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眦乱臣 第27章

孟凛跟着一道起来,他仰头时短暂地同齐恂有了片刻的对视,双双不见其中深意的目光交叉得仿佛错觉,孟凛今日算好时间肯走一趟大理寺,不过就是为了在齐恂面前走上一遭。

临近月末,齐恂一向喜欢亲自来大理寺归档案卷,正逢前段时间他处理了北方雪灾的事宜,来这一趟是必然,孟凛想要见他机会不多,梅花宴之前要给齐恂留下个好印象,这便是个合适的机会。

大理寺平常人难进,不能犯事,就只能作证。

孟凛心中轻叹了声:对不住了,白小公子。

“能和刘大人下到如此地步,着实不易。”齐恂给人的感觉像山谷深溪的石子,被磨得圆润,丝毫不带棱角似的,让人忽略了他其中的坚硬锐利,他仔细看了孟凛的样貌,“你叫什么名字?”

孟凛低着头,“恐污了殿下尊耳……”

刘尚义看着情形在旁道:“回殿下,这位孟公子单名是一个凛字,方才从他案卷中所载,他入京不过几日,当是来进京赴考春闱的。”

“原来是有才之士。”齐恂在窗边坐下,他看着外边新雪,“京城里下了大雪,梅花也要开了,不久的梅花宴上,本宫,倒是期待见着孟公子了。”

孟凛很是知礼,“多谢殿下。”

而后齐恂便从桌上捡棋子往罐里放,刘尚义通晓意思地过去一道摆着,一边对孟凛挥了手,“你先退下吧。”

“是。”孟凛抬着手从屋里退了出去。

午后的时辰安静极了,孟凛出门走在雪地上,脸上一点情绪都没带。

不大富裕的孟凛都是托了白小将军的福,孟公子今日穿得好看极了,他不玩笑的时候其实有几分不袒露于表的骄矜,出身王府的四公子从前也是被好生教养过礼仪的,在齐恂面前做出个知书达理的模样他几乎是信手拈来,可重复着从前的轨迹又这番刻意地接近他,孟凛竟是觉得有些厌烦了。

今日的刻意举动,并没有让他有得偿所愿的欣喜。

作话:

新年快乐!!!祝所有宝贝都开开心心赚大钱!比心~~~

阿芙蓉应该是唐朝的时候鸦/片的叫法(没有不良价值观引导的意思)

以及下一章有阿凛和小公子的贴贴

第30章 清醒

午后的时辰,楼远黑着脸翻进了白烬的将军府。

楼远怀里揣了个布袋子,他左顾右盼地敲了敲白烬的房门,低声道:“小将军€€€€”

等里头传出了“进”的声音,他才推门进去了。

“小将军……”楼远见白烬坐在窗边煮着沸腾的新茶,还一边拿出了个杯子像是要给楼远也倒一杯,楼远走过去苦笑道:“你怎么还这般悠闲,怕是属下境界低了,昨日听说是您自己请求的赋闲在家,像是一点都不担心。”

“有少将军为我奔波,我自然不担心。”白烬端着茶壶微微起身,给楼远倒了杯茶,“少将军坐。”

楼远把布袋子扔在脚边,也没多客气地坐下了,他摸了下那茶杯有些发烫,就还是晾在一边,开门见山地开始说起了案情,“将军交代的事属下都去做了,先说……”

“先说刑部……刑部昨天搜到那乞丐的时候,羽林军也都在场,本以为只是个全无关系的乞丐,不想稍微一碰,嘴里就全都是攀诬的胡话,怕是有人特意教过的,就是流言恐怕……”楼远无奈地摇了头,“当时大伙儿都听到了,如果不是众目睽睽,我们还能跟刑部那边掰扯一会儿,但这时候再同他们抢人,未免会招人话柄,所以人还是让刑部带走了。”

“但我今晨特意走了一趟刑部,那进去的乞丐……”楼远语气一沉:“人已经没了。”

白烬握着茶盏,细长的指节停顿了下,“死因是什么?”

楼远望了一眼外面的大雪,“是冻死的。”

少将军仿佛一夜之际看到了冷暖,繁华的京都被雪盖着,不知掩下了其中多少秘而不宣的凄凉,他叹了口气,“他本就是个风餐露宿的乞丐,昨夜大雪,那刑部大牢没把人当证人对待,一个晚上,人都凉了半宿了。”

白烬眼眸微沉,默然地看楼远好像动了些火气,楼远如今未经雕琢,同从前并肩上阵杀敌的时候还是有些不大一样,白烬是有意磨砺他,他如今还是个颇有意气的少年郎,还是个看了不平之事心有不忿热血难凉的性子,这世道下少有这样的人了。

白烬这下一时晃了神,想起孟凛要自己做个少年郎这回事情,他鬼使神差地也动了怒火一般,说了句:“刑部不讲道义,改日去找他们的麻烦。”

“就是。”楼远附和着说了声,可他又一愣,“小将军……这话可是你说的?”

