。”
话音刚落,殿后传来一声巨响,头顶罡风划过,原是殿门竟轰然飞出,破碎在了殿外的夜色下。
声音惹得大殿都抖了三抖,几人大气都不敢喘,哆嗦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