在楼远的眼里,本来白烬同他是一样的年纪,却比他沉稳很多,加上他性子有些冷,总让楼远忽略了他的年纪,可这时候看白小将军同自己一道愤世嫉俗,仿佛又像回了同龄人了。

白烬正经地点头道:“嗯,我说的。”

楼远失笑,他又说回了正事,“这下证人没了,大理寺那边应该也查不出什么来,我看这事情早先打的应该就是不了了之的主意。”

白烬喝了口茶,他心知肚明道:“凡事过犹不及,那日司马平以下犯上,也是看我升迁太快心中不悦,犯了众怒,我若不主动请辞压一压势头,与我针锋相对的事情往后更少不了。”

“所以此案不能再由我查出来。”白烬仿佛是在笑,“楼少将军,我只能仰仗你了。”颜杉汀

“啊……”楼远挠了挠头,“这事儿我还没弄明白呢。”

楼远还有些不好意思,早先他是黑着脸进来的,这下被白烬说得再也发不起脾气,他伸手去拿脚边的布袋子,一边说着,“你让我去拿的东西,我带回来了。”

袋子打开,里头只有双乌黑的鞋,这是楼远从那乞丐脚上脱下来的,他早先有些不大乐意,托了小将军的福,少将军第一次从尸体脚下扒鞋子下来。

白烬却是问他,“你从中看出了什么没有?”眼善厅

看出了什么……楼远早先并未考虑太多,这会儿一想,白烬要双脏兮兮的鞋做什么?

“这鞋……”他隔着袋子把鞋拿在手里,雪天不管天有多黑,外边的光线总是明亮的,借着窗户的光楼远仔细翻看着那鞋,他突然道:“这鞋我认得€€€€林家铺子。”

“他家的鞋底印了林家字样,每年我娘给府里采购的鞋都是这家的。”楼远说得肯定,可他又皱起眉来,“可是……他一个乞丐,怎么可能穿得起林家的鞋?”

楼远疑惑地看向白烬,“小将军,这不会也是你早就知道的吧?”

“唔,只是有些猜测。”白烬从坐中站起来往楼远身侧走,他换了话来说:“阿芙蓉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阿芙蓉……”楼远叹了口气,他目光微冷,好像变得有些凌厉起来,“看来是我从前养尊处优了,竟不知道京城里还流传着倒卖阿芙蓉的路子,司马平祖上就是做官的,他竟然能做出这种事。”

阿芙蓉是个害人的玩意儿,楼远昨夜回去还翻了档案,这东西单是闻着烧过的味道,就能让人上瘾,无知无觉地损人根本,而这倒卖的生意更是能做到让人倾家荡产。

倾家荡产……

楼远好像忽然明白了,“你是说那乞丐从前也是个有钱人,却因为沾上阿芙蓉而倾家荡产了?”

他飞快地往下想着: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衣服首饰都是能典当的东西,鞋子穿久了却没人要,一个乞丐死了,没人会去追究他的出身身份,那人吸食了阿芙蓉,神志本就不太清明,说出了胡话,只会惹人半信半疑,而刑部的那些人不去追究,任着人说了疯话就死,这案子就难以查清了。

“……”楼远有些义愤填膺了,“这主意打得真好!”

白烬像是有些欣慰,楼远也算一点就通,这条阿芙蓉的路子是白烬上一世就查到的,那时候他在羽林军摸爬滚打,并没有像这一次一蹴而就地升成了将军,司马平不针对他,是后来白烬才发现了他倒卖的事情,可从前这事儿很不顺利,京城里买卖的通道已连成一张网了,捅了一个洞出来,只不过漏出了一点风声,立马又会堵得严实。

京城已经污浊一片了,隐秘之下多少难以宣之于口的事情被压了下来,倘若京城之中都尚不清明,又如何再谈及收回南土呢?

白烬躬身在楼远身侧拨了拨下面的火盆,“你再去查查这曾经金贵的乞丐是谁家的老爷,阿芙蓉的事情也追一追源头,司马平不是死在后街之中,我若是移尸,何必连带着证人一起移了,所以如今身处苦境的并不是我,背后那人应当只是想借此挫挫我的锐气,可他怕是想不到,死无对证的证人身上还能牵扯出阿芙蓉的事情。”

“他既然用了阿芙蓉,那也就是走过这通买卖,拔出萝卜带出泥……”白烬抬眸平静地看向楼远,“少将军,这可是大功一件。”

“小将军,我爹都给不了我这么好的机会。” 楼远搓着手沉思了会儿,“你怎么就乐意让我出了风头?”

白烬不明显地露了个笑,“我这不是还在革职待查,连府门都出不了,而且……”

明亮的窗户之下,白小将军疏离的眉目仿佛透着光亮,他站直了身子,望着外边小院里的景致,目光却好像不只是在这寸土中留存,飞向了更辽阔的土地,“大宋疆域广阔,黄沙大漠、良田万顷、山峦层叠,处处风光绮丽……”

“我的师父,乃是秦裴秦老将军,世人期许字字缭绕心间,我从不曾忘。”白烬沉眸直视坐着的楼远,一字一句道:“楼少将军,你呢?你可有什么旁的想法?”

楼远的手猛然颤抖了下,他心头一点热血在这雪天里突然上涌起来,急速地喷涌到了喉间,竟是有什么豪言壮志立马要呼之欲出了。

楼远的父亲是京中禁军的统帅,是如今的众将军之首,却是一辈子没有上阵杀敌过,楼远进了羽林军,人人说他以后会承继他爹的衣钵,成为护卫皇城的将军,可他真的会如此吗?

楼远缓缓站起,从坐中挪步,却是半条腿弯了下去,他半跪在白烬身前,“来日若有机会,属下……”

楼远低着头字字有声:“愿意追随将军。”燕衫廷

窗外竹枝上簌簌地落了雪块下来,翠绿的竹枝压弯了腰,还在轻轻摇晃着。

四处寂静。€€闪亭

……

***

不过几日,京城的雪急促地下了几场便停了,夜色罩住了雪景,夜里不知有多少人辗转反侧地睡不着觉。

孟凛就翻着身来睡不着了。

他从大理寺回来就犯了风寒,脸色愈发苍白,喝着怎么也不见好的汤药,这事儿他还让吴常瞒了没告诉白烬,让人觉得他在废寝忘食地读着书。

他是想躲着白烬的。

孟凛觉得自己犯了毛病,真要和白烬撇清关系的时候,他又犯了难,他明明已经铺好路了,只要在梅花宴上拿着与从前一样惊才绝艳的好文章,他就可以让齐恂对他另眼相看,再后来他科举夺第,便能以新科状元的身份站到太子身边了,往后他要怎么搅和朝政,怎么给齐恂使绊子,对着重生而来的他不是轻而易举吗?

怎么单单不轻不重地踩了白烬一脚就让他心虚了呢?

这寒夜里实在太冷了,他又回想起上一世入狱的事情,他是怎么进去的?

孟凛有些头疼€€€€哦,是白烬抓他进去的。

白小将军的脸可真冷,可自己怎么又不怪他呢?孟凛总觉得其中他好像忘了什么,入狱的那个雪夜,他也是染了风寒,那时候白烬好像还来审问过他。

白烬的身影在他面前晃悠,他手脚上还套着锁链,哗啦地拉扯得生疼,膝盖跪得像被针扎了,然后,然后白烬说……白烬说什么来着?

“孟凛。”

孟凛想:白烬好像是喊了我。

不对……外面是白烬在敲门了。

孟凛脑子一下清醒了,他从床上弹坐起来,而白小公子已经推开了门。

孟凛来不及懊恼自己不锁门的习惯,只听白烬站在漆黑的门口,隔着夜色问他:“睡了吗?”

孟凛忍着喉间的咳嗽,让声音尽量清亮:“还,还没。”

“那我进来了。”白烬夜视的能力出奇的好,他一点也不像摸黑,直接就走到了孟凛的床边,他张口欲言,夜里看不出他的手是微微攥着的,他仿佛在克制,维持着话里的平静:“病了怎么也不说?”

既然白烬都知道了,孟凛也就喘大气一样地咳了一声,他坐着靠在床上,“雪天冷,这些年来染个风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我怕打扰了……”

孟凛“你”字还没说完,白烬已经伸出手来探到他的额头上了,靠在床上的身子没处后退,暗夜里孟凛奇怪地轻颤了下,“我……我没事。”

“还说没事。”白烬的表情看不清楚,他仿佛是轻叹了声,“额头这般发烫,我让人去给你请个大夫来。”

“不用。”孟凛趁着白烬手还靠着,拉了他的衣袖,他勉强笑了笑,“我也不是不通药理,明日换个吃药的方子就是。”

和孟凛这般靠近地待着,白烬心里是又气又砰砰跳,孟凛还是那般弱不禁风,早先自己受了伤没有立场说他,可如今看他连生个病都要瞒着自己,白烬还是忍不住有些难以压抑心中感情了。

而且,白烬知道孟凛去见了齐恂。

孟凛做了什么他都可以不在乎,唯独不想他离开自己。

“孟凛,我是担心你。”白烬尽量语气正常地对暗处的孟凛说道:“你从前跟我说话的时候一套一套的道理,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不作数了,嘘寒问暖讲究时宜,逢场作戏也分场合,偌大个京城,你我真的不能坦诚一点吗?”

孟凛拉着白烬衣袖的手顿时松了开来,白烬也把手收回去了,孟凛张了几次口,他现在脑子仿佛有些转不过来,他又回想了遍白烬说了什么,他好像想不通白烬的意思,他只觉得自己仿佛太不厚道了。

白烬是在怪自己生病了没告诉他,还是……知道了什么吗?

“小公子……”孟凛耍赖一般地张口道:“我头疼。”

白烬心里很想骂他:疼死他得了。

可白烬又手间轻轻地扶上他的肩头,孟凛很是配合地跟着他的动作躺了下去,他一边轻声地说:“明日雪化更冷,我让人给你屋子里加些炭火,下次病了就说,从前也没见你这么见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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